第3章 璧山
璧山位于山南道的渝州。属于西南偏远的蜀地,气候湿润,民风也与中原略有不同。璧山山势属于东西两山夹一谷,山上有源水清泉,四面竹林环抱。虽然景色秀丽,山水空幽,却并不能闻名于世。原因有二,其一因蜀地有峨眉,青城两座仙山。璧山虽享余荫,正是因此不能出头。至于第二个原因,怕是因为璧山并无德高望重的武林名宿,有的只是一个身形枯槁,邋遢至极的和尚。
璧山并不算高,只是一座二百余丈的小丘。仅从山脚就能望见山顶的小庙。小庙孤零零的一间,座落于山顶,萧瑟且破旧。
古云舒抬眼望去萌生失望之色,满脸的不屑道:“这种地方能有什么隐世高人?你自个儿上山去吧!我赶了一天的路,身子有些乏了,想独自找个住处歇歇脚。”
张逸见古云舒面色憔悴,心有不忍,只能无奈道:“那好吧,奔走了一路确实有些难为你了。我自己上去瞧瞧,师父对这位前辈多有推崇,想必是位不慕虚名的隐世高人。我见山腰有间竹屋,正有炊烟升起,应该是此地的农家,你不妨先去那里休息。”
古云舒点头应道:“那好吧,你速去速回,可别耽搁的太久了。还有一事你得考虑,这山上的破庙也太旧了,我可住不惯,你须得想个办法解决。”
张逸宠溺的看着古云舒,柔声安慰道:“你放心好了,我可舍不得让你住在这种破庙。”
张逸将古云舒安顿好,便独自一人继续上山。
璧山山顶的风景十分秀丽,景色宜人。张逸在竹林中走过,耳边尽是徐徐微风,流水潺潺。竹林的尽头趴着一座矮小的破庙,只是这眼前的破庙与周围的山光水色糅杂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这是个一眼望去尽显平凡之色的破庙,试问这样一座外表平凡的破庙,又如何能相助前来拜山礼佛的非凡之人呢?
张逸不信神佛,心中也全无礼佛之意。加上眼前这座小庙破旧且杂乱,如何能让古云舒安心居住。张逸心中开始打定主意,一定要尽早寻得冰清剑的下落,早早离开这个破地方。
张逸想到临行之际,古鲲语重心长的叮嘱自己,若得冰清剑非古云舒不可。可是云舒如何肯来这种地方,自己独自前来怕又说服不了这和尚,这便使得张逸此时进退两难。
犹豫良久,张逸正想进庙,抬眼却见一位枯瘦老僧已经挡在自己前面。那老僧衣袖破旧,神态却十分祥和,俨然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样子。
既来之,则安之。
张逸欠身一礼道:“晚辈张逸,家师乃是墨轩派‘天玄老人’古鲲。尊奉师命,特来拜访。”
张逸只是言语恭敬,面色却无丝毫恭敬之意。老和尚却也不以为意,含笑答道:“我和你师父早已划清界限不再往来,古鲲还差你来做什么?”
张逸心思灵透,躬身行礼又道:“前辈乃方外高人,虽远离世俗与尘缘划清界限。但晚辈有难,事关生死,不得不求助于前辈!希望前辈慈悲为怀,助晚辈脱离火海。”
老和尚哈哈大笑道:“你与老和尚仅仅是初识,你既不知我姓名,且不知我身份地位。你如何知道眼前的这个老和尚是方外高人?殊不知也有可能是个沽名钓誉的假和尚呐!”
张逸恭敬道:“前辈玩笑了,晚辈虽不识庐山真面,却深知家师的云游之道,前辈是家师故交好友,想必定有不凡之处,只是晚辈见识浅薄无法看透罢了。”
老和尚点点头缓缓道:“你既然了解古鲲为人,且深信其言,行其道。迢迢千里跋山涉水而来,究竟所为何事在我庙前迟疑?”
张逸回答道:“因为晚辈所求之事甚难,故而迟疑。”
老和尚道:“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古鲲难道没有告诉你,老和尚与这红尘之事再无瓜葛。谁的面子都不会给的,你还是下山去吧!”
张逸见老和尚已有逐客之意,急忙搬出古云舒道:“此事关系到古云舒的生死安危,前辈难道要见死不救吗?”
老和尚反问道:“你说的古云舒,可是楚繁星的女儿?”
张逸道:“昔日若兮剑主已故楚氏乃是晚辈的师母,古云舒正是晚辈的结发妻子。”
老和尚变脸极快,满脸堆笑道:“古云舒那丫头呢?怎么没与你一同前来?”
张逸见到老和尚态度急转,心中不悦醋意十足道:“云舒身体娇弱,受不得这山林之苦。此刻正在山下的客栈驿馆歇息。”
老和尚询问道:“你们不是深处危险之中吗,怎能让她独自一人留在驿馆?如此岂不危险?”
张逸心中一怔,暗道:“确实如此,此刻云舒独自在山腰农院,确实不太安全。”
老和尚也不怪罪,急忙笑道:“我只是多年没有见过云舒丫头,心中甚是想念,并没有怪你的意思。这世上艰难之事本无万全之法。无可奈何之事太多,只是事在人为嘛。”
张逸只能陪着苦笑道:“有些事是晚辈不可不做,却又极易做错的。行将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就连身边亲爱之人,也无法保全。”
老和尚神色依旧温和,劝言道:“若连古鲲都无能为力之事,你又何苦去做。要知道,若是古鲲都做不了的事,这世上怕是无人能做了”
张逸神色坚定道:“晚辈说过,此事非做不可!”
老和尚叹息道:“世上之人,追名逐利者多如尘埃。生命却也轻如尘埃。若能放下心中执念,寄情于山水,便能如山亘古,如水绵延。”
张逸道:“师父师母,待我恩重如山。师母之仇不可不报!苟全生命,亦非我所愿。只是担心连累了我的妻子,我不能让她再饱受颠沛流离之苦,故而请求前辈相助!我若能替人抉择,一定会让她安然的留在墨轩。使她不必与我一起受苦。”
老和尚微笑道:“你千里而来,寻求可托之人,不也是替人抉择,一般无二。你临行之际,又可曾听过她的意见。老和尚虽然不懂情爱,却知道情之一字,死生相许。你千里远行,却将她一人留在墨轩。无异于拒人千里,有愧于情了。”
张逸道:“不愧与恩,便有愧与情。恩情二字要如何取舍?”
就在张逸疑虑之际,老和尚面上慈祥之色不变,破袖一挥,风尘骤起,一股罡风直逼张逸。
老和尚答道:“鱼与熊掌,并非不可兼得。且要看你有几分本事了!”老和尚内息流转,如瀚海旋涡一般牵引着张逸。
张逸不敢大意,连退数步,面对罡风之气,如临深渊不敢向前。张逸只好闭息凝神,又退数步,可是压迫之感却丝毫不减。张逸再退数步,伸手一抚,这才化去了老和尚如罡风般的掌力。
张逸知道老和尚有心试探自己的功力也不藏私,出手全力以赴。仅凭内力张逸自信可以在江湖上名列前十。他也想试试这老和尚究竟有何厉害之处!
墨轩派门规森严,同门相残乃是第一大忌!门下弟子与长辈切磋交手先要礼让对方三招以示恭敬。长辈指点弟子,也要先试探三招,先试出弟子的内功水平,以免伤到弟子根基。
张逸恭敬请道:“晚辈已退避三舍,得罪了!”
张逸纵身疾步,倏然贴近老和尚身前。老和尚一招使他连退了三次,可张逸近身一招却是瞬间而至,轻功造化,直叫人匪夷所思。张逸掌心发力,直击老和尚胸前穴位。他此番试探也是要看看这老和尚内功身法有何过人之处,得以恩师古鲲的称赞,更要试试他功力深浅,究竟值不值得自己以生命相托。
老和尚鼓起衣袍岿然不动,硬接了张逸一掌。张逸见进攻难以奏效,暗运紫凝真气掌力。再拍一掌,掌力啪打在老和尚衣袍之上却像拍打在棉被上一般,掌力竟被瞬间化解。张逸变掌为指,将真气凝聚指尖一点,想要以指破面,直击老和尚睛明穴。
老和尚抬手横档在面前,微笑道:“墨轩派内门切磋规矩,礼尚往来。试探三招已毕,你可要小心……”
不待老和尚说话,张逸翻手扣向老和尚咽喉。张逸心惊道:“这老和尚竟也同自己师出一门,既是内门,这般年岁,不是自己师叔,便是师伯了。自己抢下杀招,致命招数频出,已是坏了内门决斗的规矩。只是自己已经叛离了师门,坏便坏了吧!”一念至此,又抢攻三招,招招致命。
老和尚好胜之心骤起,并指如剑,所运真气却并非佛门内功,乃是正宗的道家玄门。
张逸掌心内力吞吐,一把抓住老和尚的衣袖,缠身而上,指尖刺入老和尚的胳膊。老和尚用力挣脱,却被张逸食指扣住了肘间曲池穴。张逸内力刺入,老和尚只能运气抵挡。
老和尚肘间一侧一收一滑,挣开张逸的指力。左手横切,右手一拂。乃是一招亭荷抱柳。
张逸双目一扫,便知老和尚肘腋之下乃是胜负的关键所在。于是紧紧盯住老和尚肘间的破绽,再次出手。
老和尚大惊失色,这青年仅仅数招,便试出了自己的弱点。武学天赋之奇,令人惊叹!只是老和尚年岁远远长于张逸,内力之浑厚自然更在张逸之上。老和尚护住腋下,以内力震退张逸。与张逸保持一个安全距离。右掌直出,左掌据守。摇头叹息道:“你这紫凝真气如此暴戾,可有想过被你伤害之人有多凄苦可怜。孤远山不过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你也是将要当爹之人了,岂不知道感同身受。”
张逸内心一阵愧疚,便收敛真气不再进攻。
老和尚双手合十,张逸顿觉眼前一黑。四周环境突变,清风流水之声变得如鬼哭婴啼。
张逸大惊,这老和尚居然有摄魂夺魄之能。
张逸不敢妄动,屏息而立。突然之间古云舒的样貌清晰浮现,仿佛触手可及。张逸不闻不动,他心知这一切皆是幻象,却不知如何破解。古云舒的身影逐渐消散,接踵而至的是孤远山的身影。孤远山衣襟染血,痛苦挣扎着,四肢的关节却被人以指力捏断不能动弹。张逸看着孤远山久立半晌,衣襟已然被汗水浸湿大半。
张逸苦无破除幻境之法,只得在心中思索道:“紫凝真气虽然凶残暴戾,但是自己又岂是老和尚口中那种残忍之辈。孤远山之事,实属另有隐情,绝非自己所愿。孤远山的身影渐渐隐去,古云舒被人追杀的一幕,又浮现在张逸面前。”
“云舒……云舒……”张逸开始嘶声呼喊着云舒的名字。
老和尚见张逸道心已乱,怕他心境受损。拂袖破去幻境,垂手叹道:“你去吧,带古云舒来见我。老和尚一生孑然。古云舒是楚繁星的女儿,更是古氏的唯一后人。于情于理我都别无选择,谁让我也姓古呢!”
张逸脱离幻境,眼前也逐渐清明,心有余悸道:“敢问前辈名讳?”
老和尚道:“我叫古魃,是你师父古鲲的弟弟。”
张逸大吃一惊,这老和尚居然是消失五十年之久的‘地祖’。
当年地祖古魃同冰清,若兮一同绝迹江湖。难怪恩师指点我来此寻找冰清剑,张逸当即拜道:“墨轩派古鲲门下不肖弟子张逸,拜见前辈师叔。”
古魃摇头道:“罢了,严格来说,我现在算不得墨轩弟子,我二十岁脱离师门,身居璧山,这一躲就是五十年。早已算不得墨轩派的弟子!墨轩派的人我也早已不识。”
张逸暗衬:“五十年前自己还未出世,二人自然不相识。只是恩师常常念起这位隐瞒身份的弟弟,却只说是老和尚,又从未提及身份地位。想必是眼前这位前辈师叔和自己一样,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吧。如此一来,也就成了无人再提的旧事了。”
张逸低头行礼,想要和古魃拉近关系,便将自己与古云舒的遭遇一一对古魃说道:“晚辈有负师恩,伤害了无辜同门。如今脱离了墨轩派,带着妻子流浪江湖,有幸得家师指点,因此来到此地。恳求师叔庇佑。”
古魃问道:“古鲲没有告知你我的身份吗?”古魃自己又笑答道:“必然是了,除了我那个哥哥,世上再无人知道我深居在此。他到底是放不下门规戒律,又舍不得亲生女儿受苦受难。脾气秉性还是一副老样子。”
张逸不敢评论恩师古鲲,便没有说话。
古魃道:“我可以收留云舒丫头,却不能收留你。因为我是云舒丫头的叔父,而你却与我没有半分关系。”
张逸无奈道:“我与云舒夫妻同心,千里迢迢而来。自然同去同留,岂有分离的道理?”
古魃略有所思道:“一切恩怨,皆因你而起。你留在璧山非但没有助益,反而会给云舒带来灾祸!你若离开,复仇之人必寻你而去如此璧山也就安全了!”
张逸闻言失望道:“早知如此,我便执意要云舒留在墨轩了。只是云舒不愿我如此行事,这才作罢。师叔也道此番抉择有愧于情,为何此时却要棒打鸳鸯!”
古魃面色一冷,反问道:“你来璧山究竟是为了保护古云舒?还是为楚繁星报仇?或者只是为了找回冰清剑呢?”
古魃与张逸四目对视。张逸可以瞬息之间看破敌人的弱点,他古魃竟无法看穿张逸的内心,看不透这个比自己小了四十岁的师侄。
张逸有着远超同龄人的心智与城府这让古魃越发警惕!古魃知道自己无法在短时间去了解眼前这个男人。也许将他留在身边也并非是一件坏事!
张逸心如止水,面色如常。淡淡道:“师叔既然知道我此行是为冰清剑而来,所以冰清剑果然是在璧山?”
古魃点头承认道:“正是,冰清剑随我一同来到璧山,此刻就在璧山石碑之下,而今已有五十年光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