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鬼无心（上）
羽觞殿。
就在雨行宫左侧，右侧也是一座新神殿，那是宝不二的，叶归盯着匾额心中只想到九郎又得叫自己天界走狗，这下子真是说不清，也不必说了。
大大小小几千座都在天都白云之中若隐若现，其中最叫人挪不开眼的便是金灿灿的财神殿，原本众神殿以天尊殿为中心，现在都改成以那坨金殿为中心。
明目张胆，钱扶君已然将他要与天尊平起平坐写在脸上。
收敛鬼气，叶归进了天尊殿发现天尊没在宝榻上，但左侧有两位神官在，一位是之前见过面的文神才疏，另一位瞧着眼熟，正在对自己微笑施礼。
浅浅回了一礼，叶归歪头突然瞪大眼睛，试探道：“不二？”
那神官欢喜地点点头，道：“叶哥哥，是我呀。”
叶归愣住，才几日不见，之前的宝不二明明才到自己腰间，约莫八九岁的年纪，可面前这位看着和漛尽笑差不多大，虽然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但此刻他换了身青衣配了宝剑，看着倒是有小将军的威武气度。
看来他是飞升成了武神。
“是我呀！”
宝不二蹦蹦跳跳地跑到叶归跟前，语气十分亲热。
叶归讪讪道：“是……是你哦。”
才疏倒是‘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许是俩人看着半熟不熟的叫旁人看着好玩。
说话间大殿正中间的宝榻白光乍现，不刺眼，比对面那坨金光闪闪的神殿看着舒服多了，天尊一改往常慈祥，今日他身披麒麟战甲，不怒自威，一出现底下三人便左右分开恭顺行礼。
天尊应该是刚打完仗回来，他的屠神剑还配在腰间，叶归斗胆扫了一眼，是把宝剑，尚在剑鞘中，戏文里只提过此剑以屠神为名。
可是天界之人大多都明白，屠神剑不可杀神，只是徒有虚名，叶归曾经思虑过此剑的用法，据说历代天尊多有被剑反噬。
叶归听说上一次屠神出鞘还是五百年前九郎打上天来。
“天尊。”
才疏将手中卷轴呈上，道：“这是本月飞升众神和历劫众神的记录。”
听话叶归将视线转到天尊脸上，只见他神色平静，拿起卷轴便往地上一丢。
才疏离得最近，那卷轴看着毫无重量，但是天尊为九重天第一的武神，神力自然能将任何东西摔出震天的气势来。
“天尊。”
才疏身形一晃急忙垂首拱手。
叶归看了眼，左侧的宝不二被吓得抖了抖，像个被家中长辈呵斥的小孩一般，心道好笑，脸上却不能真笑出来。
只听天尊沉声道：“鬼气查不清楚，一个月了飞升成功能带到我面前的也只有这一个，历劫……”
到此为止，天尊也是气得够呛，闭了眼凝神片刻才道：“不二神，你可知你为何飞升？”
宝不二初出茅庐，可以说这次飞升是钱扶君有意为之，他能说清楚才怪。
果然，宝不二皱眉半晌，叶归看他脸都憋红了憋没说出一个字来。
天尊长叹一声，颇为失望道：“既然如此，不二神先去人间历练一番再上天来选个神位也不迟。”
宝不二不明所以，只能欠首，道：“是。”
大殿只有四人，天尊的宝榻又大又高，他今日发怒倒是让叶归觉得十分威严，不似往日懒散养老之姿。
叶归不由得站直了身子，底下三个人，才疏殿下一直低着头，宝不二也闷闷不乐，只有自己还算悠然自得。
好日子到头总是特别快，叶归刚撞上天尊视线就见他开口。
天尊道：“叶归，卖鬼师，雨神方才在我面前好一通夸赞，你当真有本事么？”
叶归也不知道漛尽笑说了些什么，不过他并不是说话不着调、爱胡吹海侃的人，只能诚实地道：“算是有点本事。”
空旷的大殿回响了两声轻笑，天尊将屠神收了走下宝榻，在叶归面前看了他几眼，道：“鬼气居然比灵气还多。”
心中一凛，叶归微微蹙额，沉着道：“我为卖鬼师，常与恶鬼打交道。”
天尊又看了他一眼，又道：“是与恶鬼打交道，还是与千修罗打交道？”
不语了，叶归心道：“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
坐回宝榻，天尊伸手将那团黑气抛到叶归面前，道：“为上神，神殿给你，我许你入神籍，享上神俸禄，但这怨念劳烦卖鬼师将其死因彻查清楚。”
不想接受，但是自己不接受天尊怕是会连带漛尽笑一起怪罪，真是骑虎难下，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叶归只得欠首道：“是。”
收了那团怨念，天尊便挥手道：“卖鬼师，不二神，你们二位可以先行退下。”
求之不得。
退出大殿，叶归还没走几步就被宝不二拍了拍肩膀拉住闲聊。
他仍是孩童般心性，被天尊教训了只能在熟悉的哥哥面前撒撒娇，嘟囔道：“叶哥哥，天尊是什么意思嘛，我又不是自己要当神官的，一来就瞧不起我。”
叶归也不明白钱扶君点他飞升干意欲何为，只不过天尊瞧不起他倒是意料之中。
缓缓脚步，叶归温声道：“糊里糊涂就飞升了你又回答不上来问题，不责罚你已算是天尊开恩。”
宝不二还是拧着张脸，语气颇为不爽，道：“那我下凡历练什么？”
叶归头都大了，道：“才疏殿下会和你讲清楚，等他被训完你挑个好时候再去找他问问。”
宝不二嘟嘟囔囔的，一路跟着叶归进了雨行宫，一进去就闻到漛尽笑蒸好的三眼鱼。
“好香啊！”
说着他还咽了咽口水，漛尽笑见他伸手就要拿筷子不由分说便一掌劈了过去，还没说话，俩人莫名其妙瞪着对方就打了起来。
叶归叹了口气，坐下来看他俩打，手托腮拿了筷子慢慢吃鱼。
他俩很快便分出胜负，年纪相仿，但是宝不二才做神两三日怎么可能打得过做了几百年上神的漛尽笑。
况且叶归看得真切，漛尽笑也没让着宝不二，打架他俩倒是认认真真。
叶归看他们停手才道：“坐下吃鱼，凉了不好吃。”
漛尽笑甩了甩长发，身后淡金角蟾幻影也消散，他怒瞪着地上的人，不屑地道：“做神区区三日便欺负到我头上，还真是有了财神撑腰你就不知天高地厚。”
宝不二臭着一张脸从地上爬起来，也怒道：“什么财神？我谁也不靠，做神而已有什么稀罕的，吃你一条鱼也要动手打人，真是抠搜得让人笑话。”
“你！”
漛尽笑指着他作势又打算要动手。
他身后淡金色角蟾随着怒气变大数倍，还不曾看漛尽笑如此斗法，想来应该是在给下马威，他多半是铁了心要和财神为敌。
叶归见势不对忙站起来，一左一右拦住两人，劝道：“不打不相识，既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如做个朋友。”
“呸！”
宝不二啐了一口。
漛尽笑见他往自己殿中吐口水大为光火，也想啐一口，但他动了动嘴还是忍住了：“我今天不打死你！”
没仇也要结仇，话音未落宝不二又是奋力一啐，漛尽笑身后金蟾一声巨“呱”，震得整个神殿都为之一震。
叶归索性让他们自己打去，弯腰躲过几掌他便朝万事殿赶去。
刚到门口就见远处才疏丧气地夹着卷轴过来。
站在万事殿门口，叶归觉得才疏殿下神情恍惚，关切道：“才疏殿下辛苦了。”
才疏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将快掉落的卷轴夹紧，道：“卖鬼师有何事？”
天都无休息一说，出色的文神更是凤毛麟角，据说才疏在人实为状元之中的状元，接替上任文神之后也犯过无数次错误，不过他还是稳坐第一文神，一人的供奉便能养活手下无数文官，想来必定是有过人之处。
叶归没有要事，便道：“无事，只是想来借阅基本古籍解解闷。”
“卖鬼师请随意。”
才疏进殿手臂一松，夹在臂间的卷轴便飞了出去自动归档。
他刚被训斥完，入殿便趴在桌案上歇息，叶归找了个小文官问了几句便伸手拿住一本古籍。
《鬼界编年史》
厚重一本，叶归单手差点没拿稳砸地上去，神位不高，借阅典籍不能出万事殿，他便找了个角落坐着翻阅。
根据记载，鬼无心多数会很快魂飞魄散，但是还好九郎是鬼尊，叶归翻到后面几页才找到如何帮鬼找心。
合上书，叶归还了书后见才疏殿下快睡死过去，他书案上已经堆满了未批阅的卷轴，四周的神官飞快批阅，还有一位身形魁梧的文官正轻脚地给他给他盖被子。
出了万事殿叶归思来想去决定去百草园走一遭，答应了天尊要去查清怨气是谁，那么受伤在所难免，讨点过期仙草傍身也好。
芍药殿大门紧闭，叶归心道：“莫不是知道我来了祝余殿下才闭门不见？”
翻屋过墙，两三下就进了百草园里，仙气缭绕，进院子里猛吸了几口气，叶归瞬间神清气爽，体内万鬼虽然嘴上说着“好臭啊”，但是一个个的鼻孔朝天争先恐后地吸入仙气。
“你是谁？”
转身，叶归见一个长相十分可爱的小仙童正叉着腰看着自己，一看就知道是芍药殿的童子，粗布麻衣，为了方便挖土衣袖也用束带绑起。
做贼心自然虚，但是叶归爬屋过墙习惯了，没有半分窘迫，神色自若地道：“我是卖鬼师，你家祝余大人去哪儿了？”
那小仙童叉着腰蹙眉，道：“我家大人有事下凡去了，你有何事可以和我说。”
那可不行，叶归本就是来要仙草的，这童子年纪不大但看起来脾气不小。
思虑片刻，叶归又道：“我是替雨神殿下来讨要一些仙草，还请仙童行个方便。”
那小仙童子叉腰走下石阶，围着叶归走了两圈，道：“雨神那个讨厌鬼为什么不自己来？”
“……”
漛尽笑这人到底是多不讨人喜欢？
叶归笑道：“你都说他是讨厌鬼了他当然不好意思来，我是看他可怜才替他来这一趟。”
小仙童也噗呲一声，随即又叉腰正色道：“讨厌鬼居然还有朋友，真是稀奇，看你们怪可怜的我也不难为你，我家殿下说过救人一命为医者仁心，讨人厌也是种病，这院子里的仙草你随意摘些拿去罢。”
讲起话来倒是和祝余那个臭老头子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叶归颔首道：“多谢仙童，在下替讨厌鬼谢过祝余殿下。”
“嗯”了一声，小仙童回了一礼便背着手走了，叶归见他走了取出极乐罐对着满院子的仙草道了一句“得罪了”便摘了个痛快。
漛尽笑害自己不得不答应查清那团怨念，自己也反过来害他一次，公平公正。
摘够了叶归收好极乐罐直奔雨行宫，俩人已经打完了，漛尽笑看起来倒是没受伤，宝不二估计是被他赶了出去，不在神殿内。
“叶兄。”
漛尽笑见他面带喜气，问道：“是有什么好事情吗？”
算是好事，叶归道：“对我来说是件好事。”
漛尽笑又问道：“什么好事？是天尊给你神位了吗？还是哪位仙子对你青睐有加？还是……”
叶归听他越猜越没谱赶忙打断他，道：“都不是，坐下说。”
坐下叶归才道：“我马上要去阴山，天尊让我查清那团怨念的来历。”
漛尽笑略一思索，道：“先前你不是已经拒绝了么？那东西能跑上天属实怨念和灵气均为上品，天尊巡查打仗忙得没工夫查，上天界一众神官也是能躲则躲。”
都怪谁？
又不能当面斥责他，叶归道：“尽笑兄，日后不必替我美言，话说出口在旁人听来会以为你是想提携下神，天尊就是如此，我骑虎难下只能领命。”
漛尽笑又思虑了片刻，蹙眉看着他，道：“叶兄……对不起，我就是想和你亲近些，我也没想到天尊那么快就答应了赐你神殿，升格你的神籍，我……觉得你会开心才……”
泪眼朦胧，漛尽笑说着又要哭泣，叶归拍拍他的手，道：“不必在意，我方才去祝余老头哪儿摘了半院子仙草，都赖到你头上了，我们已经扯平了。”
漛尽笑呆住了，须臾才道：“叶兄只要不讨厌我就好，反正芍药殿那臭老头谁都不喜欢。”
确实如此，天界唯一药神，祝余药神的信徒虽然比不上雨神和财神，但是他妙手回春，宅心仁厚，深受凡间爱戴。
神界就更不敢惹他了，虽然为神多半不会受伤，但是鬼界作乱、八方妖怪都不得不防，那些怨气极重的武器留下的伤口只有祝余药神有法子解。
上天领了命，叶归这趟收获不少，出了雨行宫迎面又装上一位拿着锤子满头大汗的神官，他体格壮硕，武器虽是把锤子却气宇不凡。
一把大锤头部打磨得程亮，叶归心道：“想必就是三大上神中的黑心包工头——君复。”
互相打量着，叶归先浅浅行礼，道：“你好。”
君复从怀中扯出一张手帕，说是手帕却比正常手帕大了不止一倍，他擦了擦汗又揣了回去，看着颇为不拘小节。
被打量完，对方才道：“你就是羽觞鬼神？”
口气十分爽快，叶归倒是觉得对方不像是传言中那般，答道：“正是在下。”
闻言，君复往他身后的雨行宫瞧了瞧，思忖片刻，道：“羽觞殿我已经修补好，随时可以入住，还请上神先付清五十九万功德。”
“……”
叶归一惊，体内通灵阵贪财鬼举着算盘就出来了，没来得及就被占了身。
“啊呸！”
贪财鬼占身就从极乐罐中掏出纸笔，道：“说说你用了多少材料？是南海巨蚌珍珠还是蓬莱山采来的玛瑙宝石，大到房顶，小到每颗珠子你都一一给我说清楚！”
从未有人询问过自己用材，君复拎着锤子差点给了叶归一锤。
目瞪口呆，君复回过神才道：“哪里升上来的穷酸鬼师！这点功德都没有还有脸做上神？！好笑！好笑！”
他哈哈哈大笑了几声。
叶归想回身却感到贪财鬼动了鬼气，只听自己怒喝道：“我再穷也是上神！随便锤了几锤就恬不知耻来要五十万功德才叫不要脸！”
君复也怒了，喝道：“穷鬼一个还想住神殿！到底谁不要脸？！”
贪财鬼也不是好惹的，外人看来叶归已经散发出了鬼气打算动手。
“叶兄！君复太子！”
漛尽笑闻到鬼气便跑了出来，看俩人剑拔弩张急忙站到中间。
“哟！”
宝不二也出了殿靠在石梯上看热闹。
贪财鬼几次逼退叶归，还霸气地让通灵阵中的众鬼按住他。
叶归回不了身只能眼睁睁看自己惹事。
君复本意是来结算工钱的，虽然确实如贪财鬼所说，自己随便锤了几下就来了，但是没想到真会有神穷酸到锱铢必较。
还好漛尽笑出来打圆场，他见两人未动手，急忙向君复殿下道歉：“不好意思了太子殿下，多少功德都算我的，明日就给你。”
冷哼了一声，君复收了锤子怒气冲冲地离开。
有惊无险，叶归也挣扎回身，道：“多谢。”
漛尽笑摆摆手，道：“叶兄不必客气。”
看热闹的宝不二见人走了抱着手蹦跶过来，道：“叶哥哥刚才好吓人啊，我还以为你要同那人打一架。”
没等叶归回话，漛尽笑斜了他一眼，语气满是嫌隙：“巴不得出点儿事你好热闹热闹，走开！”
“你……”
叶归实在头疼，伸手挡住宝不二拽着漛尽笑走了。
“叶哥哥！”
宝不二追在身后。
雨行神殿门一关，叶归才算是耳根清净，坐下再次道谢：“功德我会如数奉还，多谢尽笑兄解囊相助。”
漛尽笑嗨了一声也坐下，道：“都是我害的，没考虑到你的意愿就将你提携上来，就当是我送你的贺礼，不必在意。”
还是记下了这笔账，叶归换了个话题，问道：“不二刚做神，你与他从未见过，为何一见面就针锋相对？”
漛尽笑微微一笑，道：“说来也奇葩，我只在通灵阵中见过他，可是他站在我面前我便忍不住怒气，对别人我是万万不会的，他……可能欠揍？”
“……”
叶归心道：“欠揍的是你才对吧！”
猫遇狗，呲牙炸毛，他俩这样的应该属于天生性格不合，年纪相仿，叶归还以为他俩能做朋友，没想到见面就掐架，还打得难舍难分。
漛尽笑也想不通是为何，自言自语了几句：“啧……这就是财神故意的，非要找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给我添堵，不要脸！”
叶归轻笑了一声，道：“尽笑兄不必担心，我看不二倒不像是扶君殿下的人。”
关于这点漛尽笑摇了摇头，道：“现在不是，万一以后保不准他就抱上大腿了。”
也是，叶归正在思虑，九重天外却突然传来声响。
遂听才疏的声音传入天都各处。
“宝不二飞升，为北方武将。”
“叶羽觞破格提拔，为鬼神。”
不用两个时辰，三界都知晓了此事。
通灵阵中叶归一直留意，那股凉意始终未来，还有话想问九郎，古籍上说的法子也不知道管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