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十里洗尘亭
离京城十里地的地方，有一个亭子。是让离家的人，最后看一眼家，离开这里就等于彻底离开了家；让归乡的游子在这里梳洗一番，知道离家已近，不用回家显得风尘仆仆。
十里洗尘亭内，有两个人坐在那里对饮茶水，头发一黑一银，从早上坐到了下午。壶中热水早已变冷，又叫了一壶热水。卖茶的小二将热水送来，用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念叨着：“可真行，一壶茶坐一天，不吃也不喝。水都放冷了七八壶。就占个最好的地方。”黑发中年人听完之后，哑然失笑，却见这卖茶的老掌柜快步走来。听闻小二的话，赶紧向二人施礼道歉。黑发中年人微笑着，摆摆手，小二愤愤离开。这老掌柜的却坐了下来，与二人攀谈起来。
“您二位是在等人吧？”老掌柜面色红润，说起话来中气十足，笑呵呵的与二人聊了起来。
“哦，掌柜的何以见得啊？”黑发中年人回礼笑道。
“掌柜的可不敢当，就这一个小茶水铺子。看您二位从一大早就来坐在这里，肯定是等人啊。这意气风发的或者悲痛欲绝的，是要外出闯荡的，神情落寞或者感慨颇多的，肯定是归乡的。这两种人啊，都坐不长时间。坐时间久，还老张望的，肯定是接人的。”老掌柜说着。
对面中年人笑了笑，拿过杯子，给老掌柜倒满一杯茶。旁边银发之人似是想说话，但又忍住。老掌柜看了之后，皱了皱眉头，又看了一下对面人，依然客客气气的笑着，看不出厌烦之感，还将杯子放在自己面前示意请喝。
老掌柜没有忍住，说道：“想来这位老爷平日里应该都是别人伺候吧？”
中年人颇感有趣，点了点头，问道：“老人家料事如神啊。”
老掌柜笑道：“哪有什么料事如神。小老儿活了大半辈子，都在经营这茶水铺子。平日里，没别的事情，就是与人接触。您二位虽然衣着颜色素雅，但是这料子一看就是苏锦。小老儿承您一杯茶，但是这茶不可满，酒不可缺的道理倒是大家皆知。想来您是平日里不自己倒茶，所以不知此规矩。不然刚才小老儿就离席了，以为您是嫌小老儿絮叨招烦。”说完，老掌柜哈哈大笑。
没想到这倒茶也有讲究，想起平时里曹大监以及宫女给自己倒茶，确实甚少倒满，总是差一点，原来是此道理。宁满也和老掌柜一起笑了起来。
是了，黑发的宁满，银发的曹大监。
“老人家莫要介意，确实是对此不甚了解，莫要见怪。老人家，请问这生意如何？”
不知道自己被皇帝敬茶的老掌柜也是笑着摆手，面前二人有着当官的气质，自己也不敢随意得罪，回答道：“糊口而已。这京城啊，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啊。”
“哦，有何不一样？”
“天子脚下，机会最是多。每日里，外地人进京也多。您别看小老儿这地方小，但是也是见过很多的大人物的。现在在朝堂上的很多的大官，当年都是从这入城，入城前，在这洗尘亭稍作休憩，与小老儿聊上几句。更有众多少年郎，想要去京城撞一撞运气。现在科考改制，科考前也有众多举子路过我这。入京时，皆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离京时，多是神情黯淡，心灰意冷。小老儿开了二十多年店，也看了二十多年的起起伏伏。想来再过几个月，又到了科考之时，到时又不知谁家儿郎可成状元，又有几人黯然神伤喽。不过您二人肯定不会黯然离京，看二位老爷做派，应该是已经在京城站稳脚跟了。”老掌柜揉着腿，和宁满聊着。
宁满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笑了笑，不好回答，最好沉默。
老掌柜又给换了壶热水，给宁满和曹大监续上茶。又说道：“不过二位啊，这京城内变化太大，谁又能真的站稳呢？百姓被当官的管，当官的有上司管，上司有皇帝管。谁都不自由，都是别人一句话的事情。小老儿这茶水铺子，哪天要是京城里面来的官老爷，说关也是得关。”
放下杯子的宁满很少出这皇庭，听老掌柜说的有趣，继续问：“那老人家的意思是只有这皇帝才是能站稳脚跟的？”
一拍大腿，身体后仰，老掌柜说道：“哪能啊。这最难的就是这皇帝喽。做不好，百姓骂，做得好，当官的骂。”
“嗯？”宁满不解。
“您想啊，做的不好，肯定是当官的酒舒服了，皇帝不严不查，当官的就可以欺上瞒下，随意贪腐。苦的就是百姓，那我们可不就得骂。要是做的好，皇帝勤政，当官的就没有油水可捞了，拿当官为了啥啊，不就是为了挣银子吗，可不就得骂皇帝了。”
“哈哈哈，甚是有理！那现在是老百姓骂皇帝呢，还是当官的骂皇帝呢。”宁满大笑后问。
老掌柜也乐，回道：“都骂着呢。咱们现在这皇上，啧啧啧，对于贪官污吏确实不手软，咱们都拍手叫好。可是啊，他有钱不给咱们花啊，他都安在军队上了，所以啊，都骂着呢。您等下啊。”老掌柜说着，转过身，冲着伙计喊道：“二剩，你觉得现在的皇帝咋样啊？”
“狗日的皇帝，前两天木凳坏了，老子去买凳子，说是凳子又涨了一文钱。老子问伙计凭啥，给我来句又加了税赋。”
老掌柜然后冲宁满摆摆手。
旁边的曹大监一脸怒容，想要发作，却被宁满按下。宁满面色如常，不至于现场刮了这小子吧。
老掌柜还没停：“前两天，小老儿听一个当官的说，前些日子赈灾，本来想贪些银子，就因为层层审批严格，原来预计能扣下一万两银子，最后只赚了一百两，在这和别人说时，骂了半天。”老掌柜摇摇头。
放下杯子的宁满看了曹大监一眼，曹大监心领神会，回去就会立刻严查这贪污之人。宁满最恨贪腐，不管你是贪了一百两还是一两，只要自己知道，就绝对不会放过。老掌柜不知道，自己的一句玩笑话，竟然直接让一个，有可能好几个当官的会断掉仕途，甚至丢掉性命。
说话间，依然过了半个时辰。曹大监忽然看到远方有了车队，仔细一看，正是赵家队伍。曹大监走向车队，与下人耳语几句，禀告过后，就见赵继祖连滚带爬从车厢内下来，一路小跑到宁满跟前，直接跪下：“拜见皇上！”
“免礼！”
老掌柜目瞪口呆，也是立刻跪下。旁边的小二二剩，看见此情此景，直接晕了过去，似是听见老掌柜说了一句：“你他娘的这次牛逼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