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月夜活埋
挥袖回到莲花池，天空忽然响起一阵雷声，思绪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雨搅乱，不知为何，想到他还埋在土里九郎负在身后的手慌乱地握紧。
一时之间全然忘却自己是鬼尊还有法力这种东西，九郎进屋拿了油伞脚下一滞才后知后觉，挥袖回到湖边土坑，掌心焰火淡淡的开启一道屏障隔绝了雷雨。
一把油纸伞上缠着一只骨节发白的手，来得不及时，叶归的脸上滴上了几滴雨水，挥手帮他抹去，九郎只觉得睡在土里的人让自己恼怒。
这具身体为什么不好好用？如果每个月圆之夜都是这样过来的，那段没有知觉的空白时间又该怎么当心？要是露出来的头被野兽吃掉又该如何是好？
生完气又是长久的无可奈何，就算吃掉他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至少眼下羽觞的肉身还在，自己想他的时候还可以看上一眼。
…………
几个时辰之后睁开眼，叶归心忽颤一下，九郎为自己举伞挡雨。
他眼眸有种哀伤，一时间不知道该寒暄些什么，两个人就这样互相看着彼此，就像叶归第一次在悬崖下发现九郎那时一般，只不过现在两个人位置换了。
九郎见他恢复正常却还不从土里出来，语气有些生硬地道：“起来。”
听九郎有些恼怒，叶归赶忙从土里伸出一只手催动黄符，道：“哦……想不开，撤！”
雨下一整晚，叶归身上的泥土却还是干的，想不开自行烧毁撤去泥土，叶归边拍身上的土边往伞下去。
挤到伞下，叶归见九郎挥袖又在伞顶加了一道屏障，心里忽然觉得九郎还是同以前那样体贴入微。
一起走回叶宅，九郎那样子似乎不想多言。
叶归憋不住开口问道：“九郎不问问我为什么活埋自己吗？”
九郎垂眸看路，声音里倒是没有太多好奇，道：“为何？”
叶归停下来，等他转身看自己才道：“九郎你先将你的通灵咒语告诉我，不然我不说为什么。”
语气倒是很像自己熟悉的那个叶归，但是如今在九郎耳朵里这句话就等同于一笔交易，听来就变了味，九郎心中只是想着走狗卑鄙无耻，居然妄想用叶羽觞肉身的安危交换自己的通灵咒语。
不接话，叶归见九郎眼中的哀伤好像有多了些，心不知怎的觉得难受起来，九郎很少流露这样的神情，但是自从出了生死簿之后他这种样子自己见了太多次。
“哎……”叶归一拍额头，尴尬地打着圆场，道：“我不该问九郎这个的，是不是和你那个没找到的心上人有关？要是这样那就真的对不住了，我不该问。”
还是没接话，九郎听完他解释又垂下眼慢慢将伞举到叶归头顶，冷声道：“他是个负心人，我找不回，也不打算找了，走吧。”
“……”叶归见九郎更加伤心，可是脑子没多想就将心里的话又问了出来：“九郎你不是上天入地还等了五百年吗？真的不找了吗？”
九郎闻言摇摇头，良久才道：“他死了，我等不到了。”
叶归心疼九郎，见他一脸死了老婆的样子对自己说话不过脑子懊悔不已。
伸手拉过人豪爽地抱住，叶归拍拍九郎后背，道：“九郎应该很爱你的心上人吧？别放弃，以后我帮你一同找。”
闭上眼，伸手推开叶归，九郎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一丝绝望的笑：“他是负心人，我不找他，也轮不到你去找。”
不明白九郎几百年里都经历过什么，叶归就是看不得他难过，心里发酸。
九郎没流泪，叶归却有点想哭。
“好吧好吧，不找就不找，那我们回去吧，”叶归走回伞下，道：“回去我老老实实告诉你我这些年发生了什么。”
九郎似乎真的对自己的过去不感兴趣，叶归心里想着方才恐怕是戳到了九郎的痛楚让他不开心了。
一路走回去两人没有再说话，直到送叶归回房间九郎都没有再看他一眼，收了油伞立在墙边，九郎转身便消失。
换了一身衣服，叶归听雨声越来越大想着等雨停了再去找九郎。
坐在书案前掏出新买的小人书，叶归突然想到自己和长绝的约定，在通灵阵法中召唤他，刚进去就听到长绝在和老色鬼吵架。
“呸！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一进来就摸我屁股。”
“呵，笑话！我堂堂长绝鬼王需要摸你屁股？我那是头一次进这么乱七八糟的通灵阵没找到路好吗！”
“哼，垂涎我美色，不要脸。”
“你长得好看么？我需得去摸你。”
赚钱要紧，叶归画符关了老色鬼才清清嗓子。
他打断道：：“长绝老头，我刚买了一批硬货，先给你传半本过去你试试水。”
长绝伸出一只手掌，道：“等等，不是说好了一本吗？”
叶归笑笑，道：“老头子你这就不懂了吧，先给半本，要是卖得好就让众鬼掰着手指头等下一期，这样子才能多赚点钱。”
长绝“嘶”了一声，道：“好像是有点道理，你小子还真是奸商啊，要不你那破卖鬼师别干了，来我地府一号我绝不亏待你这样的人才。”
叶归也“嘶”了一声，道：“这事吧……你要不盼着我死吧，我死了这事就好商量。”
长绝“嘿”了一声，道：“有点意思，那行，我等着你死，先给我传半本过来，定金甩你通灵阵。”
将半本小人书传入通灵阵中，叶归和长绝边看边聊，说着话叶归还将几个没多大意思的地方提了修改意见才收下稿费退出通灵阵。
刚退出来就闻到九郎那诱人心魄的鬼气。
转头刚好见他身影在门外似乎正打算抬手敲门，叶归忙道：“九郎我没锁门。”
九郎推开门进来又转身关好门，合上小人书走过去坐他对面，见他还是一副“死了老婆”的苦瓜脸，叶归想等他心情好点再说话。
只不过九郎一直盯着自己看，叶归笑也不是，板着脸也不是，心不知道为什么还乱跳起来，伸手揉了揉心口，叶归干脆低头一直揉着不去看他。
“怎么？”九郎说话声音总算是恢复正常：“身子不舒服吗？”
叶归抬眼看着九郎眼里的关切，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没有，就是趴案上看书磕着不舒服。”
话毕，叶归发现九郎脸上又回到“死了老婆”的状态。
虽然以前九郎话也不多，但都是对着别人的时候，私底下和自己明明话很多也聊得来，叶归见他一整天了都没有恢复过来真想打自己一巴掌，就不该哪壶不开提哪壶。
“说吧。”
面对九郎突然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叶归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昨天晚上九郎看自己活埋自己肯定吓坏了。
清清嗓子，叶归道：“几百年前我死了两次都活过来了，两次都是在我不太清楚的情况下复活的，现在想死也很难，每个月的月圆之夜都要找个阴气重的地方埋一晚上才行。”
似乎是在思考自己的话，九郎盯着自己的眼睛垂了一下又看向自己，像是在自言自语：“死了两次？”
叶归点点头，仿佛死了两次不是什么大事情。
九郎见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皱起眉头，声音也跟着多了几分薄怒：“这具肉身你就这么不当心吗？为什么活过来了还不好好珍惜？”
叶归见九郎这样，还以为他是对自己方才习以为常的语气生气，摆手道：“也就这样了，我身体挺好的，虽然以前我怕疼，但是这么多年断手断脚什么的我都习惯了，九郎你别生气。”
怎么可能不生气，还习惯了断手断脚！
这是人能说出口的话吗！
鬼气突然跟着怒气冲出体内，房内烛火被吹动，叶归周身感到寒意侵袭，忍不住搓了搓手臂，温声道：“九郎，我冷，你别生气，收一收，不然我要害病的。”
九郎闻言收了鬼气，心却道：“这走狗可真厉害，已经开始用羽觞的身体当成筹码来威胁自己”。
挥袖消失，叶归见他又不打招呼就跑没由来的不开心，两个人就是不会好好说话，自己本来打算问他为什么没来竹林赴约的，看样子都不用问了，九郎对自己好像总是在忍着不生气一样。
五百年不见面，自己到底哪里对不起他了？
早上提了一句他心上人而已也不用气到现在吧？
月圆之夜活埋自己也是因为自己逼不得已，身有万鬼，月盈月缺都会影响自己，每次月圆之夜都是万鬼出身，一个月只允许一只鬼出身去游玩，其他鬼也在这一天躁动想要吸收月灵。
叶归不知道九郎到底是怎么想的，而且他偏偏还不给自己机会说清楚。
思来想去，都快深夜了叶归推开房门打着油伞往别院去。
“九郎，我能进来吗？”
“不行。”
居然还在闹脾气，九郎越是这样子叶归越觉得他是故意的，站了会儿又抬手敲门。
“现在呢？我能进来了吗？”
“不行。”
耐心等待，屋里没有烛火，叶归也不知道九郎在干嘛，听声音推断他应该坐在床榻上。
“我可以进来吗？”
“不行。”
举伞立于廊下，叶归在家中心绪万千，他想着当年种种……
雨停，才想起来收伞，将伞立在墙边，抬手想拍门叶归才注意到天光大亮。
他居然为了哄九郎在门外站了快两个时辰！
叶归心里非常委屈，抬起来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收了回来往脸上擦去。
爱哭鬼出来，怯生生地问：“归哥哥，你怎么了？”
“你回去，”叶归不想承认自己心里难过，哄道：“听话，哥哥没事。”
每次都这样，自己现在看起来也就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爱哭鬼却是个小女孩，每回自己想爹娘或者九郎的时候她都要出来陪自己默默哭片刻。
可是这次不一样，九郎这么对自己，叶归心里积压的东西太多，一下子委屈得不得了，还没有这么低声下气地哄过谁，偏偏那个人还不领情。
擦擦眼泪，爱哭鬼闷闷不乐的消失。
叶归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话说清楚，抬手用力拍门，大喊：“开门！让我进去，我话还没说完，你给我听完再走！”
敲个不停，九郎却过了很久才肯打开门。
叶归见他开门也不管脸上的眼泪，抬手便给了他一掌却被他躲开。
站了这么久，这一掌发自内心，也来得突兀，叶归也没站稳就直直的摔地上去，正好就摔倒在九郎脚边。
摔都摔了，正好趴地上哭个够。
九郎没想到自己一晚上调理体内气乱的法力居然让他这么生气，而且现在倒在自己脚边哭得一抽一抽的又是在演哪一出？
而且能不能不要用羽觞这张漂亮的脸哭得这么丑！
看他哭了半晌，九郎才将人从地上揪住衣领拎起来。
冷声道：“不许哭。”
叶归才不管那么多，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哭个不停，边哭边骂：“我死了两次，你见了面就不会关心一下吗？话都不会好好和我说，动不动就挥挥衣袖逃走，你心上人的事是我多嘴不该问，但是你能不能好好和我说话……”
说着说着，叶归觉得每次提到九郎有了心上人自己心里头就不舒服。
九郎听他哭诉，突然觉得这样的情景好熟悉。
这一夜九里亦在思量，借尸还魂怎么还会将以前的事情记得如此清楚？
眼前的分明就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人，若是如此，离颜呈上来的证据……
“对不起，”九郎拿出一块手帕递过去：“擦擦泪，别像小孩子似的。”
接过手帕，叶归觉得眼熟，但是脑子短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胡乱擦了把脸又丢回去。
恶狠狠地盯着九郎，叶归愤然道：“血契解除我再也不要同你说话了。”
这句更孩子气的话说完叶归拿着伞就跑了，九郎捡起地上的手绢看着雨幕里他远去的背影轻声说了一句：“也好……”
这具身子只要能走动就好。
叶归回去冷静下来又开始后悔，本来打算好好的和九郎说一次话，但是自己莫名其妙的发脾气之后就草草结束，根本就没有达到好好说话的目的。
过了几日，两个人相距不过百来步，但是谁都不去搭理谁，叶归每日下山去查阅典籍，九郎在干嘛他也不去过问。
可是麻烦的是桐城断断续续的下雨下了快半个月还没停，叶归每日查完典籍都要花时间去找雨神。
漛尽笑就跟消失了一般，虽然天一直下雨，但是也不能证明他就一定在这里，中间还有几天断断续续的没有下雨，叶归通灵阵的咒语也忘了问，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
不过叶归今日下山进桐城却发现城隍庙附近鬼气太盛，大白天的也遮不住庙里头流出的丝丝恶臭。
进庙转了一圈，除了地上泥脚印太多以外看不出有其他什么古怪的地方，出门找了个快收摊的小贩，叶归想问问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公子对不住了，我得赶在天黑前收摊回去。”
小贩见叶归走过来便先开口，叶归见他收拾东西匆匆忙忙，不由得好奇：“老板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想问问最近城里有没有什么怪事发生。”
小贩一听抬头看了他一眼，手上动作不停，道：“公子家中可有孩子？若是有赶紧趁天没黑回家去，最近城里城外丢了好几个孩子。”
思虑了一番，叶归大致有点头绪了，转头看向那鬼气冲天的城隍庙心里有了主意。
道了声谢，叶归才举着伞往家赶，怀里抱着刚买的肉包子，放好油伞见雨停了便朝别院去。
抬手拍门，屋里没点烛火叶归耳朵趴门上偷听，但是没想到九郎这次很快就开了门，叶归猝不及防一下子扑到他身上去。
“你干嘛？”
“不干嘛。”
推开人叶归将手里的包子往九郎眼前送，道：“就是下山买了几个肉包子给你送过来，还是热的，你尝尝。”
九郎抬手没拿包子，屋子里烛火倒是一下子燃起来，火焰先从蓝色变成了正常的红色。
见九郎已经坐下，叶归本来就是借着送包子的由头过来说说话的，索性直接拿着包子吃起来。
九郎看了他吃完一个包子还打算继续吃的时候才开口：“有事说事。”
咬了口肉包子，叶归才道：“桐城有极恶，城里城外丢了好几个小孩，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九郎挥袖将他没关的门关好，道：“你回来的那天极恶就在了，只不过丢失的孩子可能并非极恶所为。”
叶归放下包子，想了想觉得也是，极恶一般都是以人间怨念为食，孩子们的怨念少得可怜不太可能是极恶所为。
这样就更让人想不通了，但是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他思索道：“九郎你是觉得有人在修禁术，以童男童女为食增加修为。”
九郎点点头，道：“对，而且此人很有可能是佟问。”
叶归脑海中一片空白。
佟问不是已经死了吗……
叶归以为自己的心头大恨已解。
可是九郎此刻却说佟问没死……
见他呆滞，九郎心中有些愧疚：“羽觞，对不起……我会帮你杀了他，我这些天都在找他但是现在还没有头绪，背后有人在助他重生。”
重生？
也就是说九郎杀了佟问却没有吞噬他的魂魄。
半晌叶归才回过神，这个消息就跟一道霹雳在脑子里炸开来，叶归现在就想亲手剐了佟问。
起身推门而出，叶归立刻回房将身中厉鬼召出，以血献祭，令厉鬼将佟问藏身之处找到。
厉鬼领命出身，叶归硬生生从体内抽去了五年阳寿，一下子万鬼在通灵阵中哀嚎得自己脑子疼。
一股凉气进了通灵阵将万鬼稳住，睁开眼睛九郎正扶着自己坐下。
从通灵阵中九郎已经知道了自己解除厉鬼身契的事情，叶归推开九郎的手捂着头趴桌上不去看他。
九郎坐叶归身边伸出一只手将他手腕带过来输送法力，问道：“你身体里到底为什么住了这么多鬼？”
你到底是谁？
体内万鬼争先恐后地吸收九郎的法力，叶归脑子疼得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很快疼痛缓解了便睡了过去。
醒来一张鬼脸被撕碎，厉鬼站在自己床边，身子已经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