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尿不湿
其实心里对九郎这几百年来的过往还有许多好奇，诸如他为了寻心上人打塌了十八层地狱，到底是如何打塌的？用的法术可不可以传授与自己之类。
“千里眼什么时候才回来？”叶归望着殿门自言自语。
“千里眼？”九郎问了话又像说错了似的别过头。
叶归倒是没察觉有什么不该的，便热心地给他解释：“就是二鬼王，我这一百多年来经常偷偷溜进来，但是每次刚进来他就出现把我赶跑，跟长了千只眼似的。”
微微一声轻笑，九郎问道：“你来阴山做什么？”
说到这个可就不太好意思了。
叶归本想蒙混过去，但是他不怎么想骗九郎，还是照实说道：“我来给金鬼无穷拍死的上神收尸，我的任务是把他们的尸体带回不昼山去，有时候也为了抓鱼，就是没成功过。”
这话说完了叶归才觉得真丢人现眼，也不知道九郎会怎么想自己，天界走狗的名号恐怕是坐实了，自己偷鱼的事情也是。
哎……怎一个丢人了得。
九郎没有回话，叶归见他不搭理自己收了心思低头看自己胸口被捅破的窟窿，这个比上次那个大得多，自己倒是不痛，九郎就……
叶归纯属好奇，问道：“你疼不疼？”
许是在认真感受，九郎犹豫半晌才摇摇头，道：“身子不疼。”
“哦”了一声，叶归又觉得他吐了这么多血应该还是疼的，毕竟阿九被自己咬破舌头都要哀嚎好久。
想到这里，叶归突然坐直了身子，见了鬼似的脖颈都僵硬了，慢腾腾转过头去脸也红了，小声问道：“那个……你之前的事情还记得多少？”
九郎蹙眉道：“不记得，只记得我出了阴山，醒来之后身在生死簿中。”
叶归松了一口气，心说：那就好，那就好。
见他松了一口气，九郎反问道：“血契是何时结成？又是如何结的？羽觞，你说说看。”
“不了不了，”叶归笑笑：“你都心知肚明，还问我做什么。”
“我只知血契可分饮血，齿间血，不知道羽觞用的是哪种？”
“第一种。”
“那我的舌头为何有伤？”
“你吃鱼咬的。”
撒谎这本事自己敢争第二没人敢做第一，末了叶归还“啧啧啧”地补充道：“九郎你这两天脾气可不好，动不动就一屁股坐地上耍赖皮，我都不知道九郎何时学会了满地打滚这样的招数。”
“你……”
九郎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袍，确实破破烂烂，还脏兮兮的。
一时间不知道是想起了还是没想起先前那些事，两个人都笑出了声，等千离颜跑进来的时候叶归觉得九郎似乎这么多年也没什么变化，除了面容更加精致好看，其他的还是一样。
自己的那句话说得太早。
“你离九哥远点！”
千离颜对自己就没好声好气过，叶归皱着眉挪开，见千离颜取出药膏，居然是天界的东西，想必又是哪位倒霉上神的遗物。
天界总有一些不怕死的，叶归记得除了下神以外其他的中上神都下了赌局，赌谁能“阴山一日游”，如果回来不受伤的就能赢得千万信徒供奉的香火，输了就……叶归来收尸送不昼山打入轮回。
几百年间死了多少神仙没人说得清，但是天界太清闲，众神官最大的乐趣就是寻求刺激，三界最刺激的地方不言而喻。
叶归两百年前成下神官，前三百年来阴山送死的神官就不知道有多少，而且还无神官愿意来给他们收尸，所以阴山日积月累的山顶上居然聚集了一团金色仙气，天尊知道后都快气死了。
千离颜肉眼可见的狠毒，自己身上那么大一个窟窿，他偏偏给自己留了指甲盖大小的药膏，就差把“你赶紧去死”写在脸上。
不过自己好歹常年各种意外不断，天界的百草药神还是心地善良的好神仙，每次自己只需要躺在他殿中狂吐鲜血，不出几日他便会拿出各种仙草神药让自己“快滚”！
极乐罐里一堆过期仙药，拿出来吃了一堆，叶归也考虑不了百草药神说的什么副作用很强之类的话。
倒是蠢货千离颜，见自己拿出一堆仙草又开始跳脚：“九哥，你看！他分明就是早有打算，要是你死了他肯定吃了这些就跑。”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叶归当着他面就翻了个白眼，嘴里也没忍住，吐了句：“蠢货。”
“你说谁蠢！”
斜眼看他，叶归“哼”了一声，侮辱性极强。
千离颜怒起召出那把紫光剑，作势就要再给叶归身上捅出上百个窟窿，叶归也毫不示弱，起身抽出栓鬼绳应战，一紫一黑，栓鬼绳和紫光剑在半空打得难分难舍。
九郎坐榻上看他捂着刚愈合的伤口打斗，敌不过千离颜这把神器，眼看就要败下阵来，叶归突然求救似的往自己这边望了一眼。
“铮”一声，紫光剑断成两截，千离颜看着出手的人愤然收手，不过还是恶狠狠地盯着叶归。
栓鬼绳甩回腰间缠好，叶归忍了口血，道：“谢了，九郎。”
“九哥，”千离颜握紧拳头道：“他不是以前那个叶归了，你看清楚！”
跟着蠢货的话，九郎还当真朝自己看过来，叶归冲他挑眉一笑他便转回头。
“先解除血契。”
坐下，千离颜眼神又杀过来，叶归这次没挪开，不为别的，就怕他再拿出其他神器招呼自己，离九郎近点念在昔日情分说不定他会出手相救。
“说吧，”千离颜冷声道：“血契如何解除？”
叶归心里“咯噔”一下，硬着头皮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千离颜眼睛闭上就算了，牙还咬得“吱吱吱”响，叶归看他鬼气都多了好些，急忙抓了抓九郎的衣袖。
没想到九郎却拿开了自己的手，叶归看着他，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心说果然还是不一样了。
“离颜，”九郎道：“派鬼卒去书阁查阅，长绝那边也让他去打探一下，今日子时将消息报上来。”
千离颜领了命却不走，指着叶归问：“他怎么处置？”
九郎没看叶归，摇了摇头示意千离颜退下。
鬼殿又只剩下二人，可这一次叶归觉得方才的都是假象，几百年了谁会一颗心不变，就连自己都变了好多。
九郎起身消失，叶归觉得他的背影落寞孤寂极了。
待他走后，叶归不想，更不敢待在离颜鬼殿，拿出图纸跑来跑去找了半天才找到叶家宅院。
在卧房中歇息，画了黄符提醒自己子时醒过来去听听消息，九郎还是阿九的时候就不喜欢这血契，清醒了第一件事也是要求解除血契，想来他果真是认定了自己天界走狗的身份。
闷闷不乐，睡了过去，入梦中都是那年竹林之约九郎没来，自己吊了三日活活吊死，醒来还未到子时，鬼都黑夜白天都交替得乱七八糟，好像没人管似的，叶归绞尽脑汁，但就是寻不到其中规律。
举着灯去找茅房，明明就在后院花田那边，可他还是找了半天，花田这块地方原本是娘亲为了施肥方便特意开垦出来的，年少的时候自己还经常带着九郎一块大晚上上完茅房就去花田里看流萤。
摇摇头，叶归觉得自己不能再靠着回忆过日子，转身想走，但是腹部突然涨起，人有三急，管不了什么繁文缛节，叶归放下灯往身后看了看确认四下无人才脱了裤子。
可是好生奇怪，自己“哗啦啦”半天肚子还没有消停的意思，更奇怪的是这花田的土跟吸水似的根本没有被打湿。
换了一亩花田还是如此，不过这样倒是还好，叶归觉得这阴山怪事多得很，土会吸水也不足为奇。
好一个尿不湿。
半晌，反而是自己都站累了却还在继续“哗啦啦”个不停，正想着这是为什么，耳边传来脚步声，听起来还不止一个人。
“别过来！”
过来自己就可以当场去世，羞愧而死，叶归急得大喊，身后的脚步声停了，刚要松口气，一朵蓝色焰火凉凉的从自己光裸的股间穿过……
好了，这下子没脸见人了，叶归体内的爱哭鬼感应到了宿体想哭的欲望赶紧出声。
“我要预备起来哭吗？”
不问还好，叶归这么多年不见爱哭鬼都以为她死了，一个屁大点小丫头就知道哭唧唧。
“求你回去，”叶归分神回通灵阵：“下次给你买衣服和头花。”
爱哭鬼转悲为喜“嘻嘻嘻”地笑着消失。
自己回了身和那朵蓝色焰火就这么僵持，下身还在“哗啦啦”个不停，叶归觉得今天死在这里不太好，因为死了肯定没人来给自己收尸。
没有其他声响，“哗啦啦”的声音倒是越来越大了，叶归从一开始还羞愧不已，现在闭了眼，想像自己在茅厕中也就宽慰了，那朵蓝色焰火一开始也被吓得火苗蹿起来老高，片刻后就快速飞了回去。
一炷香才结束，腹部消下去变得平坦，可是一同消失不见的还有自己的脸皮。
不敢转过身去，九郎身上的鬼气独一无二，还有那蓝色焰火也是独一份，自己面对他倒是还好，可是另外一个人鬼气微弱，若是千离颜，叶归心想自己大不了一头撞死。
“咳”，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叶家主，请问您结束了吗？”
原来是花伯，感谢上苍没有让其他人看到这一幕。
叶归转过身去也咳了一声，道：“结束了。”
九郎在自己转过身来时便侧首不语，自己也不想和他四目相对，走过去只与花伯道：“是血契的事情有了眉目吗？”
花伯对此事不清楚，见叶归问自己摇了摇头看向九郎，叶归也跟着看过去。
“回去说。”
跟着九郎回到宅院，花伯进了以前阿公的房间，叶归在九郎进自己卧房前开口拦下他，两人站在莲花池中央九郎才转过身来。
“你方才……”
叶归打断他，道：“方才应该是白天吃了几棵仙草，都过期了，所以才……那么久。”
九郎眨了眨眼，道：“离颜和长绝来复命，血契的解除方法暂时找不到，不过你的通缉令我已命人销毁。”
“多谢，”叶归微微俯首示礼：“那我们去人间找找法子，或者我回天界去问问文神。”
九郎愣了片刻才道：“羽觞，你把我当什么？从未听你谢过我，也从未给我行过礼，如今当真是生分得厉害。”
“礼貌而已，”叶归也想把话说清楚：“不是我把你当什么，而是你是什么，我和你之间解除血契便分道扬镳，多好。”
九郎倒是没有说话，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
叶归吓得赶忙去扶，可是九郎甩开自己的手，声音中透着悲凉：“如你所愿。”
“你等等，”叶归还是拉住他的衣袍，道：“我还有些没吃完的过期仙草，你要不……”
“不要！”
九郎说完喉咙里“咕咚”一声，听着像是在把血咽回去，叶归急了，但是九郎甩开自己，打了个响指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回了洞府，九郎施法将血都压了回去，坐石床上脑子里想着叶归对自己说的话，苦笑一阵子倒在石榻上却看见红帷幔上有一只鬼童正溜圆了眼珠子看着他。
…………
收了一地的仙草，叶归检查极乐罐没有破便赶紧收好去歇息，一觉醒来又是白天，想着自己的通缉令已经烧毁，叶归还没好好看过纵乐城，听说里头各种玩乐器物应有尽有，他早就想去瞧瞧。
说去就去，换了身鬼气，从极乐罐中找了条三眼鱼串起来去厨房烤烤，一不小心烤成木炭，贪吃鬼本来在通灵阵敲碗，最后闻了味道又开始用鬼语骂人。
大致的意思好像是这样的：归儿子你五百年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个什么死一边什么。
然后贪吃鬼就开始大声干呕。
举着烤鱼，叶归也不是第一次被贪吃鬼骂了，也自然不是第一次听他呕吐，不过每次都这样，调皮鬼也冲了出来。
“归哥，你试试拿这个东西砸墙试试。”
叶归本来不想听他的，但是自己也好奇这烤鱼差到什么程度，“邦”一声砸墙上，烤鱼真的跟木炭一样碎成渣渣。
调皮鬼笑了自己也是“噗呲”一声，贪吃鬼吐完也不收拾一下就跑了，自己进身揪着调皮鬼打扫完才让他回去，不过他回去前提醒了自己爱哭鬼让自己给买衣服和头花。
这下子必须出门了，还是上次的鬼人居处，吃了饭又去给爱哭鬼挑衣裳，这件不满意那件也不满意，照她的意思将“霓裳街”逛遍了才选好一套，头花也一样，有会子才买好。
买了东西正好自己也要置办几身轻铠和衣裳，几百年穷得叮当响，人界不收鬼气，天界也好些年没发俸禄，自己就靠五六套衣服将就着这么多年，缝缝补补，补得都不能再补。
买衣服的时候召唤了老色鬼，他眼光好，“鬼布庄”里的千匹布料自己看着眼花缭乱，老色鬼倒是很快的挑出几匹，都是黑的白的，自己的要求不高，只要耐磨经穿就行。
结账的时候叶归被账单吓了一跳，又召唤了贪财鬼，他举着算盘就开始和鬼老板讨价还价，他的才能这么多年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最后叶归喜滋滋地拎着一大包东西回去。
试了试新衣服，叶归又想起爹娘还在的时候，衣服时常会给自己买新的，布料也是桐城的“绝布天下”裁的，可惜自己家好日子到头得太早。
自怜自艾的日子早就过了，这两日住在鬼都的宅院里反而又勾起回忆，把东西收拾到极乐罐里，阴山的天一下就黑了。
今日还算是正常，许是有人管理，挑灯夜读，叶归省吃俭用买的小人书特别好看，都是些人间戏文杂谈，只不过画成了画，篇幅小，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最近这百年叶归正在看一本猴子精，猪妖还有一个和尚的故事，不过作者特别懒，总是不好好画，说了有九九八十一难的，叶归看了一百年才到一半。
看完了最后两本，叶归收了小人书想着明日可以去找长绝，问问他有没有盗版，鬼界什么都有，况且有文化的鬼怪娱乐也需要高雅的东西。
小人书就是首选，寓教于乐，通俗易懂。
定好了明日行程，叶归看时间也该休息了，只不过不知道九郎在干嘛，一整天没见到还有点想他。
刚准备宽衣歇息，外头一阵喊声，声音发颤，叶归听出来是花伯的声音，又听了几声，花伯正“哇哇哇”个不停，比第一声多了些感叹。
系好栓鬼绳，叶归举着灯闻声寻人，叶归还没走到后院，一只小手悄无声息地抓住了他的肩膀，耳边还有“嘎吱嘎吱”的声音。
“挣不脱！”栓鬼绳跟着手指向身后的东西抓过去。
“砰”一声，一坨肉一样的被栓鬼绳五花大绑摔在地上，叶归看清了这坨肉分明是个鬼童，似乎也没有恶意。
“放开。”
叶归召回栓鬼绳，那鬼童嘴里哼哼唧唧的似有不满。
叶归见状温声道：“别怕，你叫什么名字？”
鬼童怯生生地用鬼语道：“阿……九。”
叶归“嗯”了一声，脑子不由想到九郎之前痴呆的时候，便笑道：“千修罗大人你可认识？”
鬼童阿九点点头，又道：“认识。”
未等叶归多问，说谁谁就到，九郎手里也是悄无声息地出现，从天而降站在鬼童身边，手中还拿着一件小衣裳。
“穿上，”九郎将衣服盖到只穿着裤子的鬼童身上：“不能不穿衣服到处跑。”
叶归想打声招呼，可是九郎一直就没有正眼瞧过自己，想来是昨天说的话伤到了他，也是自己先主动要和他划清界限的，不能怪他生气。
“救命啊！”
花伯这一声惊呼提醒了两人，顾不得鬼童，叶归举着灯往后院花田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