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离元夜宴（上）
天尊殿里繁星璀璨夺目，众人都安静下来看阎王，个个神官眼里饱含深意，有的相视一笑、有的互看摇头作不可声张之状。
辨仙屏障处不多时也安静下来，叶归才听到耳边轻风细雨，环顾四周，天尊殿外水绿霞红，珠翠盈天，殿内竟然无须烛火明灯就能流光四溢。
叶归见漛尽笑还在忙碌，通灵道：“尽笑兄，殿里头美轮美奂，真厉害呀。”
漛尽笑转头看向叶归，哈哈笑道：“我研究多时就等今日了，叶兄且等等，我马上就来。”
话毕，有人低声道：“来了！来了！”
定是在说阎王爷，叶归好奇地望过去，只见一个冷目灼灼、不苟言笑的男子，约摸三十来岁，一身黑袍，头顶鎏金黑冠，后头跟着三个白衣鬼神官陪同入场。
众人目光都在他身上，眨眼功夫就有人对其评头论足：“不昼山乃是块福地，这阎王几百年了怎么还像刚死的一样？”
“如今耍威风都看着可怜，想当初哭着上天求咱们的时候……”
“小点儿声，再不济大小还有座山呢，你们说是不是，哈哈哈……”
他们三言两语的话里话外挤兑人，谁都没注意到跟在后头入场的君复，他一个人进来没带侍从，很快就在叶归旁边落了座。
而阎王则是步入首席宝榻前向天尊示礼，随即众人便见天尊起身带他进入了后殿，一时间恨不得多长几个脑袋好去偷听后殿的谈话。
不过后殿应该设了结界，再怎么听也听不到，叶归反而发现那阎王周身鬼气倒是杂乱得很，闻了鼻子直痒痒。
“叶兄，看着。”
闻言，叶归抬头便见漛尽笑倒退而来，他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翡翠如意，正划在大殿中央，划过处地面顷刻之间便水波沧澜。
他收了如意手作摘星之势，再一回首张开五指，大殿水波沉入一轮明月，霎时光亮无比，点点繁星闪闪，四周水流涓涓倒流而上交汇在头顶大殿，不时垂落流星入水。
水边细草微风，散发阵阵药草香，闻着凝心聚气，最后枫红落水更添几分情思。
漛尽笑做完这一切，众神官纷纷鼓掌道：“雨神大人好厉害。”
“几百年都没见过这么有意思地宴席了。”
“这水还不会沾湿衣裳，哟……这星月还真在流转呢。”
叶归也抚掌道：“辛苦了，尽笑兄。”
漛尽笑端起玉杯一饮而尽，琼浆玉露过喉才轻松了些：“好了好了，累死人，我再也不想接这种任务了。”
一旁君复见他累的满头大汗，好心将扇子递来，道：“雨神大人，请。”
漛尽笑呆了一瞬，摆手道：“我热死也不用你的，拿开！”
说着他便给自己送了几阵微风，叶归夹在中间看君复收回扇子后居然愁眉不展，心里不免觉得奇怪。
虽说和君复太子没打过几次交道，但上回一同去西方却觉得他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为人豁达大度，对其他神官也不会过多在意，但眼下却……
没等他思索清楚，体内众鬼忽然打开通灵，道：“归儿子，你身边有股鲜肉的味道，我们都忍不住想吃人肉了。”
叶归被这话吓得不轻，厉声道：“不能！”
贪吃鬼道：“那你快动手，不然我们会忍不住的。”
叶归急闭上眼，小心入阵将他们封印起来，睁开眼左右瞧了瞧，君复脸色虽然奇怪，但其他却一切如常，漛尽笑也自不用怀疑。
鲜肉味几百年难得一见，鬼也不是什么都吃，这也是叶归自从万鬼进身后才得知的。
贪吃鬼曾经翘着二郎腿说过，一般最低级的鬼魂才会食人，高级一些的最喜欢吃人的恐惧，像九郎那个级别的不用吃任何东西只要修炼吃法力便足矣。
但是也有例外，鬼若是遇见了□□鲜嫩、阳气纯正之人便会忍不住，因为这样的肉只存在于王公贵族，而且还要不曾婚配的男子才行。
回头看了一圈，叶归发现一个问题，自己周围的神官十有八九非富即贵，而且都是一心修道之人，婚配的只有少数，要找出这块鲜肉无异于大海捞针。
“叶兄！叶兄！”
叶归回过神，道：“怎么了？”
漛尽笑道：“看，阎王爷要走了。”
刚来就要走了？
宴会还未开始便送走了一位，阎王走过叶归这一席时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是一笑才率随从离开。
被他这一眼看得毛骨悚然，叶归不明白自己哪里招惹过阎王。
漛尽笑却道：“他看你干什么？难道……”
他举着手指头摇晃道：“哦～肯定是想看看几百年前害他丢人的罪魁祸首是哪一位，叶兄，你要小心他报复你啊。”
这倒是有可能，叶归无奈地道：“所以我这是被盯上了？”
漛尽笑点点头，道：“八九不离十，阎王不高兴总要出口气才行，你日后小心些，不然同鬼尊说说，让他保护你。”
叶归听得耳朵发红，漛尽笑这话说得自己好像在外头受了委屈回去就要立刻扑到九郎怀里告状一般。
打了个寒颤，叶归道：“尽笑兄，有些冷。”
漛尽笑闻言立刻起身施法，微风变暖他才坐下。
天尊也出了内殿，他坐在宝榻上沉声问道：“才疏，还没齐吗？”
才疏抱着一摞卷轴快步跑过来，道：“还有……还有扶君殿下，其余实在来不了的都事先知会过了。”
天尊微微点头，摆手道：“关门。”
才疏也无奈了，只道：“是。”
钱扶君一向如此，天尊也见怪不怪，底下众神官却纷纷侧目，大概是开了赌局罢。
十几个小文神跑去推门，叶归也好奇钱扶君是否当真不来。
直到门关了也没见人影，众神官里输了钱的都叹气地抱怨了几句。
离元夜宴正式开始。
天尊对漛尽笑加以褒奖，道：“既然离元佳节众仙僚得空齐聚一堂，尽笑与才疏协力造出的幻境值得奖赏，入阵吧。”
漛尽笑和对面的才疏一同起身拱手，道：“多谢天尊。”
这个入阵便指的是上天界最大的通灵阵了，漛尽笑当即将叶归拉了进去。
里头有似金箔的东西飘落，众神官纷纷伸手去取。
叶归糊涂地问道问道：“尽笑兄，这是什么？”
漛尽笑笑道：“叶兄有所不知，这是天尊的赏赐，到手可化为金银财宝，赶紧抢吧，手慢了可就没了。”
贪财鬼立刻冲出封印道：“哎哟！你还问什么！快动手啊！”
叶归忙抢了起来，正玩得开心，阵顶两坨耀眼金花缓缓落下，众神却停了手。
随即天尊的声音在众人头顶响起：“尽笑，才疏，领了去罢。”
原来是专门给他们二人的，叶归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动手，不然可就麻烦了。
抢了一阵，叶归收获颇丰，退出大阵漛尽笑又在两人的阵中撒了好些。
仙子们陆续端出琼浆玉露，都是上好的美酒，叶归忍不住多饮了几杯，劲力上头随即又被贪吃鬼分了去。
昨夜的花酒和天上的琼酿相比也毫不逊色，不同的是身旁多了几人，推杯换盏间众神官热络起来。
倒是一旁的君复太子，大家喝酒热闹，他却不响地拿出拿出一把锉刀悄悄地动手削平檀木桌上的毛边。
叶归就在旁边看着，心里愈发觉得奇怪，忍不住出声，道：“太子殿下，锉刀收了去了吧。”
君复皱着眉，道：“不行，我看不下去。”
那就随他去，叶归转头看漛尽笑，他也摇摇头示意别管了。
喝了几轮，水中忽然游出几十条花斑锦鲤，穿月伴星在众人脚下如画般好看，须臾，水波咽声，底下缓缓升起一小小楼台。
里头仙子犹抱琵琶半遮面，转轴拨弦三两声，漛尽笑适时送风，一白衣仙子轻跃上楼台，舞剑翩翩，众人皆看得痴醉。
水底星耀月明，漛尽笑抬手点点星辰碎落飞起，绕剑引出众仙子轻舞，瑶台月下仙姿动人。
一曲罢了，楼台沉入水波，大殿内渐渐明朗，众神官看得意犹未尽，接着才疏便举起宝镜。
他道：“诸位仙僚，今日还有一事，请诸位垂首望月。”
此言一出众神官便明白了，纷纷望向那水中皎洁明月。
叶归却不知为何要低头看月，漛尽笑笑道：“叶兄，你看着便能懂。”
依言而行，叶归注视片刻便发现明月与才疏宝镜光幕相重，圆影中乃是下界人间。
此时又听才疏道：“诸位大人，下界庙宇宫观供奉明灯由秋公、秋婆护送四路而来，天尊殿五千盏自三日前已飞升至九重天。”
心下雪亮，众神官纷纷抚掌道贺。
叶归也觉得满天明灯十分壮观，毕竟明灯一盏就十分昂贵，而且不是信徒诚心供奉飞不上天。
可是众人听才疏报数，越听脸色越难看，毕竟都排在天尊后头就算了，偏偏这明灯意味深长，神官们哪里还能喜笑颜开。
“财神庙，三千盏，其中五百盏为扶君殿下后人所供。”
这……还好钱扶君未出席，不然他那脾气会当众离场也说不定，哪有这么戳人短处的。
叶归和漛尽笑对视一默契地笑了笑。
宝不二则是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起来：“臭老头子居然作弊，哈哈哈……”
被他这么直白地点破，众神官趁钱扶君不在也哈哈嘲笑。
接着便是秋收后人间众信徒上天拜神仪式。
这是每年离元节的重头戏，由每位上神赐予信徒，最诚心的人才能有资格跟随明灯飞过四重天门，由秋公、秋婆引路，三叩九拜，乘坐白云扶摇而上，一睹天界仙境，以此举措巩固信徒香火，也意在帮上神树立威严。
众人的目光都望着那些凡人，纷纷端起架子，端坐于席，天神之姿令数十凡夫俗子愈发激动。
几百双眼睛齐齐望去，万盏明灯由两位秋神带领，缓缓飞起，九重天下犹如倾泄出一条橘色江流。
叶归看向君复，他已经开始动手雕刻祥云了，根本不在意自己的供奉多少。
待明灯飞远，供奉却没有破千的神官纷纷垂首喝闷酒，被念到名字的反而以袖遮脸，叶归觉得这好好的宴会设计这个环节颇有敲打众神官之意。
果然，天尊听才疏念完，沉声道：“诸位还有几月，春节夜宴功德结算，希望届时诸位都能有所长进。”
这话已经够委婉了，众神官纷纷起身。
天尊摆手，道：“都坐下吧，才疏。”
才疏的宝镜未收，又道：“诸位，接下来请认真看。”
他说着话，叶归却在云浪里头看见徒然升起一盏幽蓝明灯。
天尊眯着眼，道：“才疏，逐神位吧。”
一句话将插曲打断，没人敢再走神。
叶归却看清了，那盏灯是九郎为自己点的，不是什么昂贵的明灯，普通灯笼罢了，每次上天都会在下界等待，上头还有善恶两字，只不过很快就被淹没在云流之中。
幽蓝一盏，领神归家。
其他神官见凡人飘往别处也未做纠结，听天尊说逐神位了纷纷打起十二分精神。
漛尽笑也道：“叶兄，别看了，好戏登场。”
叶归刚做上神不久，对离元宴每个环节都不太清楚，才疏殿下收了宝镜又反手将光影聚集在半空。
漛尽笑看叶归不解，在通灵阵中向他解释：“叶兄，这逐神位说来话长，简单点说就是已经消失的神官又无人接替，他们的神位和信徒需要有人接手，而且一般都是天尊点将。但是也有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所以每到离元就会空出多余神位供大家竞争。”
这倒是情有可原，总不能空着位置不搭理信徒，这样下去人间会有怨言。
叶归明白了，但还有不解之处。
他道：“如何竞争？”
漛尽笑还没说话，才疏便朗声道：“诸位新神且听在下言明竞位规矩，第一，每位神官只能出价三次，第二，价高者优先，第三，收了神位为期十日内必做出功绩，否则神位应当转手他人。”
都听明白了，原来竞争的规矩如此简单，叶归见宝不二跃跃欲试，其他神官也凝神注视着。
有神官等不及了，催促道：“行了行了，才疏殿下，开始吧。”
才疏微微颔首，手中宝镜一晃，空中赫然出现一位纱衣女神官，她背后一轮弯月，底下有认识的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这不是月神大人吗？死了多少年了？”
说来叶归也认识，他在阴山给这位月神收过尸，只记得其死状凄惨，活生生被无穷拍飞了半张脸。
才疏轻咳一声，道：“月神之位，底价五万功德。”
话未落音，一位小神官立刻举手道：“北海龙神庙，十万功德。”
众人皆看向那头上长犄角的男神官，有人低语道：“哟～这不是北海太子吗！”
叶归对几片海域不熟，但明白北海太子为何想要月神之位。
海潮涨落自古以来与月盈月亏有很大的关联，得月神之位便能控制潮起潮落，这下子东西南北的几位龙神应该都坐不住了。
其他神官也纷纷左右看着，东海龙公主果然紧接其后：“东海龙宫，二十万功德。”
二十万已经算天价了，要知道四方海域一年到头只能得四五十万供奉，东海出手大方，不愧为四海之首。
但北海太子明显有备而来，他立刻举手道：“北海龙神庙，三十万功德。”
东海公主自然不肯服输，但她身旁的侍从按住了她想举起来的手。
才疏见此，道：“北海龙神庙出价三十万功德，还有更高的吗？”
众人也看着西南二海的太子以眼神鼓励他们去角逐，只不过二人摇摇头不打算参与其中，这倒是叫一众想看好戏神官失望了。
“怎么回事啊？不都是太子吗？哎咦……”
“听说西海今年信徒打鱼太少了，供奉也少了。”
“那不就是一个字——穷！”
众人口不择言，那两位太子纵使难堪也不好发作，只能默默的疯狂饮酒想麻痹自己。
漛尽笑不禁心生怜悯，道：“叶兄，好惨啊。”
叶归点点头，叹道：“希望明年能好些吧。”
闻言，一旁低头刻花的君复却道：“好不了，西海龙王脾气暴躁对渔民不好，来往船只一年翻了几十，好不了。”
叶归：“……”
漛尽笑斜眼看着君复，驳道：“我看你脾气也暴躁，你也好不了。”
君复悠悠的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口道：“你脾气好，那你怎么没朋友？”
这句话简直戳中死穴，漛尽笑立刻弹起，怒道：“嘿呀！你这个两条……一条辨的黑心肠！！黑心肠！！！”
叶归急忙拉住他，劝道：“尽笑兄，冷静！冷静啊！我还在，我还在……”
漛尽笑怒瞪着君复，道：“你才没朋友，啊呸！”
叶归拉住他，看看君复又自顾自地刻花去了。
这边吵闹声幸好没被发现，众人都看着四方海域的太子公主，才疏见没人举手便立刻道：“好，若是无人有异议那月神之位便归北海太子。”
一旁的小神官懂得看场合，“砰砰”两声敲鼓，齐声道：“恭喜北海太子！”
众神官也齐齐抚掌祝贺。
但北海太子却起身举手道：“且慢！”
终于迎来了众所期待的戏码，神官们齐齐倒抽一口气停住掌声观望起来。
就连天尊也动了动眉头。
才疏蹙眉问道：“北海太子，敢问有何异议？”
北海太子微微笑着看向东海公主，道：“奉家父之命，今日月神之位我既然已得，又恰逢东海公主寿辰，我北海希望将月神之位赠予公主殿下。”
原来是一出这样的戏码。
众神官纷纷看向主角，东海公主应该也未想到北海太子会如此，但她想问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只见东海公主起身，含羞道：“你……你怎知今日是我生辰？”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众神官纷纷又将目光投向北海太子。
天尊也支额转头。
北海太子笑着道：“对心上人的事，我自然知道。”
此言一出大殿内纷纷尖叫起来，神官们哪里看到过如此场景，还有的拍桌跺脚大喊：“般配！！”
叶归也佩服这北海太子，这一句话是个女子听了都会春心萌动。
更何况适才针锋相对，现在又打了东海公主一个措手不及。
漛尽笑看呆了，叶归看他惊讶得合不拢嘴的样子有些好笑。
这一场戏随着两人眉目传情而落幕，东海公主和北海太子的婚事估计也快提上日程。
叶归跳脱出他们郎情妾意，再看另外两位龙太子，脸色真当是一言难尽。
有人欢喜有人愁，才疏道完贺便开始第二个神位的竞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