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生死簿中寻灵慧（上）
溜达过了奈何桥，叶归才发现今日鬼都几个地方更替的时间短了许多，想想便知是千离颜做的好事。
自己第一次溜进阴山就被他赶了出去，明明第一次见面而已，叶归总觉得这二鬼王名不副实。
长绝才属于阴山第三梯队就能打伤自己，金鬼王更是厉害，叶归记得两百年前天界还未忘记自己这号下神时经常聚集众神官议事，讨论最多的就是某某神官又被金鬼王拍死了，哪位神官愿意去收尸。
可是当初和千离颜交过手，暂且不说他身内鬼气稀薄，就连剑也拿不起来，修为堪堪可够得上苍鬼。
此刻过了桥叶归转身黄泉与奈何桥便模模糊糊地褪了颜色变成一片黑树林，转身原先的路牌变成了鬼城，热热闹闹的，满城都是喝醉的野鬼。
叶归心道：“这纵乐城几个大字还真是金光闪闪，仿佛在说我很有钱。”
原先的那份地图可能没了用处，叶归叹了口气，冲天的酒气令人作呕，正好用图纸捂住口鼻往前走去，叶归一身黑色轻铠，和纵乐城的鬼侍卫倒是很相似。
主城中央雕梁绣柱，一栋拔地而起的高楼更是极尽辉煌，鬼歌姬，鬼舞娘们伺候众鬼，好一派热闹景象，近了，叶归耳中尽是推杯换盏之声，满眼都是杯盘狼藉。
“救我……”
通灵阵法最近还真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开，叶归站到一酒铺招子下进阵问道：“又怎么了？”
阿九道：“有人把我抓起来了，还骂我。”
听他又要开始哭闹，叶归无奈道：“没工夫管你，还能求救证明人家没把你怎么样，自求多福。”
“哎呀……”阿九果然开始哼哼唧唧，“家主大人，他们问我鱼是不是我杀的，这肯定是要偿命，我死了怎么办？”
叶归心道：“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没搭理阿九，叶归关了阵又画道符加强了禁条，自己这身子还真是个公共场合，每个鬼都要来用一用。
纵乐城众鬼因封山眼下毫无顾忌，个个喝得酩酊大醉，就连小小鬼童都抱着个酒坛子喊着：“再来一坛，喝死你个烂赌鬼。”
叶归心想：若是自己儿时这般样子，娘亲藤条都得抽断好几根。
本打算绕过纵乐城城，但是地图已是一张废纸，叶归也不知道地府三号到底该往哪个方向去，若是有话痨鬼在倒是可以两三下把话套出来。
一鬼侍卫打了个酒嗝朝叶归挥了挥手：“兄弟，来接班。”
叶归指指自己，问：“我？”
鬼侍卫点点头，道：“快过来，交班。”
叶归莫名其妙地被拽过去，鬼侍卫丢下一块金令牌便摇摇晃晃扶着墙趴在地上。
“喂。”叶归踹了他一脚，见他没有反应，抛了拋令牌，心里美滋滋的，这可是纯金的，沉甸甸的，不愧是地府里最会赚钱的金鬼王，连个侍卫的通行令牌都这么大手笔。
我是不是该认真考虑转行了？
“家主大人……救我……”
“这通灵阵到底是听谁的？”
叶归自问完又进了阵，问：“不是说了让你自己解决嘛。”
阿九声音甜甜的，又很委屈地说：“有个老头子一直在骂我，还扯我衣服，我怕是要被他拐卖了。”
一个头两个大，叶归特别后悔招惹这只痴呆鬼王，对自己根本没有多大用处，不想去救他，直接一盆冷水泼过去，“好歹你也是个鬼王，除了捉鱼你真是一无是处。”
阿九却笑了起来，道：“别夸我，嘿嘿。”
绝望了，这鬼王不光脑子不好使，看来生前课业也不怎样，这点倒是和九郎非常相似。
叶归又道：“我没工夫管你。”
阿九“啊”了一声，道：“可是我怀里都是你的桃花酥，你不来那老头子跟着我，我只能用桃花酥砸他了。”
没想到他真的去给自己买了桃花酥，叶归心软了，想到手里的令牌，问：“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不知道，”阿九顿了顿，道：“别扯我衣服！”
叶归道：“你好好看看周围有什么东西，显眼一点的。”
过了片刻，通灵阵中除了阿九哭哭啼啼不让人扯他衣服以外就没有其他，叶归拿着令牌暂时退了出去。
刚才的黄泉路上没有见到他，听他说话也不像是在热闹的地方，可是阴山还有好些地方自己未曾有机会去过，要真的去找他可真是要费一番功夫才行。
“鬼王殿，”阿九声音出现得突然，“家主大人，我在鬼王殿。”
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叶归一笑，道：“好，那你听着，现在我让你进身，你带我找路去鬼王殿。”
阿九没有回应，体内忽地一股凉气侵入，再睁开眼，身体不由自主地跟着阿九的意识动起来，穿过竹林，过了农田，来到一处宅院，进到宅院里时叶归突然回了身。
忽然回身，叶归稳了稳心口，样貌也恢复成自己，第一次来地府三号，叶归看向四周，霎时间叶归面如土色。
这哪里是鬼殿，分明就是自己家宅院！
叶归在通灵阵中喊道：“阿九你出来。”
没有声音，叶归只觉得自己被那诡计多端的痴呆鬼王给骗得团团转，一时间怒上心头，催动黄符便要拆了这幻境。
“别动手，”一老头急忙跑过来，“叶归家主，还记得我吗？”
“你是何人？”叶归恐防有诈，黄符未停，法力停滞下来，见这老头并没有动手的意思又问：“阿九呢？那金鬼王又在哪里？”
老头子愣了愣，像是松了口气，道：“我家鬼……王大人正在歇息，吵闹累了，正在喝茶水解渴。”
这下子叶归心头的问号更多了，这明明就是自己家宅院，就连娘亲最喜欢的莲花也在池塘里兀自盛开，还有这满园的盆景也和记忆中的丝毫不差。
“这院子是千修罗鬼殿下住的，对不对？”
老头微微颔首，叶归不用他点头也心知肚明，除了九郎三界内还有谁会记得自己，还会有谁记得沽夜叶氏。
“叶归家主，请。”老头作势让路。
叶归收了黄符，心里只觉得无限惆怅，忙问：“修罗大人如今在哪里？”
老头没有回答，只是思忖片刻才摇了摇头，叶归原本还抱着一丝丝幻想，现在真的知道九郎死了，好像又看到了当年叶家满地伏尸，心中绝望。
“叶归家主，这边请，”老头道：“有一事烦请家主代劳。”
跟着老头往后院去，问了尊称，叶归才知老头叫花伯，以前是给九哥哥当花仆的，自己还真不知道九哥哥喜欢种花，果真是五百年未见生疏了。
自己的卧房，花伯关了门守在门口，阿九坐在床榻上，隔了屏风，见叶归来了，他便抱着一个食盒钻了出来。
“家主大人，给。”
叶归没心思理他，看他这样子应该是像花伯说得那样丢了灵慧，成了痴呆。
“家主大人，你快吃。”
眼神都不想给他，叶归现在只想去祭拜九哥哥，鬼死了，也不知道他会去哪儿，若是魂飞魄散那就真的见不到了。
“家主大人，你理理我好不好？”
不好，一点也不好。
叶归干脆闭了眼趴长案上，任由阿九伸出手指戳来戳去。
珈南香，檀木桌椅，白鹤屏风，窗台几棵盆景，一排书架，鎏金香炉，恍如隔世，叶归回家了，可是心中没有半点开心。
不知何时开始哭泣，泪水止不住，叶归今日就想好好哭一场，可是哭着哭着一旁坐地上的阿九也跟着哭了起来。
叶归边哭边看他，问：“你哭什么？”
阿九擦擦眼泪，道：“不知道……”
叶归心里难受消了一大半，对阿九根本讨厌不起来，想着要赶紧给他找回灵慧，这样自己才能有一个得力的帮手。
擦擦眼泪，叶归接过阿九递过来的桃花酥，倒是美味，不过心思不在脸上看不出对这吃食有多大兴趣，阿九盯着自己吃完了一块便皱着眉头把剩下的都丢出窗外。
叶归被他这一举动吓得怔住，才认识他两天，叶归对阿九的印象各种颠来倒去，片刻觉得他像个无赖，片刻又对他心生恐惧，真不知道他恢复了灵慧会是怎么样的一个鬼。
但是无论怎么想，叶归心底总是不对他抱有期待，这鬼比起九哥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阿九也不知在气什么，嘴巴翘得老高，双手抱在胸前跟在叶归后头。
找到花伯，他正在后院浇花除虫，这地方原本是娘亲打理的花田，叶归见了不免睹物思人，想起以前自己摘了花给九郎做头冠的事。
叶归走到花田中，问：“花伯，请问阿九的灵慧要去哪里寻回？”
花伯道：“生死簿中。”
这就奇怪了，虽说阴山是地府旧址，但是阎王爷已经跟一众鬼神搬迁到了天尊赐的不昼山中，这生死簿又怎会出现在此地并夺走金鬼王的灵慧？
许是看出了叶归的疑惑，花伯解释道：“这阎王爷先是杀了黑无常嫁祸修罗大人，现在又雇了卖鬼师进鬼都捣乱，就连修罗大人养的三眼鱼都祸祸得灭了种……”
花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让叶归看了一阵儿脸红，原来是九哥哥养的鱼，自己一直以为是千离颜养的，这下好了，不光九哥哥不在了，他养的鱼也跟着陪葬。
自己这干的都是什么事儿啊！
简直在作孽！
想到这里叶归狠狠地转头去剜了阿九一眼，但阿九没有读懂他的眼神反倒是冲叶归灿烂一笑。
转回头，叶归道：“现在生死簿在谁手里？为何鬼众鬼王没有能出手相救的？”
花伯叹道：“叶归家主有所不知，这生死簿乃是天界之物，若非神官不能打开。”
叶归听了转念一想，花伯难道知道自己的身份故意留自己来个瓮中捉鳖？
“可我不是神官。”
“啊……”花伯苦思片刻，道：“这可如何是好？”
看花伯一副苦大仇深的老父亲模样，叶归想着他总算是九哥哥的花仆，就当买他个人情，照顾九哥哥五百年也算是劳苦功高。
“花伯不必担心，”叶归道：“我尚且一试，倘若不行我们再想办法。”
只能如此，帮了花伯也算是帮了自己，不然阿九这个样子出了阴山指不定给自己带来多大麻烦。
生死簿还在千离颜的鬼殿中，花伯说他会去拿来，但叶归总觉得花伯是去偷来。
站在莲花池中央，感慨万千，叶归原以为叶氏一族好事做尽，爹爹和娘亲应该飞升才对，可是他考取神官之后每一个神官的神殿都去打探过，后来阴山和不昼山也去找过，却都毫无踪迹。
“我困了，”阿九扯住叶归衣袖晃悠道：“歇息吧，家主大人。”
“你先去歇息。”叶归拂开他的手。
等阿九跺脚离开，叶归也不想去猜他是否又气了，心里难过了五百年，却无人诉说，自己又何尝不气不恼。
夜深，阴山浓雾大起，除了宅院里没有变化，方才南边的灯火已经全部转到了东边。
身在其中，叶归突然灵光一现，跑回卧房拿纸笔，推开房门却发现屏风上搭着阿九的衣袍，无暇他顾，叶归虽心里不悦，但这宅院也非自家，抓了纸笔飞身上房顶。
原先阴山内的鬼都两个时辰才会移动，可今天千离颜怕阎王爷进山捣乱加快了更替速度，反而让叶归抓到了机会观察整个鬼都的变化规律。
两个时辰之后，叶归收好了图纸，低笑一声飞身落地，没有进自己曾经的卧房，叶归推开爹娘的房门，轻轻扣上门闩，叶归无声泪落。
“爹，娘，我回来了。”
“我找不到你们，天界没有，地府没有，找了你们五百年，是我没有用，对不起，等等我，我会来找你们……”
阿九在通灵阵中默默隐去，不知为何，自己也跟着家主大人难过。
次日，已经是叶归进鬼都的第三日，花伯很早就来叫醒了两人，花伯带着两人来到千离颜的鬼殿中，昨日花伯并没有成功拿到生死簿，鬼殿没有令牌进不去，花伯通行倒是没有问题，可是要搜身，这一关可不好糊弄过去。
叶归边走边问：“花伯可是想自己引开离颜鬼王？”
花伯颔首，道：“不错，昨日花田中有异动，我也确实需要离颜大人相助。”
叶归“哦”了一声，心中却觉得花伯倒是很相信自己，想来他哪怕是知道自己神官的身份也无大碍。
通行的时候遇到了一点麻烦。
“站住！”鬼侍卫道：“你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
叶归“嗨”了一声，不慌不忙地拿出通行令牌道：“昨日喝酒你喝输了，趴桌上不起还耍赖，这么快就忘记了？下回喝酒不带你了。”
这话说得真情实感，鬼侍卫揉揉脑子接过令牌看了看，又递了回去，道：“难怪，下次再喝过，定不会输你。”
有惊无险，打个哈哈就过去了，倒是阿九跟在身后对那鬼侍卫吹胡子瞪眼吓得那侍卫举手护胸前，还左看右看。
“过来。”叶归叫阿九。
进了鬼殿，和九哥哥的宅院不同，千离颜的才算是人界常常传言的鬼王形象。
人间常说，鬼界之王上身裸露，一头红发，身子尚且如此，面容更甚，都传言鬼王长得吓人，鼓睛暴眼，暴戾恣睢，凡是不好的词都能用在其身上。
叶归帮农户种田的时候常听农妇吓唬不归家的孩童：“反骨仔要来割你们的髀肉了，要再不回家两条大腿都给你吃完，骨头都不吐的！”
现在想来也是好笑，他在人间时也曾被农妇的话左右，脑中全是拿着人骨头的红皮獠牙大鬼，面目狰狞，可是阿九长的就好生英俊，要是真的被人看见了还真没人敢相信。
毕竟人们不是只想听自己想听的，就是听天界神官的，要不怎么有句脏话叫做“你在说什么鬼话”。
鬼说话不好使，没分量，所以简单粗暴的，所有的鬼都认同只要能吓唬人就行，长此以往下去，人间也就不需要再接受鬼怪，这到底是谁的错呢？
“你们站在后门，”花伯道：“我带离颜大人出了殿门你们闻闻鬼气淡了便可进去。”
叶归点头道：“好。”
等在后门，阿九想方设法地找话题想和自己聊天，叶归烦了又不想伸手堵住他的嘴，从极乐罐里拿出昨天买的大糖人递给他，希望他安静下来。
阿九拿着糖人笑道：“家主大人对我真好！”
不去看他，叶归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注意殿中，过了会儿叶归深吸一口气觉得殿中鬼气淡了许多，却不放心，千离颜本就鬼气不多，他的鬼王之位都不知道是如何得来的，贸然进去说不定会惹出其他乱子。
“家主大人，进来呀。”
阿九不知何时已经从大殿正门进去了，现在正推开窗，一副天真烂漫地模样瞧着自己。
“糖人呢？”叶归看他手上并无其他物件下意识问道：“你丢啦？”
阿九摇摇头，道：“用法力收好了，舍不得吃。”
叶归觉得好笑，没多想让他躲开翻窗进去，生死簿就在大殿的几案上放着，叶归拿过来手却突然抖动起来，“啪”一下，簿子掉在地上，低头看了一眼，叶归却怔住。
叶羽觞，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