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离元夜宴（中）
才疏手上宝镜晃动，众人又见空中出现一位老者，头顶发冠为七颗银星相连而成。
叶归记得这位的尸体在阴山境地之外，死相安宁，他的死因似乎被祝余判断为气闷而亡。
众人看着，才疏道：“此乃星辰老者，掌管星河万千星辰，底价十万功德。”
对于这个神位众神就没有多大兴趣了，一来万千星辰难管，二来信徒太少，专是些爱发誓的痴男怨女。
叶归就经常听人间两夫妻吵架，说什么‘你要星星，我就去给你摘’之类的，但往往女子都会驳以‘我要的只是星星吗？我要的是你诚心实意’，总之星星承受了太多不应该承受的。
这下爆冷，无人应答，才疏只好又重复了一遍：“星辰神位，底价十万功德。”
…………
仍是无人举手，叶归其实很喜欢星星，但他手里只有二十个功德，痴心妄想也要有个度。
漛尽笑倒是察觉到叶归不挪眼，但他也未出手，毕竟风雨雷电已够自己忙活了。
才疏重复了第三遍仍然无人愿应，天尊才开口道：“罢了，下一个。”
但才疏却还不死心，坚强地问了最后一遍：“星辰神位只需收放，还望诸位仔细考虑。”
这下有神官发话了：“八万功德价太高了，而且万千星辰收放费心，才疏殿下可否少算一些。”
那神官是财神殿下的，讲价自然也是随了钱扶君的德行，才疏却犯难了，他望向天尊。
这件事当然由天尊定夺最好，众人也看向首席。
天尊略一思忖，道：“星辰老者为每颗明星取名，用心呵护，日夜操劳，若是有神官能做到如此尽职尽责我也不会将满天星辰拿出来供诸位选择。”
又是闷头一棒敲打，虽然众神官都看不上这星辰神官的位置，但若真由自己来做也未必能做到熟悉每颗星辰。
低了头去，众人只希望这件事情能快些过去。
天尊沉沉叹了口气，道：“罢了，星辰暂时由我来掌管。”
真是打人当面捶，这离元宴过得不胜闹心。
“咚咚咚……”
有人敲门。
都以为是钱扶君来了，只有他才会如此。
门一开，来人却是祝余，众神官又是一阵叹气，原本以为输了赌局的神官们还抱有一丝希望，但门开了又不是财神，铁打的事实证明钱扶君就是不会出现了。
倒是祝余老头，他带着决明子姗姗来迟，天尊眉头一皱，起身迎道：“辛苦药神，请坐。”
其他神官也互通有无，纷纷起身行礼。
“来这么迟是去干嘛了？”
“南方闹瘴疫了，你说药神下界还能去干嘛。”
漛尽笑也道：“听说祝余老头这一次下去救了一个城的人，功德无量啊。”
叶归看祝余匆匆赶来，衣袍还沾有人间泥土，他正好可以坐在财神的位置，天尊也是这个意思。
就在漛尽笑旁边，祝余和决明子一同落座。
叶归同他问好：“祝余大人，一路辛苦了。”
祝余喝口琼酿，道：“卖鬼师，我正好有事问你。”
两人隔着漛尽笑说话不方便，叶归又道：“祝余大人等散席了再说，可好？”
祝余也累，点头道：“好，现在进行到哪儿了？”
漛尽笑插话道：“竞逐神位，刚才北海和东海一出好戏，现在星辰老者的神位没人要，不知道接下来是谁你就敲门进来了。”
祝余听明白了。
才疏站在宝榻一旁还未曾落座，整个离元宴就属他最忙。
待众神官又喝了一轮他才晃动宝镜，道：“接下来是火神，焰灵殿下归隐已久，火神之位他有意让出，底价三十万功德。”
这个价格太高，叶归以为不会有人举手，却不想举手的神官竟有十几个之多。
而且最后喊出的价格更是高达一百万功德，叶归不明白这火神之位为何能被哄抢。
一旁的祝余道：“哎……一群呆子。”
漛尽笑也不解，向祝余请教：“药神大人，此话怎讲？”
祝余悠悠地道：“玄火可降天罚，火神被鬼尊千修罗打得只剩一口气，如今苟延残喘想借功德续命，谁要是得了这神位岂不是大祸临头。”
叶归心念一动，想到九郎生前家境殷实，如果没有酒神和火神降下天罚也不会有后来成为极恶又成了鬼尊。
如今还有如此多的神官抢着要火神之位，叶归一个个看着他们，即便是以神官的身份来看也无法接受。
为何身居高位却容不得信徒打破一个杯子？
这些神官得了玄火又要拿去做什么？
上神也分为几个等级，现在抢得最凶的要数中级的那几位，看他们的架势真是倾家荡产也要争夺火神之位了，才疏听到一百万功德也抹了把汗。
天尊则神色肃然，一直看着最后竞价的两位神官。
两位仍在加价，只是各自举手却只敢加一千功德，都在等对方先败下阵来。
众神官也跟着绷住一根神经，屏息以待最后花落谁家。
黑衣神官冷汗直冒，素衣神官眼皮直跳，你喊一千我加五百，谁也不让谁。
忽然，第三个声音喊道：“都别争了，不二神殿，一百五十万功德。”
！！！！
众神哗然，那两位神官更是不知被气的还是被突然打断吓得背过了气。
“啧啧啧啧…………”
“疯了吧！这孩子知不知道一个功德有多贵？”
“不是……他有庙么？他有信徒么？”
“喝醉了，肯定是喝醉了。”
“我他娘的一定抱他大腿！！”
所有神官纷纷发言，殿内吵闹起来，才疏嗓子都快喊哑了都安静不下来。
宝不二索性抢过才疏手里的宝镜，他胡乱射出强光。
众神官举手挡眼，怒道：“干什么呢？！”
“天尊你管管呀……”
“别晃了！别晃了！眼睛要瞎了！”
叶归看向天尊，他正笑着看宝不二胡闹，样子如同爷爷瞧孙子调皮。
是没有要管的意思了，但叶归知道宝不二自有主意。
下面的才疏好不容易抢回宝镜擦了擦，微怒道：“不二殿下，莫要胡闹，你连信徒都没有哪来的功德可以出价。”
宝不二抱着手仰头道：“我没有，但是天尊有啊，我借来用用日后再还不就好了。”
闻言，天尊抚掌大笑。
一众神官脸上也精彩纷呈，却又听天尊叹道：“有趣，真是有趣……”
火神之位就这么被宝不二抢去了，神官们也不敢有异议，钱扶君不在，带头的人不来，其他的人没了主心骨自然没有大动作。
看样子真正觊觎火神之位的是未露面的钱扶君，而不是那两位中级神官。
接下来才疏坚持不住了，天尊命他退下落座，另一位小神官哆哆嗦嗦的站到主席宝榻之前。
他颤抖着将宝镜晃得差点丢出去，众神官无情地笑出声。
才疏殿里出来的神官丢了脸，他叹了口气道：“学思，莫慌，慢慢来。”
学思愁眉苦脸的点点头，稳稳神，道：“接下来是最后一位神官，请请请……请看。”
结结巴巴地又惹出一阵哄笑。
空中出现了一位红衣女神官，叶归右手微颤。
学思又道：“此乃掌管婚嫁之神，缘归上神，底价……”
他忘了底价多少急忙望向才疏。
才疏刚举起玉杯，还未放到嘴边，真是一刻都不能松懈，他朗声道：“底价二十万功德，诸位请出价。”
原来是花姬，难怪自己的右手会颤动了，叶归伸出左手轻拍右手，安慰道：“看开些吧，我会帮你重新活过来。”
右手指尖花望袖中退去，花姬还是没办法接受自己的神位被卖给别人。
祝余看向叶归，他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已有神官出价，祝余不慌不忙地站起来，道：“诸位仙僚，可否将此神位让与在下。”
叶归心知祝余的心意，向他颔首施礼。
其他神官有疑惑的便举手问道：“药神大人，这嫁娶之事与你无关啊，为何要我们让出来？”
祝余尴尬地笑了笑，不急不慌地道：“缘归上神与我是多年好友，她在位时每桩婚嫁都亲力亲为，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乃是她最喜欢看到的事情，我作为朋友想帮她留住神位，哪怕只有几年我也会尽心尽力。”
叶归的右手一直在颤抖，他只好偷偷用左手压住。
其他神官对祝余还是尊敬有加，他几百年不求人，这回也是出于对好友的情意，有意竞争的神官都慢慢坐回位置。
见还有不甘心落座的人，天尊开口道：“好了，缘归上神之位就交与祝余，其他人都坐下。”
那几个神官也无奈地坐回位置。
祝余向天尊拱手道：“多谢天尊成全。”
宴会也该结束了，才疏才喝了一杯酒便又跳下来主持大局。
他收了宝镜，道：“诸位仙僚，离元夜宴到此全部结束，还请诸位回程多加小心，切勿饮酒太多。”
漛尽笑也挥手一一将布景收回，天尊起身，众神官也纷纷起身欠身相送。
待天尊离去，一众神官又吵闹起来，都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没了束缚走动起来。
漛尽笑最近不断的爆发已经有人正大地来抱来抱大腿。
“雨神大人，以后还请多多照顾。”
“雨神大人这场夜宴真是我见过最好的，辛苦，辛苦。”
漛尽笑一一接话，叶归却发现君复拿着锉刀已经削到自己面前了。
“太子殿下，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君复边削边道：“过节啊。”
叶归心说你这像是来返工的。
盯着眼前的脑袋，叶归忽然发现君复往常耳上都是两条辫，但今日却只有一条。
放出众鬼，叶归在通灵阵中问道：“你们闻到什么了？”
贪吃鬼道：“又是那鲜肉味，就在你身前。”
叶归凝眸盯着面前的君复又观察了一阵。
宝不二扒拉开一堆人跳上来，道：“叶哥哥，走，去我宫里耍耍。”
被他喊回神，叶归差点吓得撞到后边的神官：“不去了，我和药神大人还有些事没说完。”
宝不二一听就不乐意了，白眼一翻，道：“天啊，叶哥哥你怎么比天尊还忙？”
叶归只是笑笑，见漛尽笑忙于应酬，他便同祝余一齐出了大殿。
行至芍药居，周围才没了神官，祝余打开门请叶归先坐下，他进了后殿，决明子也一同去了。
四下无人，叶归又问体内众鬼：“现在呢？有闻到什么吗？”
还是贪吃鬼，他道：“我要吐了，归儿子你能不能别来这臭老头的药罐子里头。”
就是没有那股鲜肉味了，那就是今日眼前的君复不是真正的君复，而是有人冒充。
但那人行为举止颇为古怪。
那有混上天来修桌子的？
而且辨仙屏障也没有动静，越是想下去叶归越发觉得哪里都不对。
祝余拿着和上回一样的盒子出来，仍是花姬爱吃的零嘴，叶归暂时不去想其他将东西收下。
手臂上花藤还在往袖子里缩，祝余看不见老朋友只是叹了叹，道：“缘归殿下，这嫁娶之事我且先替你担着，可要好好修行，借鬼神大人的躯体多行善积德，我等你回来。”
真是有心了，叶归颔首，道：“若是有需要的地方祝余大人可随时找我。”
祝余缓缓点头，道：“那好，我的通灵咒语还请鬼神大人记下。”
喊三声“救命啊”便是祝余的通灵咒语了。
叶归心说大家果然都差不多，咒语一个比一个奇怪。
试过通灵阵后祝余才将他想说的事情讲出来：“鬼神大人做卖鬼师的时候可曾听过人间以鬼魂和鬼尸做药引之事？”
叶归点头，道：“确有此事，药神大人此番下界去可是遇上了什么古怪的事情？”
祝余道：“不错，我下人间遇上鬼贩子卖鬼尸给医馆才知人间已经流传了多时，但鬼尸含毒含怨容易招来阴邪之物，瘴疫倒是不棘手，麻烦的是鬼贩子光天化日之下给的鬼尸已成凡间认定的药引。”
叶归几百年前就知道这件事了，只不过当时他挽回不了，现在的情况似乎更糟糕。
祝余同他说这件事的目的也许是吐苦水，但更有可能是想打听出其他消息。
沉默片刻，叶归如实回答：“祝余大人的担心的确有道理，鬼尸不仅是药引还是瘴疫的源头，这件事几百年前便发生了，但那时无人能阻止，现在想阻止也晚了。有人宁愿死也不吃鬼尸，但也有人宁愿吃下自己的骨肉苟活下去。生死一念，如何能苛责，又如何能左右一个将死之人想活下去的意愿。”
祝余明白，但他身为大夫不忍看人吃这种东西做药引，更觉得不该如此。
无言半晌，他似乎不想说，但还是望着叶归问了出来：“下界凡人吃鬼尸多久了？”
叶归老实地道：“几百年前的事了，一开始几个道士发现以灵芝淬炼鬼尸可为药引后便时常发生鬼尸买卖之事。”
祝余听了脸一下便沉了下去。
久久无言，祝余的样子是对自己失望了，作为卖鬼师这件事自己却阻挡不了，叶归没什么好替自己辩解的，只能起身告退。
身上衣裳还是漛尽笑的，叶归到雨行宫门口便看见众人簇拥着他过来。
站定在门口，漛尽笑见叶归忙推开旁人跑过去，他喝了不少酒，醉醺醺的道：“走！叶兄我给你看看……”
叶归被他拉着便飞身而起，二人在空中飞得歪歪扭扭险些掉下去。
扶住漛尽笑，叶归无奈地道：“小心，别晃下去了。”
漛尽笑大笑着，片刻后又嘤嘤嘤哭起来，嘴里嘟囔着：“他们居然想做我的朋友……”
“不要脸！都是群不要脸的……”
他情绪不稳定，叶归扶也扶不稳，尽力拉住他，也不知要飞往何处。
漛尽笑哭闹了一会冷静地拉着拉着叶归，不发地飞到飞到天门边。
叶归还看到好多喝醉的神官飞得晃晃地下人下人间去。
心道好笑，叶归问道：“尽笑兄，你带我来看什么？”
漛尽笑一抹眼泪，语气颇为骄傲：“看！”
他五指一伸，天边繁星点点。
叶归突然明白了，他这是将星辰老者的神位买了下来。
但漛尽笑却嘿嘿笑道：“我买了这些星星，一共一百颗，全都给你好了，每天晚上我都让它们跟着你，叶兄，你说好不好看……”
他已经神志不清了，手指一收一合，满天繁星被安排得乱七八糟。
叶归捧场道：“好看，特别好看。”
哄着他将星星收了去，叶归几乎是扛着他飞回雨行宫。
将他丢在榻上，叶归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自己的衣裳，反而是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甩甩脑袋，叶归忽然发现自己头晕眼花，体内的贪吃鬼打着嗝道：“归儿子……嗝……我不胜酒力啊……嗝……”
所以他方才怂恿叶归喝下去的竟然全算在了本人身上。
叶归艰难地扶着柱子站起来，道：“九郎还在等我，你……给我喝下去。”
贪吃鬼道：“喝不下了，我头晕……”
被他害惨了，叶归跌跌撞撞地走到天门，一路上尽是喝醉的仙僚，还有在天都大街上睡着的。
叶归好不容易到了天门，站好了一跳却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