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忆往昔(下)
叶归看咟迟怔在原地也只能问她了。
事情大概发生在两百多年前,那时漛尽笑刚飞升不久,打从他年纪轻轻就飞升的第一天便有人看不惯他,这也是最开始众神排挤雨神的原因。
咟迟作为食神当然知道自己需要背靠雨神这棵大树才能得到更多的供奉,于是偷偷示好同漛尽笑交往甚密,只不过都是私底下,明面上就当做不认识。
漛尽笑人间的双亲阳寿已快耗尽,按道理说做了神官大多都要断舍离才行,可雨神的爹娘对他宠爱有加,这样的亲情难以割舍,他想尽了法子还去求过天尊。
后来咟迟为了在除夕宴上进前十甲一血天尊对自己的轻视便偷了晨曦之水,她本打算下界施水筹集供奉,却不知那水是漛尽笑打算给自己爹娘续命的。
又加之当时漛尽笑有事耽误了便没能及时回家见他爹娘最后一面。
因为这件事雨神和食神也就闹掰了,咟迟被天尊罚下界,漛尽笑也将她视为仇人。
叶归听完倒是觉得漛尽笑如此情有可原:“有些事不是抱歉便能解决的,食神大人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咟迟点点头,瘪嘴道:“我自然明白,人间这么多年不是白混的,他爹娘我也一直都在找,这两百年为了让他爹娘生生世世再续前缘我宁愿不回天,可是他每每见我不是动手杀就是动口骂。”
叶归略一沉思,道:“可错了就是错了,尽笑兄想找到他爹娘也无需旁人代劳,是你作为他的朋友背后捅了他一刀,这应该才是他忘不了的真正原因。”
咟迟也道:“我也明白,但我还能做什么……”
一开始半真半假想强强联手,等到真的做错了又追悔莫及,失去的不止是脸面更是一个真心待自己的朋友。
叶归站在漛尽笑的立场,想了想,道:“以我对尽笑兄的了解,食神大人你别再纠结于此才是他想要的。”
漛尽笑虽然动了手但是他并没有真的想杀死咟迟,可能天界铁律在,也可能是他念旧情。
想杀一个神官只要心狠手辣说来也简单。
咟迟只是叹气,半晌后她看着身旁女鬼,道:“罢了,她怎么又出来了?”
九郎见起风了拿出皮氅给叶归披上。
咟迟看着九郎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难道就是鬼尊大人?”
九郎不置一词,他在叶归身旁坐下,手轻轻在底下握住。
叶归知道九郎对神官的态度,扯回方才的话题,道:“食神大人问这女鬼是为何?”
咟迟目光转到那女鬼身上,道:“先前听鬼神大人你说这女鬼来找你是有冤屈,那她也该留有怨念才对,而且既然她是具尸体,那便是有人刻意送到你面前,背后恐怕有不可告人的阴谋也说不定。”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叶归和九郎对视一眼,两人在不昼山时便知道这女鬼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
但她的话还是让叶归找到了一个关键之处,他道:“九郎,鬼的怨念好吃吗?”
九郎微微点头,道:“味道应该不错,鬼都几个鬼王都很喜欢。”
那就奇怪了。
叶归一拍大腿,脱口道:“对了!把她衣服脱了!”
咟迟:“!!!!”
说完叶归才发觉这话非常不得体,他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既然已经是具尸体了就该从她身上找答案。”
九郎笑着摇摇头,道:“有劳食神。”
咟迟一脸震惊,鬼尊居然请自己帮忙!
但她讪讪道:“不好意思啊……我怕鬼。”
九郎毫不客气道:“果真是饭桶。”
咟迟瞪大眼睛,道:“翻脸真快呀!你骂我干什么?”
九郎冷哼一声,不作回答。
叶归盯着那女鬼,苦思冥想,自己和九郎都是男子不合适冒犯这女鬼,忽然手指一动,他立刻想到了花姬。
“不用麻烦食神大人了。”
叶归道:“九郎,既然怨念如此美味,但这女鬼却仍旧留有强大的怨念便是她背后那人刻意保护,让花姬帮忙瞧瞧,我倒是想看看是谁杀了这女鬼又送到我们面前。”
召出花姬,叶归看着她将女鬼带入卧房,天色已晚,三人等在院中。
咟迟怕鬼急忙掩面转身。
过了会儿又偷偷对叶归说道:“鬼神大人你真的和这位是朋友啊?”
叶归点点头,道:“有什么问题吗?”
咟迟扬扬眉头,道:“没什么问题,就是想不到鬼尊居然能长成这样,我还是头一回觉得有人能靠一张脸就能飞升的,鬼尊大人这般容貌叫人看了就想送他一个神位,最好能供起来让人欣赏。”
叶归手指摩挲下巴,语气颇为骄傲道:“九郎是独一无二的鬼尊,他和别人不一样。”
只能一个人看,也绝对不能让别人供起来。
咟迟也算是看出来了,传闻中叶归勾搭的就是眼前这个貌似脾气古怪的鬼尊。
坐下见降夜蓝吐露光点,咟迟又看得两眼放光,真觉得这小小鬼神庙比天都还要有趣。
九郎帮叶归整整皮氅,道:“冷么?”
叶归摇摇头。
飞火虫也飞出琉璃盅,环绕在两人身边。
咟迟转头还没从降夜蓝的震惊中缓过来又看到天界神兽狗腿似的献殷勤。
突然咟迟觉得自己几百年了还孑然一身非常可怜,顿时悲从中来。
半晌花姬才一脚踢开门走出来,那女鬼也低着头跟在她身后。
“姐姐……是你?!”
咟迟真是被雷得外焦里嫩,方才以为叶归召出来的也是女鬼所以不敢直视,现在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自己多年未见的好朋友。
叶归左右瞧了瞧,道:“你们认识?”
花姬冷冷的板着脸也不说话,咟迟倒是激动不已,抓着她的手,道:“缘归姐姐,是我啊,你……”
咟迟忽然发现缘归手僵硬冰冷,就像尸体一般。
叶归看她迟疑索性说清楚:“缘归上神已经不幸身殒,这是她的魂魄。”
一日遇到两位老朋友本是好事,但不管是哪一位咟迟都觉得自己做神太失败了。
她不解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还有正事要办,叶归唤过花姬,道:“食神大人,我先办完事情再让你们叙旧,当时再问吧。”
咟迟放开手,再也笑不出,这个打击来得突然,她怔怔地站在原地。
叶归叹叹气,道:“花姬,可有看到什么?”
花姬抓住叶归的手写了一个字:心。
叶归道:“她的心没被挖走?那……”
九郎打断他,道:“羽觞,让我来帮你。”
这样问下去太费时间,九郎二指在花姬双唇前施法。
淡淡蓝光过后,花姬开口,语气冷冷地道:“心存怨念,背有梅花。”
只说了这八个字,但线索已经非常清楚了,叶归道:“好了,食神大人我问完了,你们说说话吧。”
咟迟颔首道谢:“多谢鬼神大人,多谢鬼尊。”
她将花姬拉到庙外说话去了,叶归也收了女鬼,既然是有怨念锁心的鬼那便好办了,更何况她背有梅花。
叶归转身道:“九郎,你为何要出手相助?”
九郎道:“帮羽觞不是很正常吗?”
居然不想承认,叶归笑了一下,道:“我是说你为何要帮食神大人,八个字花姬写写很快就能写完,况且九郎也不是性急之人。”
九郎抓起他的手,道:“可我不喜欢别人碰羽觞,也不想让别人在羽觞手心里写字,现在猜猜我写了什么。”
他的指腹触在叶归的手掌心,有点痒。
叶归看他写完,双颊一红,微怒道:“九郎不是说你会再说了吗?”
九郎赖皮道:“可我的确没说啊,我是写出来的。”
忙将双手缩回,叶归拔腿就跑:“我要给安公子浇水了!”
跟在他身后,九郎觉得逗叶归十分有趣,倚靠在门上,道:“羽觞,我们该歇息了。”
水瓢差点扣在安公子头上,叶归双手发抖,话都接不上:“时候还早……”
他越是害羞九郎便愈发肆无忌惮:“不早了,还是要我先回房铺好床?”
被他这么一句话吓得不轻,叶归大脑一片空白,手不停地一瓢又一瓢的水浇得安公子睁不开眼。
安公子紧闭双眼,小声道:“救命啊~”
九郎忍住笑,又道:“今晚……”
“啊啊啊!!!”
叶归激动的原地起跳,一把将水瓢倒扣在安公子头上,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大喊:“别说了!九郎快别说了!”
没想到会吓到叶归,九郎忙道:“不说了,羽觞,我不会再说了。”
叶归听到他自责又懊恼,急道:“九郎你先回房,别站在那里。”
九郎玩的太过火看叶归不知所措的样子又心疼起来,退回房中立刻通灵道:“我先睡了,羽觞,对不起。”
叶归捂着心口,又揉揉左臂,道:“九郎不能再戏弄我了,真的不能了,我还不习惯这样。”
九郎心生愧疚,道:“好,再也不会了。”
在厨房站了好久叶归才反应过来将安公子头上的水瓢拿开。
“对不住了,安公子。”
安公子抹抹一脸凉水,真诚发问:“原来男子和男子也能婚配的么?看来是我死了太久跟不上这人世间了。”
叶归拿着水瓢,答道:“男子之间也会生情,若是遇上了难免会像我这般不知如何是好。”
安公子似懂非懂,道:“书中倒是记录了许多人鬼殊途的故事,在下衷心祝愿叶公子和那位公子能够终成眷属。”
叶归笑道:“借你吉言了,希望如此。”
再浇水安公子就要二次去世了,叶归也不敢现在回房,只能和鬼闲聊。
他蹲在厨房门口,问道:“安公子可曾考取功名?”
安公子起身半截身子露出来坐在水缸边缘,道:“小生不才,考试途中渡船落水就早早离世,未曾来得及光耀门楣。”
想来也是个可怜人。
叶归两手托腮,道:“所以安公子才会不愿投胎转世,对吗?”
安公子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道:“一半一半罢,我怕转世为人,只因做人太苦。但我也明白读书多年不一定就能改变我的命途,做人那些年我都在书院,可越是如此我却发现自己根本不会读书。”
叶归也曾被娘亲要求整日读书,对此他深有同感:“的确有些人天生就不是那块料,安公子若是那日放下执念再去做人也无妨。”
安公子点点头又躲回水缸。
花姬半夜才回来,应该是食神也给她渡了法力才会讲这么晚,叶归在院子里等到她回身才进卧房休息。
九郎睡在地上,叶归躺上床盯着他的后背,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如此害羞。
轻拍胸口开启通灵,叶归问道:“你们有没有看到我体内有一只经常脸红的鬼?”
几只鬼举着牌出来,道:“没有啊,倒是有只鬼死了脸没洗干净的,他的脸老是血红血红的。”
“问这个干嘛?归儿子你不对劲呀。”
“老色鬼早就说了你经验不够,那鬼大王才调戏你几句而已,平时脸皮厚得跟……”
不等他们说完,叶归挥手将他们打回去,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九郎会如此害羞。
叶归暗暗思量,难道真是自己经验太少?
也不是没可能。
抓住飞火虫放在九郎背后,叶归翻身背过去仔细琢磨。
如果体内有害羞鬼那肯定藏得很深,羞到都不敢出来,要真是这样那以后……
好气。
想着想着叶归又坐了起来,摸摸胸口,通灵道:“你们给我好好找找,看看哪只鬼动不动就害羞,给我抓出来重重有赏。”
众鬼稀稀拉拉应声,都答应会去找。
“九郎,你上来睡,我睡地上。”
叶归早就习惯了天为被地为床,但九郎这么娇贵的人躺在地上看着都别扭。
微微动了动,九郎道:“羽觞,对不起,我也不知为何会如此不正经,是我不该口不择言说些孟浪话。”
怎么九郎也在反省?
叶归难为情的小声道:“没有不正经……听说凡间两个人若是有情就会如此,应该是正常的,九郎不必在意。”
闻言,九郎也翻身坐起,道:“那羽觞为何不喜欢?”
叶归更难为情了:“没有不喜欢,只是不习惯,九郎随口说说我就忍不住会乱想,是我不正经,是我定力不够。”
九郎起身坐上榻,道:“不对,是我不正经,羽觞你是最正经的人了。”
叶归挠挠头,自我怀疑道:“是吗?”
不是吧,自己也难说,这种事情难道就算不正经?
两人加起来活了一千年都没什么经验之谈,叶归提议道:“要不然问问他们?”
他们自然指的是体内众鬼。
九郎微微一怔,对叶归这个提议有些诧异,须臾才道:“不必了,这种事情学不来,而且……我觉得会偷听别人说话的才是不正经。”
体内偷听的众鬼纷纷抗议:“什么不正经了?!”
“我当初可是我们村儿里最正经的庄稼汉!”
“喊什么?这种事情很骄傲吗?”
“有什么好问的,喜欢就娶了我们归儿子,有本事你娶了叶归啊!”
“对啊!你娶了叶归想怎么不正经就怎么不正经!多好啊!”
越说越离谱,叶归慌张的猛拍几下让众鬼闭嘴。
九郎却想问叶归最后那句,但问了好像就坐实了自己在打他的主意。
叶归也怕九郎听他们乱讲,急道:“九郎别听他们胡说,我们先解决极恶再说其他。”
也是,九郎点点头道:“睡吧。”
叶归拉住他的手,道:“等等,你睡床,我睡地上。”
贪吃鬼忍不住了:“睡一起会死吗?!”
叶归:“……”
九郎:“……”
这两人别别扭扭的,众鬼看得着急死了。
理理被子,九郎道:“羽觞,好梦。”
叶归害羞得紧,点点头急忙背过身去。
睡觉向来规矩,叶归最近很少做梦,今夜睡得晚迷糊中又进了梦境。
所有人都在,众鬼哈哈地在天在天上飘,神官们个个笑着拱手,像是在对谁道贺,接着有个身穿喜服头盖红绸的人从云霞中走出……
“九郎,我在这里。”
叶归沉睡中呓语,九郎伸手将他脸上的发丝理到耳后。
还是转了过来,九郎捧着叶归的脸仔细看着,眉眼、鼻梁、嘴唇、下巴……
眼都不眨一下,叶归时不时便会喃喃低语几声,听不太清,但他总是在喊自己,九郎很开心。
鬼神庙外。
一个黑影抬头看了看,低沉着嗓子,阴恻恻地道:“该死了,叶羽觞。”
鎏金发冠一闪而过,那个黑影便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