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眼鱼
过了黑黑一条道，前面奔腾的就是黄泉水了，明明是叫黄泉，但每次进阴山叶归都觉得泉水越来越多，趁早改名叫黄水河还差不多。
还未到奈何桥头，贪吃鬼又急不可耐地在体内冲撞，叶归稳了步子没注意阿九趁机牵住了自己的手。
开启通灵阵，叶归问道：“你又怎么了？”
通灵阵内贪吃鬼敲着碗“呲溜”一下口水，道：“三眼鱼！吃吃吃……”
这说得叶归也没忍住咽了口口水。
三眼鱼，一条二尺长的大鱼，一侧镶嵌三条小鱼，据鬼都渔夫称此鱼乃是千修罗殿下所养，每条鱼虽味道鲜美但却十分狡猾，而且特别难抓到。
常年混迹三界，来得多了，鬼都有结界进不去，但黄泉还是能进来游玩，叶归渡船时总和鬼渔夫闲谈，也知那三眼鱼味绝肥美，贪吃鬼也逼自己抓过几次，不过每次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这鱼难抓，别说垂钓撒网，你若是撑起鱼竿想钓它，那鱼一跃丈高还总能往你身上吐口黄泉水，要是撒网更是刺激，渔夫曾试过撒网，可等收网时都被它们吃得一干二净，长此以往，没人再花功夫为这口腹之欲。
贪吃鬼饿得两眼放光，催促道：“归儿子，快上！”
叶归退了通灵阵，忽然感觉手心凉凉的，想都没想便急忙伸手捂了去。
阿九晃晃手看着自己也咽了口唾沫，叶归心知他方才定是又偷听了自己和贪吃鬼的通灵。
看着阿九，叶归问道：“饿了吗？”
阿九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家主大人想吃么？”
叶归诚实的点点头。
放开他手，取下腰间栓鬼绳，站到黄泉边上，喊道：“挣不脱，追鱼！”
只见黑色绳索在河水上空伸懒腰似的歪来扭去，叶归左手撑着右手臂弯，右手伸出二指来操控。
在上空静静等待目标，片刻后一条三尺长的大鱼挑衅般的跃出水面，叶归二指往下，栓鬼绳也跟着一头栽下去，“扑通”一声便进了水里追着大鱼缠斗。
阿九看得真切，和通灵阵中贪吃鬼齐声高呼：“加油！”
百年来为了一条鱼自己费心费力，今日还有新收的家仆看着，叶归下定决心势要拿下这该死的三眼鱼。
飞身停稳，叶归操控“挣不脱”追着大鱼，眼看那鱼撞了石头，叶归二指画圈，水中绳子也将大鱼捆了个结结实实，放下心来，二指扬起，大鱼跟着出了水面。
可就在立马到手时，附身大鱼左侧的三条小鱼动弹着身子，鱼鳞五光十色，艳美至极，又是“扑通”几声，小鱼入水飞快逃走，栓鬼绳中间的大鱼瞬间化为乌有。
“可恶！”
叶归收回湿漉漉的黑绳。
点水借力，回到岸上，叶归用了法力又累又饿，还好自己早就习惯如此，不过通灵阵法中的贪吃鬼却不开心了。
“哗”一下把碗摔了个粉碎，贪吃鬼虽然没有力气，但还是叉着腰用鬼语唾骂叶归。
还没来得及让贪吃鬼闭嘴，叶归发现体内通灵阵法突然涌入一股凉气，接着阿九的声音在耳内响起，语速很快，都是用的鬼语，叶归根本一个字都没听清。
一杯茶的功夫，贪吃鬼哇地一声哭着跑出了通灵阵。
叶归关了阵法，阿九刚好凑过来拿栓鬼绳，不知怎么，叶归往后退了退，阿九没拿到绳子收回手背在身后。
“鱼，还要不要吃？”
叶归“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虽腹中饥饿，但吃不吃无所谓，五百年都这么过来了，更何况那三眼鱼跟变戏法一样难以捉摸。
“家主大人请退后。”
阿九推开叶归，站到了原先叶归的位置，只见他也伸出二指。
叶归心道：“难道这么快就想操控栓鬼绳？”
非也。
阿九二指在空中飞快画了一圈，指间一朵蓝色焰火无声无息溶于黄泉水中，平静片刻，真个黄泉水底变通天映着蓝色火光，水中大鱼一条一条地飞上岸来。
叶归看得发愣，通灵阵被强行开启，贪吃鬼不知从哪里又拿出一个大碗来，大声喊着：“开饭喽！”
“够了够了……”
叶归按下阿九的手，忙道：“快收手，不然要被发现了。”
阿九看了眼黄泉，道：“吃不完收到酒葫芦里，今天这里的鱼都给家主大人，一条也别想跑。”
有些意外，叶归看阿九不光痴傻，还很执拗，还想再劝他几句，但是身体立马被贪吃鬼占据。
“嗝～”
吃了整整两个时辰，黄泉都移位了，贪吃鬼都快撑死才肯让叶归换回身子，临走还不忘边打嗝边向还在用指间焰烤鱼的阿九道谢。
吃完鱼，又用极乐罐储存了百来条，今日一尝，叶归算是明白了那鬼渔夫为何冒着折阴寿的危险也要抓条鱼吃。
这鱼，绝。
大鱼主身，可有可无，主要是用于其他三条小鱼藏命，小鱼大致上并无区别，公鱼两条，雌鱼一条，味道各不相同，一条鱼赛过天下珍馐佳肴。
阿九道：“吃饱了，走吧。”
叶归可不想再同阿九走下去了，这金鬼痴傻是真，但危险也是真，几次下来鲁莽行事，还未到地府一号，自己已经差点被发现两次，虽对他有种熟悉的感觉，但是自己要去找人，带着阿九实在不方便。
心里所想如此，叶归脑子里面瞎话也编好，伸手拿了栓鬼绳，道：“阿九，接下来我们分头行动，你去给我买桃花酥，我去找个老熟人，你买好了就回来等我。”
阿九皱了眉，道：“为何？家主大人还没吃饱么？”
叶归又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这件事了，本身自己吃得不多，但是体内光是一个贪吃鬼每日最少得食白米饭一木桶，这满地的鱼骨头少说也有两三百条，自己说没吃饱怕不是在骗傻子。
可他不就是傻子。
叶归心里想着，头也不由得点了点，道：“对，没吃饱，鱼吃腻了，去给我买桃花酥，好不好？”
阿九神色变了又变，最后才恢复天真无邪的样子，道：“那好，家主大人要记得回来找我。”
叶归笑笑点头，道：“嗯。”
分开行动，叶归没了拖累，先画符咒烧光了满地鱼骨头，接着拿出地图查看接下来两个时辰内鬼都各个地方的移动情况。
鬼气溢身，不多不少，正好是庶鬼级别。
所谓庶鬼，正是鬼都二鬼王千离颜为了区分不同阶级野鬼所用的法子。
万鬼按身份编号来认只能看出这鬼是否为“正规军”，极乐罐里收的这只夜叉手臂数字证明他的身价不菲，可是并非都是如此来判定一只鬼的身价如何。
最低级的鬼和人界庶民一般，为庶鬼，为鬼界平民，还残留阳气，基本上都是农作时被蛇咬死，被野兽袭击，或者倒霉点的是赶夜路时被山贼土匪推下山崖活活摔死。
第二类为苍鬼，理同苍民，为人尸，也还留有阳气，大多数属于自杀，所以怨气很足，这类多为吊死鬼，落尸鬼（水中精怪，为三眼鱼宠物），水鬼，话痨鬼等等。
第三类便是拥有法力的高鬼，音同高贵，掌管地府一号杂报，苍鬼也归其管理，高鬼生前多为文人骚客，属于不好惹会耍阴招，执笔造谣让你名声臭绝三界的那一类型。
第四类则是今日大婚迎娶三鬼王的金鬼，音同金贵，管得是阴山鬼都里最赚钱的地府二号纵乐城，金鬼王据说都是俊美非凡的男子，上辈子多是将军战士，谋略胆识过人。
最后嘛，便是鬼尊，乃是极恶中的极恶，多半是坏事做绝才能成极恶，这也让叶归几百年来都在想九郎是作了何事才能被称为这鬼界第一极恶。
封闭夜叉五识才过奈何桥去，叶归当下之急要先将夜叉出手“倒卖”回鬼都，阿九跟着定会发现自己做得不正经生意，要是他一生气说不好会用指尖蓝焰烤鱼一般烤了自己。
聋瞎殿。
找了只话痨鬼，叶归有意无意地与其攀谈，那话痨鬼不愧话多，没多大功夫泄密了一堆东西，叶归连二鬼王和阎王爷有深仇大恨的事都听了来。
就是话题越来越跑偏，半天了还不说夜叉的消息，叶归只好打断话痨鬼，道：“鬼兄弟可知道最近夜叉一伙人在哪处活动？”
话痨鬼啧啧半天想了想，道：“这还不简单，夜叉那伙人都是些残废，偏偏死了一个个的凶狠无比，最近几天去纵乐城吃霸王餐去了，金鬼王忙着摆婚席没空治他们，现在啊……”
叶归怕他说个没完，又打断道：“那夜叉一伙有没有结仇的？”
话痨鬼又想了想，道：“有啊，他们何止是结仇，仗着身份高常常去叨扰地府一号的杂报，长绝鬼王都恨死他们了。”
“哦～”
计上心头，叶归不管话痨鬼还要说些什么，告辞转身离开，一路寻去鬼都杂报，一共五层楼，现在里头全是麻木写鬼字的鬼文人，个个目光呆滞，盯着卷轴一副心死的样子。
“来者何人？可有拜帖？”
一白衣鬼文人拿笔问道。
叶归猛的回神，两个问题二选一，道：“没有拜帖，来买杂报。”
白衣文鬼向叶归鞠了一躬，道：“杂报还未写完，请阁下明日午时再来，速鬼也将在哪里派发，请见谅。”
叶归但是惊讶这白衣文鬼的修养，自己还从未遇到这么讲礼貌的鬼，也向他鞠了一躬，道：“多谢。”
出了鬼都杂报大门，叶归绕到后门去，方才算是探了探路，都是文鬼，身上鬼气也清淡，一屋子文鬼还不如一只夜叉的鬼气多。
小时候经常带着九郎逃家去游山玩水，爬楼过墙自然也熟门熟路，叶归三两下爬上墙又换了手抓住楼柱，一路往上爬进第五层楼，支开窗棍跳进房里，吸了口气，一股墨香味冲进口鼻。
一老气低沉的声音响起：“何人？”
叶归自报家门，道：“卖鬼师。”
屏风后面的床榻上的身子动了动，叶归听到沉重的步子朝自己走过来，挑眉一看，是个白须老头子，体型还颇为油腻。
想必这就是高鬼王长绝。
他缓缓道：“何事？”
叶归打量着这老头子，墨香鬼气是他体内的没错，可是自己脑中只有底下白衣文鬼斯文的样子，一下子接受不了高鬼长绝居然是个胖老头子。
果然不能指望鬼王都像九郎那样好看，叶归语气颇为郁闷地道：“我还以为长绝是个美男子。”
无端被嫌弃，长绝语气则更加郁闷，反问道：“在下哪里不俊美？阁下翻屋爬楼就是为了挤兑我几句？”
叶归似笑非笑，双手没规没矩的支在茶桌上，答道：“非也，非也，我是来找您谈生意。”
长绝打了个哈欠，道：“什么生意？”
叶归见他来了精神，道：“我抓了一只夜叉，编号不清，但的的确确是鬼都出来的，我只收你五千锭金子，半价。”
闻言，长绝冷冷地笑了两声，伸手拿了支毛笔斜眼看着叶归，道：“有点意思，我长绝还是头一次见卖鬼师倒卖的，还真是……无耻至极！”
倏地“砰”一声，叶归还未来得及反应，长绝衣袍中飞出数百只毛笔，每只凌空朝叶归射来，看清了才发现笔尖锋利闪着骇人的银光。
长绝跟在笔箭后头整张脸早已不是方才老头般慈眉善目，张开血盆大口便朝叶归扑过来，逼得太紧，叶归狠狠砸到墙上，一支笔箭正好生生穿过胸骨。
“极乐罐，出！”
放出夜叉当肉盾，叶归忙不迭地破窗而出，身后的杂报楼声响不断，明白自己坏事了。
奔出老远，换了身鬼气，叶归才找了处地方藏匿。
摸摸自己胸口，从身前到背后都给射穿了，可却不太疼，叶归心道：“死老头子扮猪吃老虎，真不该大意。”
体内怕死鬼适时地出来问候了一下：“又受伤了？你这次会死吗？归儿子。”
叶归叹了口气觉得他根本不是在关心自己，想拍拍胸口证明自己不痛，但是刚上手自己通灵阵中居然出现了阿九的声音。
“好疼啊……家主大人……”
“糟了！”
叶归很是懊恼。
血契一结，主人受伤另一方需分担七八成，难怪自己不痛，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受伤，都忘了和阿九讲这些东西。
听阿九在通灵阵中一阵哭闹，叶归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温声道：“不哭不哭，我在。”
“可还是好疼呀……”
听声音阿九估计是在地上打滚。
他哭哭啼啼的，叶归都顾不上自己胸前还有个窟窿，安慰道：“阿九不哭了，片刻我给你买糖人儿好不好？买个最大的，好不好？”
哭声小了点，很快阿九就回话，道：“家主大人你要说话算话，给我买个大糖人。”
叶归笑笑，微微点头，道：“放心，我说到做到。”
关了通灵阵，叶归晃晃极乐罐，里头没了夜叉现在轻了不少，自己到手的钱财就这么飞了，不甘心啊……
正想着，体内的贪财鬼“啐”了一声。
真想揍他一顿，不就是没赚到钱嘛。
收了葫芦，鬼都也安静下来，时辰一到位置移动，叶归拿出地图，还想着回去买一份杂报，说不定上面有九郎的消息。
午时请了一位文鬼出身，叶归看着他在速鬼手上买了份杂报，顺便找到话痨鬼打听一下今天自己有没有惹出什么事端。
“今日鬼都高鬼王长绝和夜叉一伙闹了起来……”
话痨鬼啧啧道：“说是夜叉非说自己被长绝伙同卖鬼师拐来，长绝不认，拼命解释自己是好心出手救了夜叉一命，两边各执一词，闹得不可开交，现在鬼都正在通缉这个人。”
看清图纸，叶归庆幸自己换了鬼气和面容，不愧是长绝鬼王，本事还是有的，只见过自己一面而已却能画得六七分像。
叶归道了谢往藏身之处走去，躺在半堆草杆上，拿着杂报翻来翻去，最后一版上两个大字吸引目光——讣告。
千修罗死了，底下全是他生平事迹和死后如何成为鬼尊的故事，这些叶归都知道。
唯独这次的杂报上标注了一行小字写到：修罗鬼尊心上人下落不明，如有知情者烦请联系鬼都杂报，消息属实者重金酬谢。
九哥哥何时有了心上人？
是什么时候？
做鬼前还是做鬼后？
难不成是碧南山脚下的农户家女儿阿花？
叶归将杂报收好，满腹疑问，双手枕在后脑望着鬼都黑黑的夜空沉沉睡了去。
千离颜处理完夜叉一族和长绝之间的纷争又接到鬼卒报告三眼鱼没回家，急匆匆地赶到黄泉，找了半天只有零星几条鱼，其他的鱼就连尸骨都未见到。
次日，叶归得知鬼都封山，理由是千离颜大人下令众鬼需认真庆祝妹妹婚事。
叶归心知肚明，这消息就是障眼法，自己已经被通缉了，封山肯定是为了捉拿自己，不过阴山各处入口几百年来摸了个熟，想出去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又换了面容，去鬼人居处逛了逛，一家糖水铺子干干净净，坐下点了几道吃食，喝着茶，叶归见对面有卖糖人的鬼贩子，摸摸口袋空空，脑中想起昨日阿九喊疼。
取下最大的一个糖人，叶归问道：“这个需要多少鬼气？”
鬼贩子将地上的眼珠子捡起来塞回眼眶，看清了来人，道：“这个贵，一斤鬼气。”
接过鬼气袋子，叶归往里头输满鬼气还了回去，大糖人收进极乐罐里，叶归坐下吃完饭又输了两斤鬼气付了饭钱。
鬼人居处就这点还不错，不像人间只认钱不要自己这满身鬼气。
“你们几个死鬼，连铺子都看不好！桃花酥呢？怎么都不见了？”
路过一家点心铺子，叶归听到桃花酥便留意看了一眼，老板娘是颗葵瓜子精，她面前跪着几朵向日葵小妖怪正你看我、我看你的一脸苦相。
一路往地府三号鬼王殿去，离得越近叶归心里的酸楚越强，五百年没见过的九哥哥，今日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哪怕只是上炷香也好。
九哥哥，我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