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宁日
跟着李嬷嬷穿过九曲回廊,终于到了崔家的库房。
原就听说宰相一月俸禄便可养活三百余人,今日好好逛了逛这院子,才发现,崔家是真的很大,这库房也是真的大。
库房建于后院,四周草木山石皆有章法,且费如珠发现其余屋子皆是木门,只有这库房不仅无窗还是铁门。门外护卫四人,见李嬷嬷前来,为首的护卫上前迎道:“嬷嬷可是来取东西的?”
李嬷嬷淡淡道:“带三少夫人来选归宁礼。”说着便掏出一柄形状颇为独特的钥匙。
护卫见了钥匙,也从怀中取出一把相同齿痕却相反的钥匙,拱手道:“请嬷嬷和三少夫人随我来。”
两把钥匙同时插入锁中,那沉重的铁门才缓缓打开。其阵势俨然是把费如珠给惊呆了,心中不住疑道:这是藏了多少宝贝,才需要看管这么严谨。
李嬷嬷似看出她心中所想,道:“少夫人莫怪,老爷夫人不过是为了防三公子罢了。”
哈?防崔衍之?用得着这么大阵仗?
费如珠错愕道:“为何要防衍之啊?就因为他偷偷卖了母亲的嫁妆?”
“不然。”李嬷嬷道,“公子自幼心善,喜救助苦难之人,给起赏钱来也没个轻重,身上有什么给什么,没有就回来搬库房。本来救助百姓是好事,可这世上啊苦难之人多,居心叵测之人也多。公子年幼识人不多,自然被坑蒙拐骗的事就多了。有一次他与秦公子还被贼人给绑了去,若不是夫人和老国公联手相救,说不定公子就此葬身悬崖了。”
“所以母亲才将库房锁了,不然他再豪横布施?”
“正是。”
费如珠听得冷汗淋淋,自她识得崔衍之起,他便出手阔绰,若这都是被母亲给限制了,那此前得多阔啊!真是人傻钱多,不绑他绑谁呀!
说话间,一行人已走到库房中央,李嬷嬷指着桌上堆积如山的礼盒,道:“三少夫人,这是夫人为您准备的归宁礼,你且先看看,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再挑拣几件称心的。”
一路走马观花过来,费如珠已是倍感惊叹,如今看着眼前堆成小山的红色锦盒更是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这都是给我的?”
李嬷嬷淡然道:“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归宁礼皆是二十件,夫人自然也不会亏了您,三少夫人您先瞧瞧,若有不喜欢的再挑拣其他。”
说着,李嬷嬷便示意随行丫鬟将礼盒一一打开,人参、燕窝、珍珠、琉璃、瓷器……一应俱全,这还能有什么不满?那自己也忒不知好歹了。
“母亲备下的东西我都很满意,非常满意!”费如珠激动道,“这么多好东西,让母亲破费了。”
李嬷嬷笑道:“少夫人喜欢就好。”
礼物堆满了归家的马车,费如珠还未进门就已经能想象她娘脸上的表情了。
然而,当浩浩荡荡的队伍来到费家门前时,二位娘俨然忘了她今日归宁,正拖着一脸倦怠准备出门。
费如珠突然从马车上下来,倒是将她二人吓了一跳,这才猛然想起,今日是女儿的归宁日。
“娘、干娘,你们这是怎的了?怎一早便是这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费如珠觉得事出反常,询问道。
费沈氏没忍住长长打了个哈欠,道:“这两日‘来一把’的生意过于火爆,我们俩这把老骨头快要散架了。这不,一忙起来忘记今日你回门了。”
刘氏附和道:“是啊!这几日生意特别好,你不在啊,我们虽然顺手,却跟丢了主心骨一样,把你的归宁之日都给忘了,闺女莫见怪啊!”
费如珠眉心微蹙,“生意怎会突然这样好?”
二位娘亲现下看着崔衍之从马车上下来,瞬间精神百倍,直接扒开费如珠一左一右将他挽住,道:“自然是因为咱们的好女婿啊!来来来,女婿回来了,快进屋坐。”
差别之大,甚是可怕。
归宁之日,崔衍之是被二位娘扶着进屋的,而作为主角的她费如珠,却是自己带着丫鬟抱着礼盒走进来的。
费如珠愤愤道:“当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费沈氏接道:“那自然是女婿更宝贝些。”说着又是茶又是糕点,不一会崔衍之面前的桌子就铺满了。
崔衍之俨然没见过这样的架势,第一次被二位娘热情相待,他反而拘谨了起来,以往的端雅不再,窘迫得像一只任人拿捏的小猫,谄媚又小心地讨好这两位岳母大人。
费如珠宛如局外人般看着三人剧场,刚准备喝一口茶,不承想茶杯也被费沈氏给夺了,“茶放凉了,得我女婿先喝。”
原本费如珠所想的母女情深哭作一团的场面是没有的,娘亲看到这价值连城的礼物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的场面也是没有的,有的只是二位妇人顶着笑开花的脸对一青年男子嘘寒问暖、大送关爱。
费如珠无奈叹道:“要不然我走?”
“慢着。”费沈氏这才出
言制止道。
费如珠脸上的笑还未洋溢出来,只听她又道:“一路过来也累了,女婿留在家中歇息吧。你跟我们去‘来一把’。”
……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费如珠已被她的两位娘亲架着出门了,梅儿机灵地跟了上去,其余人与崔衍之一样,留在原地目瞪口呆。
刚踏出费家大门,费沈氏率先问道:“怎么样?你那刁蛮的婆母有没有为难你?”
“刁蛮?”费如珠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舒惜月与刁蛮二字有什么渊源,在她看来,女子就该如舒惜月一般,爱憎分明,敢做敢言。
刘氏道:“你还不知道吧?你婆母成婚前可是先帝亲封的县主,舒家战功卓绝,她更是自小习武,未出嫁前可是当街鞭打过许多男子的。”
费如珠不仅惊叹她婆婆竟然还有这么一层隐藏身份,更为惊叹的是她当街打人。
不过转念一想,能让她舒惜月动手的,必定是奸邪之人。便道:“我倒是觉得能让我婆婆动鞭子的人必定是该打之人。”
闻言,二位娘面露震惊之色,齐声问道:“难不成她堂堂郡主竟无门第之见待你极好?你这样帮她说话?”
费如珠又是一愕,“不是县主吗?怎又成了郡主?”
刘氏解释道:“她出嫁前是县主啊,这不嫁给了状元郎嘛,先帝就晋了她为郡主,封号惜月。”
“……她闺名不正是惜月吗?这封号也太随意了吧。”费如珠道,“不过我想封号什么的,她也不在乎吧。府中人人唤她大夫人,也没见谁唤她郡主的。”
费沈氏耸了耸肩,道:“白白浪费我与你干娘演这么一场戏才将你单独拐了出来,本是想探探你在崔家过得到底好不好的,现下看来的确过得不错。”
费如珠一听,满脑子都是问号飘过,“这么说,你们刚才是故意这样对衍之的?”
费沈氏道:“那是自然,不然你瞧瞧我跟你干娘,是那么喜欢在家中备下这许多糕点的人吗?茶也是提前煮好的。”
刘氏附和道:“正是。咱们不是怕当着崔公子的面问你,你会为难嘛,这眼下也没外人,咱娘三正好说点贴心话。”
“那‘来一把’生意好也是假的?”
“那是真的,这方圆三十里都知道了‘来一把’的东家是崔相的儿媳妇,恨不得天天坐在咱们店里与崔家攀扯上关系,原本备下可卖一日的烤串如今半日就卖完了,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再这样下去咱们得给大伙涨涨工钱了,不然谁还干呐!”
“这工钱肯定得涨。”费如珠点头道,“只是娘、干娘,咱若是还需要招人手也定得招信得过的,莫名来的小厮再能干也不能要。”
“为何?”
“您方才也说了,眼下大伙都知道咱们与崔家的关系了,树大招风,招的可能是东风,也可能是邪风。万事还需谨慎些才好。”
“闺女说得是。”刘氏道,“我原想着贴个招工告示,现下还是让店里的小厮帮忙引荐为好。”
费如珠握着二位娘的手道:“店里的生意日后劳二位娘多费心了,待我哪日能自由出府了,再与二位娘商议分店之事。”
费沈氏道:“还想着开分店呐,婆母对你不错,安心做你的崔家少夫人便是,还能少了你的吃穿?”
费如珠连连摇头,道:“娘,银子是别人给的花着畅快?还是自己赚的花着畅快?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我可不要做那笼中雀,若是哪日主人忘记喂养还不得饿死?”
费沈氏细细一想,此话有理,须臾又把话题转了回去,“你那婆母当真对你很好?你该不会是为了让我宽心唬我的吧?”
费如珠对她娘的脑回路一声长叹,道:“真的很好,确实很好,女儿保证绝无虚言。不信你们回去看看母亲为我准备的归宁礼啊!可不比送来的聘财差。”
话音刚落,费如珠只觉身旁一阵疾风扫过,她娘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大门边……只留下她与刘氏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