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见过我的流音吗
秦熙在一个山脚下的草棚里醒来。
睁开眼,不知身在何处,只知道没有死。
爬起来,目光在四下里到处寻找。
这里既不是茅舍,也不是李家山庄,也没有夜流音的身影。
那么大的火,他居然没有死,是谁救的他?
夜流音到哪儿去了?
秦熙统统都不知道,他所能记得的,就是最后那个场景。
夜流音倒在血泊里,倒在他的脚下,再也没有声息,到处都充斥着大火浓烟。
之后,他才知道,其实他醒来的那个山脚,就在李家山庄附近,挨着小镇,并没有远离那个他熟悉,但所有人都厌恶他的地方。
瘸了左腿的秦熙,找个树枝作拐杖,脚上没有李家标识过的玄铁枷锁。
只要不让别人看到他这张脸,就不会有人认出来。
秦熙把头发弄得凌乱不堪,在脸上涂一层脏兮兮的污泥,拄个拐杖,跛着腿,披头散发,慢慢的朝小镇一瘸一拐的走过去。
他要找到夜流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不相信夜流音死了,也不敢相信。
秦熙的散乱的头发,有些灰白。
此刻,秦熙模样与迟暮老人并无多大差别,悲痛难平,形单影只的他,只想找到自己的孩子。
小镇上正逢赶集,街上人来人往,热热闹闹。
他的流音此刻身在何处?怎么样了?
街上多个乞丐是不会有人在意的,些许好心的人会扔给他一个馒头,有的也会扔两个铜板。
馒头掉在地上,被路过的行人踩了半只脚上去。
秦熙弯腰捡起来,如同什么事也没发生,往嘴里送去。
要活着,要找到夜流音,怎样都行,怎样都无所谓。
秦熙找到一家店铺,走到门口就被跑堂的店小二拦住。
“走开走开,臭要饭的,不要乱闯,真是晦气。”
“打扰了,我只想借笔墨一用,求你帮个忙。”
小二拿扫帚轰他,“滚滚滚,不滚我动手了。”
秦熙只好退出来。
街头巷尾,没有一家店铺让他进去,他也没看到夜流音的半个身影。
寻着记忆中的路线,秦熙走到一家药铺门口。
顿了顿,还是踏进去。
药铺没有要轰他出门的小二,也没有辱骂他的掌柜,只有一个两鬓斑白的大夫和一个青年徒弟。
青年看他进来,没有嫌弃他脏兮兮乱糟糟的乞丐样子,像对待所有病者一样,跟他说:“先坐,是哪里不舒服?”
秦熙依旧站着,犹记得郑大夫最后跟他说那一句话。
“以后不管什么事,都别再来了。”
而今他违背承诺,再次登门相求,木木怔怔的站在原地。
“我没有不舒服,我只是想求你们,借我用一下笔墨,我家的孩子不见了,我要找他。”
郑大夫迟疑的看秦熙一眼,还是叫青年取来笔墨纸砚,帮他平铺在案上。
“多谢。”
秦熙的手粗糙又干瘦,颤抖着提笔,左手握着右手腕,在宣纸上一笔一笔的勾画。
夜流音,五官英俊,稚气未脱,眉眼似画,笑起来很阳光,眼睛里总是亮亮的,有着与常人不同的瞳色,鼻梁笔挺,唇角含笑,身材挺拔,用一条灰色发带束着发。
夜流音的容貌,声音,仿佛就在眼前,可是秦熙却找不到他了。
“啪”
一滴泪落在宣纸上,打湿了画中夜流音的下巴。
秦熙如看珍宝似的,捧着这幅半身画像,再三向郑大夫和青年致谢。
然后拄着拐杖,一拐一拐的走出去。
青年望着他的背影。
“郑伯,这个人以前是不是来过我们药铺?我怎么感觉有一点熟悉,但想不起来?”
郑大夫想起往事。
“是来过,十几年前,他就是秦熙,那时他也是为了他那个孩子。现在听他说不见了,也不知道找不找得到。”
秦熙这个名字,只要是李家山庄和镇上的人,没有不知道的。
青年同情道:“上哪儿去找啊,听说他那茅屋被李家夫人一把火烧了个精光,人都烧成灰了,他运气好,没被烧死,可如今也成了孤零零的乞丐。”
郑大夫感慨,“一报还一报,都是命罢了。”
一个月内。
秦熙白天遍寻小镇和村里各个街头巷尾和村落,徘徊在山庄附近。
晚上睡在桥洞底下,别人屋檐下,村庄的柴垛里。
要饭讨食,拿着夜流音的画像,问过无数个人,可没有一个人告诉他答案。
秦熙梦里都想有人指着这幅画像,告诉他说这个人前两天还见过,往哪儿哪儿走了,他一路寻过去。
可惜梦醒了什么也没有。
到头来,夜流音没有问到夜流音的踪迹,倒把李家山庄的人问来了。
山庄的管事听闻镇上有个乞丐,到处拿着画像找寻那个发疯的小怪物,觉得蹊跷。
明明都一把火烧没了,骨灰都看不见,还有人在问。
来看才知道,原来是秦熙。
不知为何,他竟然能在那一夜,众目睽睽的大火之中逃过一劫。
管事猜测,应该是三小姐暗中救了一把。
那日事过后,于明月找来十几个大夫,终于把李德林的命抢了回来。
管事把镇上乞丐的事情打探清楚,就上报于于明月。
得到她的命令,是乱棍打死。
于是今日,管事就带人来,照命办事。
秦熙不想走,便遭到棍棒加身,一棍一棍落在后背和胳膊的骨头上,痛得秦熙险些晕过去。
也许庄里的人知道夜流音在哪里,可就算知道会不会告诉他呢。
秦熙被打得神志不清,还拿着画像问对方。
“见过他吗?求求你们告诉我,他在哪里?”
有个年轻的家丁问管事,“真要往死里打吗?”
他那小怪物没了,人现在都这样,就算他们不下狠手,想必秦熙也活不过多久,大家都不想手上背一条人命。
管事的看了一眼画像。
“见过,这不就是你养的那个小怪物,不是都烧死了么,烧成灰了。”
“不,不可能”
夜流音没有死,他都还活着,夜流音怎么会被烧死。
肯定没有,只是找不到,只是他找不到。
秦熙痛苦的抱着脑袋,抚摸着画像,整个人疯疯癫癫的,嘴里一个劲儿的痴痴念着。
“没有死,我不信他死了,我不信,可是你在哪里啊,我找不到你。”
管事又继续说:“你不信也没用,那天晚上,大火烧了一整晚,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熄的,全都烧成了灰,你的怪物孩子也在里头,烧成了一摊黑灰,大家都看到过。”
“可是我还活着,那么大的火,为什么我还活着?”
秦熙泪眼朦胧,痴痴呆呆,好像在问管事,好像在问自己,也在问老天。
管家把自己听说的告诉他:“你活着是命大,除了三小姐慈悲心肠,让人暗中救你,你觉得还有什么可能?但你家那个怪物命不好,当场就命丧夫人剑下,烧成灰,倒也干净。”
秦熙呆若木鸡,眼睛里仿佛一摊死水,全无生机。
烧成灰,都烧成灰了。
夜流音烧成灰了,他的流音死了,他的流音不在了。
再无挣扎,再无求生的欲望。
秦熙像个木头人一样,被管事带着人,用棍棒一驱一赶。
到了荒郊,已经离李家山庄和小镇很远。
事已至此,管家觉得差不多,便带人原路返回。
此地不是个干净的地方,不宜久留。
秦熙一步也没有动过,就在原地坐下。
然后躺在地上,如同卸了力气的行尸走肉。
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呆滞的眼神,看着天上的太阳东升西落。
傍晚时分,残阳血红的挂在山头,迟迟不肯落下。
周围出现动静,但秦熙毫无反应。
直到他被强盗们抬回强盗窝里。
一盆冷水浇到头上,他才抬眼睛来看,手里展开已经破烂的画像,木讷痴傻的问:“你见过我的流音吗?”
一个强盗说:“长得还不错,就是年纪大了点。”
另一个强盗说:“那也比没有的强啊,咱们兄弟常年被李家山庄压着,多久没开过荤了。”
强盗头子说:“带下去洗干净,放我屋里,大家排队,我完事儿你们一个一个来。”
秦熙是头撞在墙上,撞死的。
强盗头子对着他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上吐了口唾沫。
“呸,晦气,老子还没动真格就死了。”
秦熙临死前,最后一口气说的最后一句话,好像是在问面前的强盗,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你见过我的流音吗?我总觉得他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