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疏远
父母兄长接连去世，爱妻难产而逝，家破人亡，幼子失踪，这是俞明熙此生注定的命数。
无可更改，也不能更改。
倘若妖类擅自改写凡人的命数，不仅妖会遭受反噬天惩。
更重要的是，凡人会因命数被打乱，来生只能投入畜生道，更甚者没有来生。
反之，俞明熙心善好行正义，若每一世都于世有善，于人有恩，他就会一世比一世有更好的结局。
“你是妖，生命漫长，他是凡人，凡人生命不过数十载，这样让他生生世世下去，岂不是成全他，也成全你自己？”
五长老的叮嘱和劝告句句在耳。
夜流音不怕反噬，不怕天罚，他怕俞明熙没有来生。
“什么？”
俞明熙愣住。
“流音，你是妖，你能不能施一下法术，救救他们？我可以拿我的命换他们的，我什么都可以，求求你，帮帮我。”
夜流音如鲠在喉，但又不得不拒绝。
“我说，我不能答应你。”
俞明熙一下就脱了力，不禁问道：“为什么？”
夜流音实在不忍看俞明熙红肿的泪眼，脆弱无助心碎的眼神，索性错开目光不去看他，而是望着屋外渐渐停歇的风雨。
“我不能破坏妖族的规矩。”
夜流音语气平静，却让俞明熙心寒。
希望变成绝望，心死大概就是这样一种感觉。
俞明熙喃喃的，反复咀嚼夜流音说出的话。
“规矩？规矩，是啊，规矩，人有人的规矩，妖也有妖的规矩，都有规矩的。”
仿佛被抽走灵魂，俞明熙整个人毫无生气。
等他赶到俞明林床头时，俞明林已经闭了眼咽了气，看起来是没什么痛苦一样，脸上很宁静很安详。
俞明熙的眼泪，就如同屋外的雨水一样，只不过他哭得无声无息。
小涛从来没见过这样伤心脆弱的俞明熙，他回想这很长一段时间，俞明熙好像也累了很久。
从前，有老爷夫人大公子，都是顶梁柱，是他的依靠。
如今一个接一个的都去了，他本一介书生，应该好好的在书院教书，哪里承受得起这么多悲欢离合呢。
文弱的身影，看似随时可能倒下，但却坚强的撑起这个残破的俞家。
小涛想安慰他，却又不知如何安慰，不禁心里一阵难过。
“二公子，节哀顺变，大悲大哀最易伤身，少夫人那边还得依靠您呢。”
俞明熙多少回过一点心神。
小霏急匆匆的奔进来，她此刻应是在协助稳婆，帮方轻颜接生的。
她哭红双眼道：“少夫人难产血崩，她让稳婆保小，孩子生下来了，但少夫人…没了。”
顿时，俞明熙感觉全身的力气彻底都被抽走了。
他仿佛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景象。
次日，雨停风歇，又是一个好天气。
清清冷冷的俞家大宅，又一次挂上白孝。
直到办完俞明林和方轻颜的丧事，俞明熙没有回复过夜流音的一句话。
这期间，夜流音没有再离开俞家。
俞明熙清瘦得更多了。
夜流音看小霏收下去的碗碟，里头的饭菜基本没怎么动过。
俞明熙时常一个人窝在房内，院子也不踏出一步，更别提去夜流音的院子。
夜流音倒是天天往俞明熙的院子里跑，可是俞明熙总是回避他。
他知道，俞明熙不想看见他。
高大的身形显得有点孤独。
夜流音徘徊在俞明熙房门外，好一会儿，还是决定走进去。
房内，俞明熙抱着啼哭不止的孩儿，束手无措，不知道怎么哄，只能听由他哭。
这个场景，让夜流音再度回想起，那个孤身住在偏僻小茅舍的秦熙。
夜流音望着俞明熙越发瘦削的脸庞，双眼下的淤青。
不忍心的劝道：“明熙，他应该是饿了，让我抱去给乳娘喂奶吧，你也要歇息一下。”
夜流音朝俞明熙伸出手，等来的是俞明熙的静默。
片刻之后，俞明熙自己抱着孩儿，也不看夜流音一眼，径直朝房门外走出去，只留给夜流音一个冷漠的背影。
心中的石头越来越大，越来越压得夜流音喘不过气。
明熙，你又不要我了吗？
俞明熙和夜流音之间，奇怪压抑的氛围显而易见，小霏和小涛轻易就察觉出来。
偌大一个俞家，就留了这么寥寥无几的人，况且，二公子和夜公子明明是那么要好的朋友，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他们几个下人怎么也想不通。
小霏忍不住，在俞明熙面前小声劝了几回，奈何俞明熙似乎无动于衷。
小涛一次次在背后看着夜流音被俞明熙冷待，不明就里，但看着总归心里也不是滋味儿。
他担心夜公子最终会心灰意冷，弃二公子而去，那他们公子未免也太孤独。
“夜公子，望你体谅，小的虽然不清楚公子跟你发生了什么不愉快，但小的从小到大就跟随公子身边，公子是个善良温柔的脾性，他肯定不是真的要冷落你。”
“这段时间，经历太多不好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公子瘦得都没人样，他心里肯定特别痛苦和难过。希望你放宽心怀，别与他计较，等过段时日，他肯定会好些的。”
作为一个仆人，小涛壮着胆子在夜流音面前说了好多话。
夜流音鼻子微涩，喉头有些哽咽。
俞明熙这段时日待他的种种态度，不得不让他回想起前生，那个给予他所有的爱和温柔的秦熙。
可是，秦熙早已不在，上一世的秦熙，是这一世的俞明熙。
上一世，他没能好好抓住秦熙，没能来得及对秦熙好。
这一世，他一定要陪伴在俞明熙身边，无论俞明熙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
夜流音深深地吸一口气。
“小涛，我不会离开他的。”
纵然他心里如何怨怼不满，如何冷落厌弃自己，都不会离开的。
俞明熙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刮倒在地。
他心境太过消沉颓废，夜流音实在担心。
夜流音让笙儿从狼族带来些滋养的补品，煎药的时候，偷偷的地掺杂一点在里头。
每日每日的坚持熬煮一碗，给俞明熙送去。
早上端去的药，晚上进房拿时，却看到丝毫未动，根本碰都没碰。
在夜流音的院子里，总爱说笑打闹的笙儿也有点忧愁起来，看他原样端回来的药，摇头叹息。
“小弟，他好像没有原谅你诶。”
夜流音垂眸，不想说什么。
次日，照常送药，照常原样端回来。
笙儿劝道：“唉，人妖殊途，真折磨妖啊。”
夜流音冷冷的看笙儿一眼。
笙儿立马闭嘴，走之前说了句：“事在妖为，我觉得他心里还是有你的，不过他短时间内，肯定没过去心里的坎儿，有什么要帮忙的，记得跟我说，别忘了每逢月圆之夜回一趟狼族，爷爷说你体内的魔气要及时压制。”
是的，夜流音是妖，体内不仅有妖力，还有魔气。
很不寻常。
狼族的五长老说，他没见过这样的妖，若体内妖力和魔气失衡，夜流音必定入魔，失去心智，疯狂嗜杀。
而夜流音离开俞家的那段时间，都是被笙儿带回妖界，在狼族五长老的施法帮助下，克制日益增长的魔气。
不记得是第几次，夜流音从俞明熙房内送药无所获而归。
但是，今天从小涛嘴里打听到，俞明熙昏倒过一次，足足两个时辰后才苏醒过来。
夜流音觉得，不能再依着俞明熙不吃药。
他不敢想象，万一俞明熙真的有个好歹，他该怎么办。
所以，在暮色降临的时候，夜流音再次熬了一碗药，送去俞明熙的房里。
望着燃着灯的房间，夜流音想着，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让他把药喝了。
此时时辰尚早，大概由于俞明熙体弱又劳累，他已经早早的躺在床上歇下。
夜流音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看来是睡着了。
走到床头，夜流音看了眼手中汤药，又看向俞明熙清瘦的睡颜，一鼓作气，将一碗汤药都喝进自己嘴里。
然后俯身渡到俞明熙口中，引导他咽下去。
在渡了一半药的时候，俞明熙醒了。
迷蒙又震惊的双眼，瞪着胡作非为的夜流音，挣扎起来。
不可前功尽弃，他的身体已经很虚弱。
想到这里，夜流音只好双手捉住俞明熙的手，不让他乱动，控制好力气不会弄疼他。
终于，所有的药一滴不剩的都让俞明熙咽了下去。
夜流音这才小心翼翼的松开他。
挣扎之下，俞明熙喉咙呛到了，好一阵咳嗽。
夜流音就温柔的给他抚着后背。
“啪！”
俞明熙缓过气来，一个不轻的巴掌甩在夜流音的脸上。
知书达理的文弱书生俞明熙，生平再次动手打人。
“你疯了吗？你知道你在干什么？”
俞明熙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从来没想过，他把夜流音当成唯一的好朋友，而夜流音，居然会这样欺辱轻薄他。
生平第二次挨最在意的人的巴掌，夜流音心碎的程度，没有比上一次好一点。
他的秦熙，他的俞明熙，再一次打了他。
真的很疼，心里很疼。
心痛得无以复加，眼泪也忍不住要流下来。
夜流音不想在俞明熙眼前落泪，他不确定会不会换来俞明熙的心疼和关怀，毕竟俞明熙不是秦熙。
所以，他背过身去，这样没有人知道他的伤心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