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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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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谢冲的儿子,他要是跑了,别人会怎么评价他?

    黄埔迟说会支持他的决定,可是小队里的其他人呢?

    赵牙子、许三、刘二狗,还有刚刚一同经历过生死的王铁蛋,这些人会怎么看待自己?

    谢雨时一直觉得,他和神武都里的其他那些官宦子弟不一样。

    仗着父辈留下的功勋,仗势欺人欺男霸女者不胜枚举,而且这种情况在将门子弟中尤为明显。不得不说,这样的情况其实和谢冲也有一定的关系,

    毕竟作为大周文官之首的林若傅御下极其严格,对于部分官宦子弟在京城干的那些龌龊事极其反感,甚至在大周宣德二年的时候,还亲手杖毙了自已一直视为左右手的礼部尚书之子。

    对于谢雨时,谢冲夫妇的态度一直是很明确的,习文习武只是让他有一技傍身,至于他今后要走什么样的路,都任凭他自己决定,谢冲总是说,子孙自有子孙福,有本事,心底又不坏,就冲着他们家和杨家的这层关系,将来怎么样都不会太差。

    所以自幼崇拜那些行侠仗义快意江湖的谢雨时,也就盼着自己长大之后可以成为一届侠士,可以仗剑天涯,除尽天下不平事。

    这样的他自然看不上那些靠着父辈积攒下来的功绩,在京城里成天混吃等死的膏粱子弟,可是现在呢?

    他如果就这么走了,那又算是什么?

    即便抛开这些外人的评价不谈,他自己又该如何面对那个贪生怕死、临阵脱逃的自己?

    越想越头疼的谢雨时,烦躁的翻了个身,仰望这天空中那一轮已经缺了一边的月亮,和无数的繁星,想要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北境的夜空,与神武都的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更加的清澈与明亮一些。

    很快的,北方天空中最亮一颗星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记得,在他小的时候,谢冲和他讲过,那颗星叫北极星。

    那时的他,觉得父亲真的是这世上最最了不起的人,能从那些在他看来纷乱无序的星空中,将不同的星辰连接组成各式各样的图案,并为它们取上好听的名字。

    到现在他都记得,他父亲第一次给他讲起星座时的场景:

    “爹爹!真的啊!那个几个星星连起来真的好像一个勺子啊!”

    “那是北斗七星,是大熊星座的一部分。”

    “什么是星座啊?”

    “哦哎呀哈哈哈哈,星座啊,嗯这是爹爹老家的一个老大爷,给这些星星组成的图案取得名字”

    “爹爹的老家?那不就是我的老家?那是哪里啊?从来没有听爹爹提过啊?”

    “哈哈哈哈那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和咱们大周完全不一样的。

    “那爹爹什么时候可以带我去看看?林伯父之前就带着全家回老家玩了好久,我也想回老家看看。”

    “哎,爹爹的家乡太远了,估计此生是回不去了,不过呢,没有关系,虽然不能回去,但是咱们大周的天空,和那里的天空是一样的。来,爹爹继续给你讲星座事情,你来看。”谢冲随手拿起庭院中的碎石,在地上摆出一幅图案,说道:“雨儿你看,这像不像一只熊?”

    歪着脑袋看了半天的谢雨时,无论如何也无法把这几条线连起来的奇怪图案,和熊联系到一起,于是只能摇着小小的脑袋说道:“嗯??不像!”

    听了他的回答,谢冲却哈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慈爱的摸着谢雨时的脑袋,继续问到:“哈哈哈哈,我也觉得不像。那你觉得他像什么?”

    “我看像褔伯养的旺财。”

    “那咱们以后就叫它旺财星座好不好?”

    “好好,就叫它旺财星座。哈哈哈哈,雨儿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哈哈哈哈”

    “哎~”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的谢雨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爹娘在京城怎么样了,有没有想我。”想起谢冲,谢雨时情不自禁的有些想家了。

    实话实说,谢雨时对于谢冲安排自己来到这北部边境,心里是充满怨念的。

    当初,刚刚被抓进律政司大牢的时候,他完全是没有想到,事情后来的发展会是这样的。

    对于当街刺伤林长庚,他也不是不害怕,毕竟,父亲母亲宠爱他归宠爱他,可是老谢家的家教还是有的,平时和京城里的其他纨绔发生冲突,无非就是打打架,最严重的时候也只是一些皮外伤而已,但是即便如此,回家之后,也还是少不了会被爹妈训斥一番。

    更何况这次,林家的小子,被他刺中了腹部流了那么多的血,自己还被关进了律政司的大牢。

    从小在京城长大,就算谢冲一直不让他接触那些朝廷里的蝇营狗苟,尔虞我诈,但是毕竟是从小在这个圈子里长大的,见识的多了,自然也能想明白,自己八成是被人家算计了。

    而且他心里很清楚,这事肯定是冲着他爹来的,那么后面处理起来,肯定会比较麻烦,自己作为一切的诱因,少不了是要受点委屈的。

    是的,他当初只是觉得自己最多就是受点委屈,比如上门去给林长庚认个错,或者被禁足一段时间。

    直到谢冲带人把他从牢里接出来,并且告诉他,让他独自前往北部边境的时候,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临行之前,谢冲在马车里和他说的话言犹在耳

    从小谢冲就跟他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有的时候就只能忍耐和等待,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时间可以解决一切问题。”所以他一直忍着,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跟着这些当兵的混日子,可是前几天的蛮族突袭后,他觉得自己已经忍不了了!

    对父亲的不满,和对死亡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快把他逼疯了。

    谢雨时收回看着星空的目光,看向自己那每次回想起蛮族就会微微发抖的双手,强烈的挫败感瞬间将他包围,让他有种想要放声大叫的冲动。

    “真tm操蛋!!!”他咬着牙,双手撕扯着头发,恶狠狠的低声咒骂着,眼泪不受控制夺眶而出。

    正在谢雨时自怨自艾不可自拔的时候,一双大手从他身后的黑暗中伸了出来,轻轻的搭上了他的肩膀,赵牙子那沙哑的声音幽幽的传来:“你已经死了~~哎?咋还哭了呢?”

    “神经病啊你?”被吓了一跳的谢雨时,恼羞成怒如同炸了毛的猫一样跳了起来,他甩开赵牙子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转过身对着他愤怒的咆哮着:“你丫是不是有病啊!”

    “嘶你这是咋的了?”

    “用你管!”

    “小声点,小声点,别吵着其他人睡觉。你想让他们也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谢雨时扫视了一眼其他队友,除了黄埔迟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其他人依然有节奏的打着呼噜。

    他不再搭理赵牙子,走到营地中间的篝火旁坐下,默默地往里添着柴火。

    看着他这个样子,赵牙子在他的身边坐下,掏出了随身携带的水囊,递到了谢雨时的面前。

    谢雨时知道,他的这个水囊里装的是军阵自酿的烧刀子,他犹豫了一下,接过来狠狠地灌了一口,烈酒如火,顺着他的喉咙直入五脏。

    “不错啊,还记的你上次喝我这酒,可是吐了一地的。”赵牙子拿回水囊自己也喝了一大口。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过了许久还是赵牙子先开了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他又喝了一口酒。

    “没兴趣,”谢雨时不耐烦的说。

    “我说我的,你爱听不听。”赵牙子不管谢雨时,自顾自继续说着:

    “我的家乡是青川江畔的一个小山村,村里人口不多,满打满算二十几户,百十来口人,都是靠江吃江的鱼户人家。

    村口有一棵大槐树,村子里虽然不是很富裕,但是村子里的人关系都很融洽,每年盛夏,我们都会在槐树下开流水席,全村人聚在一起,一闹就是好几天。

    后来,天下乱了,村子里大部分的壮丁不是被征兵的带走,就是被各个叛军掳去,那时候为了躲避兵役,我和村上的其他几个年轻人经常一起,驾着船在江上一躲就是好几天,那几年的日子啊,可是真难过啊!好歹靠着大江,吃喝还是有保障的,没让饿死。”他又灌了一大口酒,烈酒入喉,他屏住呼吸,过了好久才长长的呼出一口酒气。

    “后来,咱大周得了天下,皇帝陛下施仁政让老百姓可以休养生息,我们都以为好日子又要回来了,可是谁知道宣德三年的雨季,青川江边的防洪堤因为年久失修决了堤,大水冲到我们那个小村庄的时候,正好是深夜,全村老幼最后只有我和其他两个年轻小伙子逃了出来。

    呵呵呵呵,说来可笑,多少人经历了二十年的战乱都没有死,眼看日子好过了,却稀里糊涂的死在了那个夜晚。

    后来我们几个幸存下来的,和其他村子的人一起逃进了临江城,那一年我已经28岁,早年因为中原大战,娶不上亲,那年我爹妈刚给我说了一门亲事,是临江城一家药铺掌柜的女儿,叫绣娘。我想着虽然家里落了难,但是有婚约在前,多少能帮助我一二。

    谁知,到了她家,却被她爹打了出来,说什么,同意这门亲事只是看在我父亲和他在早年的一点点交情上,现在我爹既然已经没了,婚事自然也就作罢!”

    谢雨时虽然嘴上说不想听,可是渐渐地也被赵牙子的故事所吸引,听到这里他心中不禁有些唏嘘,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可见一斑,他忍不住小声的问道:“那你后来怎么样了?”

    “哎~多亏了绣娘,虽然她爹不认这门亲事,但是她却说“人以信义为本,既然我许给了你,那我就是你的人!”从那之后,虽然他爹不帮我,但是她经常偷偷拿一些私房钱出来贴补我的生计,日子虽然过的艰苦,但是也还算凑合的过去,我们俩的感情也越来越好。”说到这里,赵牙子停了下来,脸上带着一丝幸福的微笑,看着眼前的火光,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日子。

    谢雨时没有催促他,而是静静地等待着。

    “可惜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一开始我和我那几个同村出来的小伙子一次靠着有一膀子力气,在城里干一些苦活,挣一些钱,可是临江城里的难民越来越多,为了生计,不同地方的人为了抢活,开始发生冲突,临江城里的治安也越来越乱。

    我们不得已,和其他几个相熟的村子里的青壮一起组织了一个小的帮派,人多一些,抢起活来自然容易一些,可是架却越打越多,最后甚至闹出了人命。

    哎~这一出人命,官府对我们这些人也就更加重视了,那年秋天的时候,调了城防的武威军进城,将连同我们和其他的几个帮派一起,杀得杀抓的抓。而我也就这样被关进了临江府的大牢,一关就是三个多月”说罢,他指着自己的脸颊:“我现在脸上还有那时候的刺青呢,留着一脸的大胡子,就是为了挡着点。”

    “那你进去了,你那些兄弟和绣娘呢?”谢雨时问

    入秋后的北境荒野的夜凉如水,一轮硕大的月亮将整个大地照亮,谢雨时平躺在厚厚的羊毛毡毯子上,毡毯隔绝了从下方泥土中渗透上来的湿气,让他的后背暖暖的,也许是黄埔迟想给他更多的时间,让他可以好好的想想,所以没有给他安排值夜的工作,但是他已经辗转反侧了很久,信里就依然像有无数线团纠缠在一起,捋不出一个头绪。

    越想越心烦,他坐起身,不远处的篝火噼啪作响和小队里的其他的呼噜声交织在一起,压过了四周的虫鸣。原本负责守夜的赵牙子不见了踪影,可能是跑到什么地方去偷懒了吧。

    谢雨时不自觉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抬头望向浩瀚的星空,猎户座参宿七发出的蓝白色光芒在夜空中闪烁着。

    在他还是孩童之时,每逢夏日,天气炎热的时候,他爹总是拿着一把大蒲扇,陪着他一起躺在元帅府庭院中的摇椅上,一边给他扇着扇子,一边给他讲关于星空的故事哄他入睡,

    赵牙子大大的喝了一口酒,眼里的光却暗淡了几分:“跟我来的那几个兄弟里,有一个在清剿的时候被其他帮派的人趁乱报仇,中了暗算死了,剩下的那个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死活,但愿他是逃了吧。至于绣娘嘛”说到这里,谢雨时竟然惊讶的发现,赵牙子的眼眶隐约好像有些红了。

    “她哎~我出来之后,跟她家里的一个老嬷嬷打听了才知道,我进去之后,她一直花钱想要打听我的情况,被他爹知道了以后,买通了狱卒骗她说我死在了牢里,以为我死了的绣娘想要自缢殉情,被她家里人救了下来,后来也不知道他爹用了什么手段,说服了她,将他嫁到临江城北的一户辅助家,里做了他家二房的姨奶奶。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那你既然已经从牢里出来了,那你为什么不去找她啊?”谢雨时眼睛瞪得大大,声音也在不知不觉间提高了。

    “哎~你以为我是怎么出来的?原本作为小帮派的头领,给我判的是秋后问斩,以正典刑。要不是正好赶上老南军的虎啸军换防北境,路过临江,从死囚牢里提壮丁充军,我早就死了!我出来以后已是配军,我若私自去找了绣娘,就是逃兵,我总不能带着她跟我一起亡命天涯吧?”赵牙子的声音也提高了些,情绪激动的辩解着。

    “再者,我听说那家的二房对她也一直很好,我就想,也许对于她来说,这才是一个好的归宿吧。”看着赵牙子那落寞的表情,谢雨时早已将自己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只是绞尽脑汁想着要如何安慰眼前的这个汉子,还没等他想出来,赵牙子却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后来啊,我跟着部队就到了虎口关,那时候的虎口关,经过连年的征战,几乎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城墙上满是缺口,虎啸军到了之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修缮城墙。

    而我第一次真正的上战场,就是在修理城墙的时候,说来可笑,当时虎口关的斥候连距离关口百里的地方都探不到,出了虎口关几乎满是蛮族的村落,我们一点进攻的能力都没有,只能被动的防守,我记得那是玄德四年的正月,我和一营的兄弟在虎口关东侧,护卫一队工匠修理城墙。

    那天还下着大雪,天气冷的尿尿都能冻住,本来这种天气,我们是不应该出来的,可是当时虎口关修缮任务即将到期,而我们这一段的工程还差一些,所以我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干下去,我们一群人围着几个火堆取暖。

    当时带队的校尉让我去给脚手架上的工人们送火盆,就在我刚离开没多久的时候,一帮蛮子就摸了过来,因为大雪阻挡了视线,等到发现他们的时候,已经距离施工的地方只有十几米的距离了,我在工匠们的脚手架上听到了下面营地里的喊杀声,等我赶回时候,看到的已经是满地的狼迹了。

    营里的三十几个兄弟,因为对方的偷袭,已经死伤过半了,而蛮子还在源源不断的穿过风雪向着我们冲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蛮子,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我不知道是因为天气的缘故还是害怕,两条腿抖得厉害,脑子里只想着逃跑,可是正当我转身要逃的时候,我看到一个蛮子,正拼了命的扒下一具尸体的衣服,套在自己的身上,连里衣都不放过,我认出了那具尸体的脸,是刚到我们营里的一个小伙子,岁数也就和你现在差不多大,平时见了我老是“赵哥,赵哥”的叫个不停哈哈哈哈,”说道这里赵牙子笑了起来,可是谢雨时却觉得他的笑声是那么的干涩。

    “我就站在远处,呆呆的看着那个蛮子把他身上最后一件衣服抢走,然后将他赤裸裸的尸体,丢在雪地里,我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了,脑子一热就冲上了上去,只想着帮他把衣服抢回来,死也得多少死的体面些,就那么赤条条的算怎么回事啊?

    等我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虎口关的援军已经赶到了,那群蛮子也已经被打退了,而我就那么用手掐着那个蛮子的脖子。”说到这里赵牙子搓了搓他的那双大手。

    “虽然当时记忆一片空白,可是等回了营房以后,躺在炕上的时候,每一个细节就开始一点点的出现在眼前,我躲过的每一刀,打出去的每一拳都清清楚楚,而想起来的越多,我就越害怕,如果我这一刀没躲开,那一拳没打中,或者是让对方躲开了,那么我是不是就死了?

    然后我就又开始想,等我下一次在遇到蛮子,是不是还能躲开?是不是还能打中?渐渐地越想越怕,甚至有段时间我还装病故意不出任务。”

    赵牙子说道这里停了下来,难得郑重的看着谢雨时,语气严肃的说道:“后来啊,我想明白了,像我这样的人,除了上阵打仗又能去干什么呢?这辈子顶着脸上这个刺青,想换个活法是没戏了,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去拼命,于是我就去找军籍处,留了绣娘的地址,要是有一天我死了,抚恤金就寄给她,也算是我还了她那些年对我的情义。

    谢雨时,我能看得出来,你和我们不一样,也许来着边境也并非你的本愿,你比我们的选择更多,反而更难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想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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