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化为指尖柔花
飞奔着朝花田跑去,叶归也“哇”了一声。
昨天还要死不活的花田此刻跟中毒一样,发了疯往上长,最中间的那一株红色的剪秋罗花瓣盛开得像被撑开了似的,甚至花田中隐约有“快活啊~”的女声。
觉察不妙,叶归忙道:“花伯,快过来,离花田远些!”
九郎和鬼童阿九也看到了,鬼童嘴里“嘎吱嘎吱”的怪声配上他胡乱转动地头,也不知是开心还是被吓到了。
离近了,九郎才道:“花伯,这花怎么回事?”
脖子还扬起看着快要捅破天的花株,花伯惊叹道:“如果没猜错,这都是叶归家主昨日那一泡尿的功劳。”
叶归:“……”能不能不提这茬?
显然不能,花伯揉了揉脖颈,见他们一个蹙眉一个睁大双眼看着自己,又道:“这些花我苦心呵护多年,可是阴山日夜颠倒不说,日光都被鬼都阴气驱散,昨日要不是因为饮了童子尿,这些男花女花娃娃不可能一夜之间蓄满了纯正阳气……”
花伯一下子感慨万千,叶归脸红得已经像要滴血一般,要是其他人还好,自己也没什么可丢人的,大不了自嘲几句便过去了,可是身后是九郎。
哎……
为什么自己每天都要在他面前丢一回脸啊?
叶归头僵得转不动,花伯却还在边感叹边邀请他再多贡献几次童子尿。
“别说这个了!”叶归这一句说得几乎要跳起来:“这些花都参天了,我不用再继续了。”
“哎呀!”花伯抖抖衣袖露出手掌摇啊摇,道:“黄泉路上那些树也该尿上一尿了,明天叶归家主若是得空我带你去……”
“花伯,”九郎出声打断激动的花伯,道:“明日我们要出山去寻点东西,别再劳烦叶归家主。”
叶归还是第一次听九郎叫自己叶归家主,他声音里刻意地疏远也未加掩饰。
花伯负手转身看着花藤低低叹了口气,叶归想着明日就要离开阴山此刻想先和他老人家道别,走近几步叶归刚要开口,霎时花田四周光点从天落下。
“退后!”
九郎觉察到怨念立刻飞身而起,叶归拉住花伯退到兰草丛边,鬼童吓得脑袋整个朝上转了一圈跳树上不肯下来。
“去!”
红色的花藤顶上有颗披头散发的人头朝几人嘶吼,蓝色掌中焰火化为几千朵蓝焰,九郎脸色如常,只是眼神中露出些许不屑,叶归明白这对他来说不算劲敌便安心观战。
蓝焰触到花藤一刹那间变为火舌缠住花藤,那颗头未到九郎身前已五官扭曲,嘴里发出“呃啊……”几声后在空中痛苦扭动。
叶归此时才看清那颗花藤顶上的人头是名貌美的女子,只不过五官被蓝焰烧得扭曲。
“我为上神!”人头花叫嚣着:“被你们当了花肥几百年,我要杀了你们!我为上神!”
叶归听着人头花非但不求饶还一口一个上神,这不是拉仇恨吗?
局势明朗,为上神却做了几百年花肥倒也可怜,叶归恻隐之心刚起,那人头花嘶吼一声挣脱了白条蓝焰,看样子是打算尽力一战。
九郎似乎也察觉到了,那人头花此刻已长出了带血肉身,两只手爪子还血淋淋的,蓝焰撤了,九郎微微蹙眉右手衣袍一挥消失不见,只一瞬又出现在人头花顶上俯视脚下。
这还是第一次见识九郎的鬼气,周身幽蓝焰火,掌中盛开一朵白色莲花,面色未怒但叶归仰视他时却生出恐惧。
人头花也停在半空,血手抱头嘶吼,花田中也一片嘈杂,称不上恶斗,人头花已经失控往地上的几人冲来,叶归一时未从九郎身上收回心思就被那血手死死掐住脖子。
反手推开花伯,叶归出掌斩断花藤将人头花未成人形的部分腰斩,血液喷了满地,可那爪子却用尽了法力生生要将自己的脖子捏断。
半花半人身举着叶归逃窜出花田,怨力十足,掐得叶归就快窒息而死。
迷糊中叶归好似看到幽蓝鬼火从后边烧了过来……
醒来九郎不在,花伯见叶归清醒打开了房门他才进来。
“叶归家主,”九郎道:“身体可有异样?”
坐起身来,还未开口,叶归低头便睁大双眼,自己的左手手腕上斜着缠了一圈红色花藤,抬手间那花藤仿佛已成为自己肌理,花藤上花苞未开,调皮地在拇指上绕了一圈像是要往指尖伸展。
“这是……?”
“指尖柔花,”九郎解释道:“她殒命于你,我未料到这上神临死还会如此奸诈,对不起。”
何来的对不起,叶归摇头,缓缓道:“是我法力不够,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你我无须亏欠。”
专心研究手指上的花藤,叶归还在细看花苞,却听“砰”一声,抬眼便见九郎踹门而出的背影。
真是惊了好半天,以前九郎不会这般无礼,自己的话也没错,活活吊死的是自己,自己还没向他发难,他倒是好,一轮又一轮的发脾气,果真不一样了,那个总是温柔体贴的九哥哥现在已是鬼尊。
会假死骗人,会刻意同自己生分,会冲自己发脾气的鬼尊。
又翻出几株过期仙草吃了下去,吃完叶归好像觉得指尖花动了动,定睛看看却又没有,叶归以为自己眼花,睡了半个时辰趁天没黑赶紧去找小人书。
离颜鬼殿中。
“九哥,他不是叶归。”
九郎合上卷轴丢在长案上,揉揉太阳穴,只觉得疲累。
闭眼叹息,九郎道:“无论他是不是,我与他解除血契便再无瓜葛。”
千离颜叹了口气,收好卷轴出了大殿。
九郎轻轻打了个响指回到洞府,鬼童正跳下瀑布玩耍。
捡起地上衣服召他上来,九郎也只是喃喃道:“衣裳穿好,你兄长真的不在了,以后要好好听话……”
借尸还魂,天界的神仙,都太无耻了。
不过叶归的尸身倒是可以夺回。
…………
叶归晃荡着朝地府一号去,这条街就短了许多,不如鬼人居处鱼龙混杂,更不如纵乐城奢华热闹,但胜在鬼气清香好闻,纵然遇上只野鬼也规矩礼貌。
这次没翻墙,叶归去了直接拿出两本小人书问上次一楼那个白衣文鬼有没有这样的书籍。
白衣文鬼慢吞吞地拿着小人书翻看,叶归站着等了会儿,又坐下来等了会儿,正郁闷这只文鬼看小人书还这般死板深沉时忽听得“嘿嘿”两声。
那白衣文鬼笑出声,叶归却发现他才看了两页……
没那么多耐心,叶归夺回书,道:“鬼兄台,你们这儿到底有没有这样的书籍?”
白衣文鬼摇了摇头,道:“没有。”
说完又伸手拿过叶归手里的小人书继续道:“不过我倒是可以向长绝鬼王禀告此事。”
听白衣文鬼这话,叶归心道:“这件事说不定可以当成一笔交易”。
事不宜迟,叶归当即将他手里那本当做谢礼,白衣文鬼假意推辞了几番笑呵呵地也就揣进怀里。
上了五楼长绝的雅室,前几天叶归没来得及仔细逛逛,此刻等在门外听房内二鬼叽里咕噜用鬼语交谈也听不懂,这些年光是学了些乱七八糟的词句,叶归索性转个身往楼下瞧去。
靠在楼阁上,叶归这几日心跟着跌宕起伏,现在站得高望得远心也静下来。
静下来脑子里全是些回忆,突然手指抽痛,花藤好像在嗜血般,体内通灵阵怕死鬼突然冲出来道:“归儿子我疼!”
“我也疼,”叶归闭了眼进阵:“我想想办法,你别怕,老是出来显得我胆小。”
“胆小鬼还在和他们打牌,你悠着点。”怕死鬼说完举着牌隐了去。
关阵回身,叶归对这指尖柔花也有所忌惮,但是毕竟是上神,估计不会残害自己性命,不过怕死鬼都出来提醒了晚上回去还是得好好检查。
房内鬼语断了,白衣文鬼打开门颔首示意叶归进去,关了门他便消失,叶归坐在长绝对面,开口道:“我想和你做笔生意,不知您老人家意下如何?”
长绝摸摸胡须,推了杯茶水过来,问道:“我为什么非要和你做生意?我出了山随便找一个人不就得了。”
叶归料到他会如此,早就想好了说辞,“这笔生意只有我才能做,这世上没有我没看过的小人书,绝版的,孤本的,残页的,世上没有一个人比我更了解。”
这语气骄傲得仿佛在谈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长绝听完眉毛动了动,抬手给他自己倒了杯茶,笑道:“口说无凭,给我瞧瞧。”
极乐罐里一大半的位置都是放的小人书,一大部分是捡来的,还有一大部分是自己省吃俭用甚至典当了寿命换钱排队才买到的。
见长绝来了兴致,接下来大半个时辰叶归把小人书拿出来一本一本的如数家珍。
“这可是我排了两天队才抢到的绝版《仙女下凡记》。”
“这本《我与天尊二三事》可是孤本,内容丰富,据说是根据真实故事改编而成。”
“这个更绝!《瞎子上学》,保证让你笑破肚皮!”
“……”长绝听得入迷,看得更入迷,眉毛动个不停。
出了鬼都杂报,叶归终于久违的成了有钱人,定好了契约,以后鬼界杂报自己作为匿名画师独家拥有一整版的《与鬼同乐》。
激动得回去路上差点哭出来,体内的贪财鬼比自己更激动,在通灵阵中哭得老泪纵横,其他鬼也举着牌出来看热闹,在得知叶归五百年来终于有了固定收入后一个个抱头痛哭!
特别是贪吃鬼,边哭边用大碗接着眼泪,他还发誓以后再也不用鬼语骂人了。
不过叶归才不相信他,自己刚当上卖鬼师的前十几年也有天界的俸禄,贪吃鬼也同样发过誓不骂自己了,结果到现在为止贪吃鬼只会越骂越狠。
回去感慨个不停,点了灯拿出刚买的《鬼话初级教程》,叶归开始认真研究,打开册子,叶归觉得这册子封皮做工考究,里头的纸张也有股淡淡墨香。
第一页没有多余的话,只有大大的几行字。
以下为鬼界地府一号出版社出品,专为初级鬼尸(庶鬼,苍鬼)定制的《鬼话初级教程》,最终解释权归地府一号所有,(欢迎众鬼踊跃投稿,凡被录用稿件者可获得鬼气三大桶)。
可谓是非常严谨了,叶归读完往后翻了几页,前几页还好,都是些基础字词,后边的几页就是鬼语脏话教程。
叶归看得非常认真!
但是他没想到这本册子上的脏话没有什么攻击性,都是些特别基础的。
类似于:你这个鬼娘养的。
你这个卖鬼娘养的。
你才是天尊娘娘养的。
这三句听起来还算是恶毒,最后一句是:你这个没娘养的,滚边去!
“哈哈……”叶归没忍住笑出声,这分明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不开心了才会说出的气话,果然是初级教程,下次来一定要把其他几本也一并买回来好好学学。
天黑入夜,叶归把这本小册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磨了墨,拿笔在信纸上又练习半天才灭了蜡烛躺榻上准备歇息。
还未入梦,叶归觉得自己的手臂疼得厉害,生生给自己疼醒过来,也看不清楚东西,但是右手的经脉抽成一团,叶归没留意滚下榻去疼得满地打滚。
“九哥哥……”
不知道该找谁,通灵阵法中除了新加入的长绝便只有九郎来过而已。
唤他半天,通灵阵中未听到一丁点声响,那花藤却扎得更深,直取自己心门。
“疼!”叶归捂住胸口,右手施法想将这该死的破花藤逼出体内,可她在自己体内乱窜,心都被她狠狠地抽了一花藤,这一抽怕死鬼也急忙出来。
在地上滚来滚去,叶归咬着牙想法子,可是疼得自己快晕过去,总不能拿刀砍断自己的手。
为什么不行?
反正手断了拿去百草药神那里耍耍赖也就接上了。
想着眼下最可行的方法,叶归推门艰难地朝厨房跑去,案板旁就是菜刀,举着刀刚想砍下去,通灵阵中怕死鬼冲出来控制自己身子。
“归儿子,你疯啦!我怕死!”
刀举着,要砍不砍,再不下手那破花藤都快将自己血给喝干了。
强行禁锢怕死鬼,叶归下手砍下去,砍完人也晕了。
还是九郎救了自己,不过醒来的时候他正拿着自己的断臂擦拭,叶归动动手发现伤口也包扎好了,卧房门边飘着剩半截身子的人头花。
“九郎,谢谢。”
没接话,九郎拿着断臂起身过来轻轻解开自己的伤口绑着的白布,一阵蓝光过后断臂重新接回他才道:“动一动,看看是否接好。”
依他所言,叶归活动了手臂,关节处还“咔咔”作响却已无大碍,还想再郑重道声谢,九郎却坐了回去指着门问:“她,你打算如何处置?”
叶归答道:“带回天界。”
九郎似乎料到了他的回答,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笑了起来。
可是叶归的脸上却看不出多余的表情。
“好好对待这具身体,”九郎敛了笑,侧首看着那人头花,道:“别再吃那些仙草,她会发狂,那些东西是在给她续命,你的血我全部从她身上讨了回来,以后做傻事之前先保护好这具身体。”
像警告,又像嘱咐,叶归不明就里,只得点点头答应:“放心,我不会再干这种事情了,多谢。”
起身,九郎也不看自己,态度比之前差了好多,他丢了句话便挥挥衣袖消失。
那句话是:天界走狗,明日出山别跟着我。
还在愣神,这句话让叶子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他不明白九郎为何如此。
爱哭鬼突然冲出来占身,也没让她回去,叶归也没办法让她回去,心里难受,但是看着那半截飘在门口的人头花也没哭太久。
和爱哭鬼互相哄着,叶归擦干眼泪,问道:“上神你可有名号?”
人头花木木地摇摇头,叶归见此状便知道了方才断臂之后九郎应该抽了她的魂魄,现在话也不能说只能点头摇头。
“上神你愿不愿意回天界?”
她摇摇头。
“那你愿不愿意做我的法器?”
半晌之后她才点点头。
叶归见她答应,心里替她难受,虽然不一定能明白自己在讲什么,叶归还是安慰了她几句,说完之后便给她取了几个名字,又是一番摇头点头之后才定好名字——花姬。
“花姬,”叶归喊道:“你现在没了魂魄,我们只能结身契,现在我要拔你一根头发,如果痛也要忍住,你明白了吗?”
花姬蹙了下眉不是很情愿的点了下头。
叶归飞快地拔了她一根头发,看她真的在忍痛,心觉好笑,但立马又想起她那声“我为上神”非常的绝望和悲怆。
画了符纸将自己和花姬的头发一同烧去,这身契便算结成。
施法将她化为花藤,此生再不见其真身,兜兜转转还是化为了指尖花,这一次希望有生之年能够看到这手上的花苞盛开。
睡不着,叶归还在想着花姬身前最后一句话——我为上神。
为上神,却死在了阴山鬼都,做了几百年花肥,最后被自己……不小心唤醒,不知道该如何回到天界,大抵是觉得也没有脸面再回去。
风风光光地飞升为神,如今却落到这般田地,以前娘亲总是希望自己做神官,可是努力了三百年,最后还是靠着身中的众鬼作弊才堪堪谋了个下神的官职。
不知道花姬是不是也参与了赌局,有些事情只有自己经历过了才会发现原来自己以前看到的都不对。
做了三百年的卖鬼师,叶子早就知道神不把命当回事,替神官们收尸多年,更懂得天界的神官个个毒辣,杀人不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