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相逢不相识
“先生明日见。”
一群七八岁的孩子，恭敬的给讲完文章合上书页的年轻先生施了一个礼，高兴而迫不及待的等待放课。
年轻的先生温润儒雅，微笑着回应年幼的学生们。
“明日休沐，后日再来，别忘了课业啊，到时候我抽到你们,背不出来是要罚的。”
“好。”
后日的事情后日再说，俞先生才不似别的老先生那样古板严苛，他是整个韵山书院里头，最受孩子喜欢的，所以他们一点儿也不担心，雀跃的相继离开学堂。
走到最后，还有一个小男孩，他腼腆着走在俞明熙身边，似有话要说。
结果走了好一会儿，一会儿望着先生，一会儿扣着自己手指，愣是跟着俞明熙出了书院，都走到山下的小桃林，还是没把话说出来。
俞明熙会意的笑笑，也不逗他了，不然怕是跟到他家里去都还哑巴呢。
他俯下身，弯着嘴角，温和可亲，摸摸小男孩的脑袋。
“莫非是想到先生家里去做客？”
小男孩吞吞吐吐的答：“不是的，我…我…”
俞明熙故意收敛笑容，拿出教授课业时的严肃模样。
“先生是教你们如此与他人谈吐举止的？”
小孩这下不结结巴巴了。
“没有，先生教我们言行举止光明磊落，我娘亲让我问问先生，觉得我小姨娘如何？我也很想先生能做我的小姨夫。”
小男孩的小姨娘，是位知书达理的姑娘。
姑娘生得文静，以前她送小孩来学堂，俞明熙曾与她见过一次。
只是，俞明熙早就心有所属，虽缘浅，却情深。
俞明熙弯曲着手指，轻轻点点小孩的脑袋。
“小孩子家家的，懂得多少？回家后帮先生转告你娘亲，就说先生心有所属，此生不问情缘。”
小男孩似懂非懂，反正只知道先生没有答应就是了。
于是闷闷的低着脑袋，应道：“是，先生，我记得了。”
俞明熙笑着安慰道：“好孩子，回家去吧。”
小男孩这才掉头，跟家中接送的家丁回家。
俞明熙转身抬头。
一场煦煦春风拂过，片片桃花瓣瓣飘落。
他就在这样一场春风花雨中，和对面的人两两相望。
时隔二十一年，这是夜流音和俞明熙再次重逢的场景。
夜流音自从醒来，时时刻刻发疯做梦都想见到的人，此刻就在眼前。
只是俞明熙看上去，跟上一世的秦熙很大不一样。
俞明熙气质儒雅，温润如玉，眼神使人觉得如沐春风，身形虽也偏瘦，不过不似秦熙孱弱苍白，容貌与秦熙七分相似。
纵然外形和气质有些区别，但这就是那个人，这是夜流音想念无数个日日夜夜，却无迹可寻的人。
此时的夜流音，还是少年的模样。
夜流音看得呆了，呆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凝望着站在对面的人，夜流音嘴里发出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喃喃道：“熙熙，我好想你。”
视线中的身形渐渐地有了重影，夜流音的双眼模糊，终于感觉自己像活过来，有了呼吸，有了心跳。
俞明熙起先只看了一眼，见这个人是不认识的，后来又见他一直呆愣愣的没有动。
心生奇怪，不禁又望两眼。
只见对方眼神痴呆，不像个清醒的正常人，顿时心里紧张的突突的跳两下。
怕是个痴儿，赶紧走吧，他可没有跟大哥和爹学过武功，若是被纠缠起来不好处理。
俞明熙加快脚步，绕开一点夜流音。
刚从夜流音身边走过，就听得这人说话。
“熙…请等一下。”
声音倒是好听，就是好像神志不清的。
俞明熙纳闷，山下何时来了个这样的痴儿。
后日得提醒学子们上学和回家途中，务必带上一两个家丁。
痴儿还叫他等一下。
可不能等，要是会打人怎么办，俞明熙拔腿就想跑。
夜流音慌了，怕俞明熙跑掉，急忙两步赶上前，捉住他的胳膊，语气小心又带着乞求。
“别走，好吗？”
真诚又带着恳求，听来有几分可怜，主要俞明熙也挣不脱他用力抓着自己的手。
俞明熙只好停下脚步，内心害怕又强撑着样子，镇定的问：“公子要说什么？你说吧，我听着，不过还请先松开我。”
夜流音见他真的不跑了，就慢慢的松开手，一双漆黑的眼眸含着泪光，望着他。
俞明熙被这双弃犬般的，可怜巴巴的眼神望得心软了几分。
又看他衣着穿戴规矩，应当也不是个胡乱发疯的人。
夜流音强忍着想要把俞明熙紧紧拥入怀中，用脑袋去蹭他颈侧的冲动，把那句“我好想你”咽进肚子里。
熙熙，我好想你，好想好想，可是你已经不记得我。
“我是从很远的外乡来的，来寻亲，寻我家人，老家那边发了洪水又闹饥荒，没有人了，只剩我一个，但过来之后打听才知道，我的亲人很多年前就不在这里住了，没人知道他们的去向，我没有家，不知道去哪儿。”
俞明熙心想，原来这人从小被自己家人抛弃，孤身一人，异乡异客，举目无亲，无依无靠。
俞明熙心肠软，听得很是感动和同情。
回想起刚才的情形，又问他：“所以你刚才为何一直看着我？”
此人身世可怜，而他却将此人误会成疯子，俞明熙深感抱歉。
夜流音那一双用法术掩盖了红蓝异瞳色的双眼，现在是凡人一般，正常的黑眸。
只是眼里感情复杂，夜流音只能解释道：“你跟他长得很像，我错把你认成他，所以情急之下出言失礼了。”
原来如此，俞明熙还把人家误会成痴儿，这下内心歉疚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是夜流音失礼。
“既然如此，公子不如暂住我家吧，待得日后有了打算再说，公子意下如何”
听得秦熙口口声声称呼他为公子，夜流音的心上仿佛被刺了一下，一阵闷闷的钝痛，呼吸间有点喘不过气。
即便五长老已经告诉过他，就算找到秦熙的转世，可转世就是转世，秦熙早就不再是秦熙，更不会记得他。
那个一心疼爱关怀他，从来只叫他流音的秦熙。
那个把他从荒野之中抱回去，辛苦抚养的秦熙。
那个他曾偷偷亲过幻想过的秦熙，那个秦熙，如今是眼前这个再也记不得他一星半点的俞明熙，他叫俞明熙。
“多谢了。”
夜流音心中含泪，应下这声公子。
“我叫夜流音，你可以叫我流音。”
俞明熙礼貌的微笑着，点点头。
就这样，夜流音被俞明熙带进家门。
虽然秦熙不记得前世的所有，但夜流音记得。
夜流音觉得，只要守在俞明熙身边，总是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俞明熙带着夜流音，见过家中父母和兄长嫂嫂。
毕竟是他带回来的客人，不定要借住多久，总归得让家中长辈知晓，才算名正言顺。
夜流音很开心，回想起来，就像幼时秦熙带他祭拜秦氏父母，和李潇儿见面那样。
有这个仪式，夜流音便在心里觉得，算俞明熙认他作一家人。
来者是客，更何况是个人不生地不熟的异乡客。
为了方便照顾，俞明熙将夜流音安排在自己隔壁的小院。
床铺和房间所有的布置，都是俞明熙亲自安排家仆和丫鬟打理的。
夜流音站在旁边，看着俞明熙为自己做的这些事，相见陌路的伤心，总归得到几分安慰，还暗暗地欣喜。
不过他还是想跟俞明熙睡一个屋，就像从前他和秦熙那般。
看到俞明熙对自己的好，夜流音一时就有点操之过急。
“明熙，我的老家曾被一夜大火烧没了，我的家人待我极好，从那一夜他葬身火场后，我时常梦中惊醒，总不得宁静，若是有人相伴应该会好些。”
夜流音心怀憧憬，又小心谨慎的试探着。
果然，俞明熙听了这话，脸色凝重和关心起来。
俞明熙在仔细考虑这个问题，想了想，回道:“如此的话，可需要我叫小涛搬到你房间来？你若有何需要，可以直接吩咐他去做，你觉得如何”
小涛是俞明熙院子的小厮。
此时他正忙完夜流音房间茶几书案的布置，在俞明熙和夜流音旁边歇下手脚，一边擦着额头的细汗，一边喘匀气儿。
闻言一怔，不确定的望着这个客人和自家公子，不确定的询问。
“那我搬进来？”
不是吧，小涛相当无言，只听说过通房丫鬟，没听过通房家丁啊。
虽然可能不是那个意思，但这位客人也太弱了吧，个儿挺高，胆儿咋这么小。
夜流音抢先道：“不用了不用了，明熙收留我，已经是帮了大忙，我只是对明熙一见如故，才疏忽妄言，只要日后能常跟你说上些话，谈谈心事，应当会好点的。”
俞明熙思忖片刻，觉得他所言有理，就点点头，没有真的安排小涛搬来。
只是心中感叹，不曾想夜流音对自己竟是这般信赖依靠。
夜间，到晚饭时间。
俞家嫂嫂早早的就准备下接待今日刚入住客人的晚饭，她亲手给俞明熙和客人单独准备一桌饭菜，叫人直接送到俞明熙院子。
俞明熙作为东道主，很是贴心的照顾这位身世凄惨的客人。
饭菜皆是美味佳肴，香甜可口的酒酿也周全的帮他倒上。
“流音不必见外，这几个菜都是我嫂嫂亲手下厨做的，她这个人啊，热心好客，待人极好，你尝尝看。”
曾经，秦熙总是担心他吃不饱饭，总是把肉丝鸡蛋好点的东西都往他碗里夹，他说：要多吃点，不然以后长不高，长不高就像他这样又矮又瘦的。
秦熙瘦是瘦，但不算矮，只是比起大多数高大的男子，要矮一些。
那时候夜流音年纪小，还当了真。
生怕长不高背不动秦熙，所以秦熙夹什么菜，他都会统统吃掉。
后来大一点，就知道秦熙自己都没吃饱就只顾着他。
那一幕幕的往事依稀就在昨日，夜流音不禁想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