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生死簿中寻灵慧(下)
触霉头,我死了我不知道吗?自己是死过一次,但是平白无故看到生死簿里头的记载还是让人心生不快。
不过这生死簿倒是没有花伯说的那样难打开,自己多年未上天界,身上鬼气比仙气更多,居然还能轻松打开,看来下次去天界议事不光要申请收尸还得顺便提提意见。
捡起生死簿,叶归拉着阿九从后门出去,花伯不像是圆滑世故的鬼,拖住千离颜最多也就半个时辰,自己还是要另寻他处。
“阿九,你可有鬼殿?”叶归问。
阿九满心欢喜地看着叶归的后脑,道:“不知道,好像有。”
叶归放了手停在竹林中,转身问:“可知在何处?”
阿九拉回叶归的手,道:“花伯说我能找到,但是我不知道在哪儿?”
花伯不会无缘无故说这话,想来也是考虑到了后路,叶归回想着之前自己见过的鬼,顿悟道:“催动法力,心里想着你要回去,有了感应说不定我们能过去。”
“好,”阿九道:“那你抓紧我。”
已经很紧了,叶归还是用了用力。
阿九闭上眼手掌朝上五根手指曲起刹那一股蓝焰跳出,四周风大作竹叶满天飞舞,片刻后竹叶“唰唰”落个不停。
再睁开眼,叶归眼前光雾弥漫,耳边还有轰隆隆的流水声,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处洞穴,阿九抬手设了屏障,叶归才看清屏障后是悬崖,刚才就是高处的瀑布流过拍打崖壁发出震耳的声响。
洞穴内只有一张石床,不过顶上红色帷幔高高挂起,金丝枕头,兽毛被,其他摆设也尽透出昂贵二字,叶归本能地觉得这房间不是阿九自己布置的。
“家主大人,喜欢什么我送给你。”
“不必,”叶归猛的回神,道:“先办正事。”
盘腿坐下,催动法力,叶归将阿九带入生死簿中,睁开眼,两人来到碧南山湖水边。
“……”
难不成是走错了?
还是阿九和碧南山有何关系?
难道……
即刻松开手,叶归望着阿九难定心中猜测,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阿九的灵慧,昨日花伯也……
他没说,没亲口说过。
可是……这阿九和九哥哥相去甚远,叶归心跳很快,想着无论如何先静下心来。
背诵清心咒,阿九的手又抓了上来。
叶归拂开他的手道:“不许拉我!”
阿九鼻腔里发出“嗯”的一声,道:“那就拉衣袖。”
叶归没由来的烦躁,愤然道:“你我皆为男子汉大丈夫,不要总是拉拉扯扯。”
非是不听,阿九还是抓住了叶归衣袖,叶归也不管他,跨步迈向前去,没走几步,身边突然跑过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看清了面容,正是自己和九郎。
“别动,”叶归反手拉住阿九,道:“他们看不见我们,先感应你的灵慧在哪里。”
阿九听话指尖焰出,蓝色焰朵直直地朝年少的九郎飞了过去。
“九郎你怎么了?”少年叶归扶起少年九郎道:“逢跑必摔的不是我吗?你何时学了去……”
少年的自己和九郎在笑,叶归却觉得掉进了冰窟窿,身边天真无邪的阿九真是可恶至极,无论是痴傻还是装傻,叶归此刻心里并没有因为找到了九哥哥而开心。
挣开手,叶归往少年时的两人走去,阿九,不,应该是自己的九哥哥就跟在身后。
灵慧被禁锢在少年九郎体内,若要取回需拆骨扒皮才能让其不受丁点损坏,叶归只记得这个法子,但是让自己这么做不如永远困在这生死簿中。
该怎么办?
叶归心急如焚,眼前的少年郎却开始脱了衣服下湖水。
“别下去!”
忘了他们听不到自己,叶归直直的穿过少年的自己,“扑通”两声,两人已经跳下湖水,这是自己的回忆。
那年炎夏,叶隐出远门去桐城收野鬼,娘亲忙着照顾家中鬼仆与山脚农户忙得不可开交,自己得了闲,整日学完课业便拉着九郎逛山游湖。
跳下去之后叶归游来游去,水底的极恶们总是大声咒骂自己,九郎还是野鬼,还能潜进水底替自己用鬼语骂回去,游累了才折了芭蕉叶挡住太阳和九郎一同回去。
可也是那一年,自己十四岁,游了湖回去,夜晚非要和九郎一块睡,野鬼身子冰冷,自己抱了他一晚上,第二日就病了,娘亲也是那时才发现九郎一直和自己同寝。
藤条打断了三根,打的却不是自己,大病一场,醒来之后阿公告诉自己九郎已经跑出去好几日,娘亲也带人寻过他,但是都没有音讯。
少年的叶归同样是心急如焚,下了床往碧南山奔去,从早找到晚,满山都是自己的喊声:“九郎!九郎……”
直到湖底的鬼语骂声搅动了湖水,叶归才注意到九郎可能潜进了湖底,听不懂极恶们和九郎在骂什么,反正爹爹说过极恶嘴里没有好话,也不能听信。
拉了船学着阿公划桨,半天才到湖中心,唤了几声,九郎才潜了上来,但也没出湖面,睁着大眼睛在水里看着自己。
伸了手去,湖水凉凉的,叶归冲湖面说“快上来,会冷。”
九郎慢慢露出颗头,盯着自己看了好片刻才伸手抓住自己。
用法力给他吹干了衣服,那时候的自己非常得意,拉着他回家,好几次九郎想挣脱自己,再三给他保证不会让娘亲责罚他才愿意跟着自己回去。
回去还是睡在一起,娘亲用了符咒将九郎的冷气禁锢,叶归生病欠下的课业也需要熬夜补好交给先生,两人瞌睡到三更半夜才躺床榻上。
九郎却睁着眼睛不敢睡,叶归不知他在湖底这几日受了多少罪,拍拍他的肩膀给他唱了首童谣他才睡去。
耳边还是少年时的爽朗笑声,只不过这时的自己大致已能听懂湖底的极恶们在咒骂自己家人不得好死。
阿九走过来捂住了自己耳朵,道:“家主大人,别听。”
叶归也不想听,可是鬼语已经入耳,手掌轻轻推开阿九捂住自己耳朵的手,看着九郎潜进了水里。
坐下从极乐罐中掏出一堆有的没的东西,叶归找了半天才找到一本小册子,里头应该有破解这类禁术的法子。
翻来翻去,上头除了说拆骨扒皮以外就只有一句话——心诚则灵。
骗人的玩意儿,叶归丢开书盯着湖面的少年郎发愣。
坐了半天,阿九收好了极乐罐给自己挂腰间栓鬼绳上,叶归还是想不出办法,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九郎马上就要穿鞋走人,叶归心道:“死马当作活马医。”
起身唱那首童谣,一遍又一遍,都快跟到家宅九郎和阿九才同时又了反应。
“九郎,走啊。”
“阿九,用法力召回指间焰!”
指尖随衣袍晃动,年少的九郎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童谣接着唱起,那团灵慧也被蓝烟裹挟回到阿九手里。
年少的两人逐渐消失,其实再走近些也许就能见到娘亲,爹爹,还有阿公他们……
止步于此,叶归心里不好受,转过身来检查灵慧,幸好没有受损,画了符咒给阿九塞了回去,叶归没等他清醒便飞身出了生死簿。
睁开眼,回到了鬼王殿中,一把冷剑从身后刺过来,躲闪不及,叶归脖间一凉只得站定看着千离颜,他身后还有刚才那个鬼侍卫,手里还抓着通缉自己的图纸。
还是被抓到了,自己这次可能真要被丢黄泉水里去喂鱼。
厚着脸皮打声招呼,叶归道:“好久不见啊。”
千离颜可就没那么好声好气,“怎么死?我比较喜欢一剑封喉。”
叶归心道:“那你问个屁!”
“哗啦”几声,阿九也从生死簿中飞了出来,不过他脑子似乎还不大清醒。
“离颜,你在做什么?”
没收刀,千离颜道:“九哥我在捉拿天界走狗,他就是那个卖鬼师。”
阿九捡起生死簿翻开了最后一页,叶归记得那上头写着自己的名字,不过阿九并没有细看,掌中火一出直接将生死簿烧成了灰烬。
“九哥,”千离颜欲言又止,“该如何处置他?”
“先回答我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事?”阿九坐到榻上手撑着脑袋往这边看着,“卖鬼师,你叫什么名字?”
叶归不知道他在演哪一出,但是自己本来的目的就是来祭拜九郎,这下可好,不用拜了,人家就是假死。
浪费感情。
不答,叶归白了他一眼往殿外看去。
“九哥,”千离颜代替自己答道:“他是叶归。”
一时间叶归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狂翻白眼,对千离颜这种不情愿又好像谁逼他说出自己身份的样子一阵无语。
见没人回应,千离颜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最近查明,叶归两百年前就当了神官,也是天界唯一的卖鬼师,虽然不怎么会做生意,穷得要死,但他现在就是天界走狗。”
叶归听他这话越听越上火,赶忙替自己辩解:“什么很不会做生意?还穷得要死?什么走狗说得那么难听,我可是一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虽然……”
“够了!”
九郎生气了,长案被他拍了个粉碎,见他面露凶光,叶归忙道:“阿九你别生气我可以解……”
话未落音,千离颜的剑锋朝自己喉咙贴近,他身上的鬼气不多,但是这把剑鬼气多到剑身冒出紫气,心中暗暗叫苦,叶归早知道九郎不记得自己才不会来这一趟。
“对了,”千离颜继续,“九哥,他还吃光了你养的三眼鱼,现在黄泉水里只剩不到十条,昨日他还妄图倒卖夜叉回鬼市,长绝还和他打了一架。”
“离颜,你退下”九郎道:“我自有定夺。”
鬼侍卫出门前还折返回来让叶归将通行令牌还回去,本来心存侥幸,以为这一趟至少能剩下一块金子,没想到自己命都快丢这里。
思来想去,叶归站在殿中央片刻摇头片刻叹气,感慨自己蹉跎仕路,丝毫不在意九郎正盯着自己。
“你如何证明你就是叶归?”
“我?”叶归指了指自己,诧异道:“那你又如何证明你就是九郎?”
“你来阴山做什么?”九郎疑道:“当真是来做天界……帮凶?”
叶归知道他是想说天界走狗,不过是九郎自己倒是可以老实交代,“不是,这次来是因为前几日听说千修罗死了,我来祭拜故人,毕竟朋友一场,怕你走得孤单。”
九郎听了话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叶归管不了这么多,自己还有一大堆事情,光是重建沽夜叶氏就得花上好几百年。
“你……”九郎垂了眼,笑道:“你当真是来祭拜……朋友?为何不叫我名字要特意喊我名号?”
叶归觉得九郎这个问题很奇怪,明明应该问自己为什么抓夜叉,为什么和长绝打架才对吧!
“当真,”叶归道:“既然你没死,那我走了。”
抬脚就要走,九郎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你走了是有何要事?话没清楚,你要继续回天界做卖鬼师?沽夜叶氏不是最恨鬼贩子,你为何……”
别人不是没有这般发过问,就连碧南山脚下的农户也问过自己为何要做鬼贩子,明明叶氏族人从未有过先例,在外人眼里自己不就是个不肖子孙。
叶归有个秘密,谁也不能说,只是九郎这般语气倒不像别人那般讥讽,他想说实话。
叶归闭了闭眼,道:“叶氏世代与鬼交好,到头来那湖底的极恶们还不是勾结了卖鬼世家将我家人杀得一干二净,我做什么不该由别人来定。”
九郎问道:“你能不能别做卖鬼师?”
“阿九,我……”
“别叫我阿九!”
“九郎,”叶归转过身去抬头看着他,“五百年了,我并不是被逼无奈,三界的选择很多,可是我就是要做卖鬼师,你若是不理解,我可以离你远远的,永远不踏进阴山鬼都一步。”
九郎往后退了几步,良久,他转身时笑了起来,“可怜……”
谁可怜?
自己还是他?
或许都是。
叶归愣在原地看着他,九郎似乎很伤心,低着头身子轻微颤抖,唤了他几声九郎都没有反应,他大概是对自己失望了,转身打开门准备离开,见光却一道紫光,千离颜一剑刺进门缝。
又挨了一次,这次比长绝更狠厉,一把剑全数捅进叶归的体内。
这一剑用足了力气,千离颜法力不高,可他恨天上的神官,苦了九郎还有血契在身,一口血喷涌而出。
“九哥!”千离颜看着九郎吐了口血,急忙跑过去扶起他来,“这是怎么回事?你这个鬼贩子到底使了什么手段?”
“哎哟喂……”叶归真是服了,“千离颜大人还真是会恶人先告状,明明就是你先不要脸搞偷袭。”
叶归也想上前查看九郎伤势,但是千离颜护得紧,更何况自己胸口还插着把剑也不好过去。
拔出剑,叶归喉间也涌出一口血来,手中的剑也握不住,一眨眼,那剑“嗖”一声飞出手回到千离颜手中。
叶归皮笑肉不笑:“还真是好贱。”
“你!”千离颜扶了九郎坐回榻上,怒道:“快说这是什么法术,不然我要你命。”
叶归不想搭理他,边掏出极乐罐拿药边解释:“我进阴山前和阿……修罗大人结了婚,现在我们两个生死与共,你信不信?”
“你放屁!”
“你闻到啦?”
“你!你!你……”
看千离颜这么多年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叶归没由来的觉得好笑,可是刚咧嘴一笑这血就止不住地往外冒。
心道“不好”,叶归伸手点住脉门,又急忙跑过去推开千离颜的手给九郎也封住了脉门。
“这剑你哪儿来的?”
叶归体内的众鬼已经抗议着逼开了加强过的通灵阵,阵法里现在鬼哭狼嚎。
“你怎么知道……我……”
“我和他结了血契,我受伤他会承担九成。”叶归怒不可遏,简直想给这个蠢货两巴掌。
“我有药。”千离颜慌忙跑了出去。
就该走后门,不然翻窗出去也行啊!
自己几百年了怎么一点实战经验都没有累积?
叶归叹了老长一口气。
“羽觞,”九郎道:“你当真要与鬼界为敌?”
叶归累得慌,点点头承认:“你若是这么想我便是,你做鬼尊,我做卖鬼师,我们已经不能再像当年那样……都变了。”
九郎别过脸去,半晌才道:“你就不曾对我……有过……”
“没有。”
叶归知道他想问什么,但是自己对他确实没有愧疚。
在竹林吊了三日,也等了三日,自己对他没有愧疚,更没有亏欠。
放开了叶归的手,九郎落了一滴泪。
叶归不知他为何如此,若是阿九还可以好生哄哄,但是出了生死簿,阿九已经变成千修罗鬼尊。
不是戏文,什么两小无猜,过个五百年试试,自己脑中一直想念的都是那个少年九郎而已,清醒了,叶归当真觉得自己该离现在的九郎远远的。
毕竟天界走狗勾搭上鬼王,还是最大的那一只,这样的消息对自己要做的事可不太好。
千离颜还未拿药来,叶归觉得那蠢货定是将药埋在了地里,现在指不定在哪里挖坑。
“你我,解除血契。”
九郎冷眼看着自己,这样的眼神自己还从未见过,一时间不习惯,叶归怔了片刻才点点头。
“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