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皇庭内外(一)
进京的车队已经行驶三月有余,每十天,赵继祖都会收到家中传书。有时是江湖情况,有时是朝中变革,有时是家中事宜,每件事,都会事无巨细的向宁素锦汇报。今日收到传书后,又赶紧前来汇报。
“公主,以观传书来称,每日与陈少侠起居一起,卯时而起,教少侠君子六艺。少侠在数科上的天赋,以观称亘古未见,可以为自己之师,即使是当世大家,也未必有少侠之半。而其他五科,少侠在射科与御科上的兴致最高,短短一月时间,已可算登堂入室。”赵继祖拱手而道。
宁素锦听完之后,嘴角不自觉的微微扬起。
赵继祖与公主共处三月有余,宁素锦每日在行撵内读书,甚少与他人交谈,即使是自己前来汇报,对方也是做到礼数,聊起天来,不卑不亢,不会特别套近乎,也不会故意疏远,完全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只有提到陈清岚,宁素锦才会略有失态,每次露出发自肺腑的微笑,赵继祖都仿佛看见冰山上的雪莲盛开一般。
“但是陈少侠对于其余三科的学习,用我孙以观的话来讲,那就是,惨不忍睹。尤其是礼学,陆离师弟黄秉文每日将礼挂在嘴上,而少侠却对礼嗤之以鼻,前日对以观讲,礼学就是对人的思想的迫害,是限制世人进步的阻碍,是社会无法前进的元凶,是高阶级统治低阶级的手段。以观听闻,气愤至极,直接射出一箭,所幸少侠无碍。而以观却在当日自省之时,仔细琢磨少侠所言,觉得是这天下的大道理,只是过于骇人听闻。至于书与乐,以观称,不提也罢。哈哈哈哈。”赵继祖边说边笑。
一年多中,宁素锦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陈清岚说过的大不敬的话语。整天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之类的。又说他要是皇帝,一定把这些理学家和理学家全部浸猪笼。尤其是“存天理,灭人欲。”简直就是放屁。还说男尊女卑就是扯淡,谁还不是从当娘的肚子里出来的,凭什么就男尊女卑,要讲究三从四德,妇女能顶半边天这些话让宁素锦听完直拍手叫好。
“至于京城内,皇上着急万分,急盼公主回京。称自己要在京城外的十里洗尘亭接公主回家。”赵继祖说。
点了点头,没有过多的言语。已经做了三个多月的心理准备的宁素锦,心里现在还是有些别扭,毕竟离家时间过久,且自己的爷爷最后也算是死在父亲手上。
京城在几日前下起了今年的初雪,皇庭内的红墙金顶,已经被雪覆盖了薄薄的一层。养心殿内的大夏皇帝宁满,靠在卧榻之上,手里抱着小小的暖手炉。屋子中央的大炉子旁,站着的小太监不停地往炉子里面加炭,生怕皇上着凉责怪。宁满旁边,立着一个银发老人,嘴上干干净净,没有胡须,正是从还是宁王时便辅佐宁满的贴身太监,曹大监。大监不是名字,而是职位,他的名字叫什么,无人得知,只知道从一开始,就是他在宁王身旁服侍,从一个王爷家的书童,一步步升成这天下第一大监。是皇帝天下第一信任之人,听说当年这曹大监并不是太监,而是在九子夺嫡之时,为了救皇帝,在水牢中将皇帝托起十几个时辰,被这水牢之水及里面的虫蛀鼠咬,导致最后不可再行人事。后宁王称帝,便发狠一刀自宫,继续陪在宁王身边。据说曹大监自宫后,并非像他人一样痛哭流涕,而是仰天长笑。
“曹啊,还有多久能到?”虽然皇帝没有问是谁,但是毕竟服侍皇帝几十年,这点数心里还是有的。
“皇上,一月内必到。”
“呵呵,就喜欢和你说话,不像哪些大臣,说话都是好像、可能。朕要的是结果,是一个确凿的结果,整天拿这些话糊弄朕干什么。”皇帝轻声说。曹大监微笑颔首,不多言。
“素锦这三年行踪,捕蜓郎确认的怎么样了?”皇帝眯着眼睛问道。
“回皇上,当年老皇上带着公主外出游历,直奔姑胥城。先在寒山寺住了半年时间,与住持先觉和尚每日论道,后因离宫时的箭伤,导致毒发攻心而仙逝。老皇上仙逝后第二日,先觉和尚圆寂,寒山寺将二人一同火化,烧出舍利子一枚,现安置于寒山寺密室之内。后公主跑出寒山寺,流离在外。遇到一乞丐,与之为伴,乞讨为生。后遇一老酒鬼,经常接济二人,此老酒鬼经赵继祖确认,是陆离无疑。至于那小乞丐是否被陆离收之为徒,身份几何,下落何处,目前不得而知。赵继祖二孙子重伤,捕蜓郎禀报为陆离所为。却是死在赵家供奉之手。”曹大监回道。
中间情报,陆离与赵继祖二人早已经做好后手,即使是捕蜓郎,也无法核验。因为在事情发生后,赵继祖已将所有知悉事情来龙去脉的下人,全部活埋。
陆离,一个被遗忘了很久的名字,当年一人一剑杀到自己面前的陆离,现在天玑榜第一的陆离,扶摇三千里的陆离。
想到此处,皇帝依旧眯着眼睛,但手上的暖炉,已经被捏的变了形状。
“传旨。”曹大监躬起身子,洗耳恭听。
“寒山寺住持先觉,护驾有功,追封国师。太上皇之舍利,供奉于寒山寺内,享万年香火,每日三遍真经诵读。赏寒山寺黄金百两,金线袈裟一件。”
皇帝不曾打算将自己亲爹的骨灰接回来,看样子恨得不轻。这虽有赏赐,但是却仅有黄金百两,还不如给一状元赏赐的多。但是曹大监不会多说,在这皇庭内,给皇上办事,不要多说,不要多问,让你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干好即可,这才是活得久的办法。轻轻地回了一句:“嗻。”
一只眼睛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曹大监的皇帝甚是满意,又心里别扭。怕你说什么,又怕你什么都不说。
听完赵继祖所有的汇报,宁素锦问道:“赵爷爷,请问当时为何赵陌上会去找小岚哥。”
“许是不知天高地厚,想要去找少侠复仇。”赵继祖很是疑惑,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为何还要提起?
宁素锦的表情没有变化,又问了一遍:““赵爷爷,请问当时为何赵陌上会去找小岚哥。”
心里一惊,赵继祖听出了此话含义。赵陌上为何可以出赵府?为何其母可以联系上那老者?为何有家丁陪同?为何赵家没有在一开始就阻止?冷汗顺着鬓角就流了下去。这些当然都是自己的有意为之,在最后的关头,让自己的孙子救下陈清岚,让赵家与公主绑在一起,对自己感恩戴德,让陈清岚对自己的孙子心怀感激,更加自然的将陈清岚接入赵家,说是学习,其实却是人质。自己在此不停的讲陈清岚的事情,如今确实没有恶意,但是在公主眼里,必是在威胁。不停的告知宁素锦,赵家的恩惠,不停的在告诉宁素锦,你的小岚哥在我的手上。赵继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彻底归顺,但是公主的试探却没有停止,自己没有让公主完全的放心。赵继祖心里极苦,又不知如何解释。
“赵爷爷辛苦了,我有些乏了,想要休息。”宁素锦下了逐客令,闭上眼睛静休。
赵继祖慌乱回神,机械的磕头告退,在临出行撵之际,赵继祖实在找不出更好的说辞,权当破罐子破摔,实话实说道:“赵家以前或许有其他想法,但时至今日,赵家已经将上下二百余口性命全部交于公主。陈清岚之事,是微臣最早之时安排。但今日向公主汇报,非威胁邀功,只是知道公主想要了解,是讨好之意。但此举微臣未考虑周全,却是微臣之过。微臣只是为了溜须拍马,并无他意。请公主明鉴。赵家,是公主的赵家。”
听完这些话的宁素锦,微微的抬了一只眼睛看了一眼赵继祖,点点头,并未回话。
回道自己车厢内的赵继祖,这擦发现自己的内衣已经湿透,靠着车厢坐下。想起来宁素锦最后看自己的一眼,与现今皇上,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