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林磐削竹

    大暑之后，天气热得喧腾，天地之间成了大火炉，烤得人有气无力，接连着几场大雨后，暑气更甚。

    每天清早阳光亮得晃眼，晒得地皮起卷，树叶打蔫，知了都躲在树叶后面惜了声，狗无精打采趴在树下吐舌头，青砖石上焦热烫脚，灼得烧心。

    秦淮河畔栉比鳞次的店肆几乎都下了门板，街上没有人，一片死寂。

    只有到了夜幕时分，暑气褪却方才有人搬了竹榻，坐到天井下。

    树荫里，摇着湘妃竹扇纳凉，吃着在井水里冰镇了一天的西瓜，一边指着花灯摇曳的万花楼，一边摆着龙门阵。

    说起那日豪奢千金一夜，个个咂舌不已，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个个亲临在场。

    暑气太甚，为了吸引狎客，青楼各家频出奇招，酸梅汤、西瓜、绿豆汤、冰碗，冰窖里面的冰都挖了出来。

    然则都比不上万花楼的势头，如今万花楼不得了，名头响绝秦淮两岸，客人源源不绝，达官显贵也纡尊降贵，亲自来到万花楼探看。

    连小耗子都炙手可热，走到哪里采买货物都是店东亲自接待，奉茶打扇，不免讨好。

    金不换得了意，趁势抬高身价，吩咐小耗子眼光放亮点，穿着寒酸的都不许进万花楼，如今进出的人非富即贵，寻常人竟是难进大门。

    一时青楼楚馆纷纷效仿万花楼近期时妆、饮食，连天香楼都偃旗息鼓，不再和万花楼公然叫板。

    金不换很满意，这些年她苦心经营，旨在能有今日胜景，非但客似云来，顶要紧的威名显赫，方能保住荣华。

    感谢白眉神保佑，让她终有今日。

    她暗自盘算，今年的六月十一未得空去拜神，趁这几日暑气逼人，生意清淡了些，去酬谢白眉神。

    白眉神是大名鼎鼎的管仲，东周列国时期，齐桓公的相国管仲，为了振兴齐国，所施行富国强兵政策之一，就是开设妓院。

    此后，诸世青楼女子都奉其为神，白眉神不仅保佑青楼中人活着时候的生计，而且死后亦会收附灵魂，青楼女子生病若是重病、暴疾或近时不能接客，或已接近死亡，都会被抬到这里，是为所有青楼女子最敬畏的神祇。

    每年六月十一，各家青楼都会来这里拜神，此时虽过六月十一，万花楼却因忙碌一直未得空来祭拜，拖到今天才得空。

    金不换令小耗子备好所有祭品，鲜花、果品、柏香、香油一应要最上品，又吩咐让春花做几样糕点，只待万事俱备，前往“燕候祠”酬神。

    小耗子拿着金不换给的两锭银子，扣下一锭，剩下一锭交给跟着他的金蛋，嘱咐他仔细办事。

    金蛋接过银子，哭丧着脸抱怨道：“只这点钱塞牙缝都不够，还要采办那许多最好的，又要雇车马轿子，哥，我是叫金蛋，但我不是真的金蛋，我孵不出金子来。”

    小耗子有些好笑，却连声呵斥：“这点活都干不好！想当初，嬷嬷给我的银子只这一半，我还不是照样办成了，叫你采办货，那是抬举你，你要是不去，我叫其他人去。”说着要拿回银子。

    金蛋忙把银子揣进怀里，笑嘻嘻道：“哥，我知道你是抬举我，我这不是怕这点银子全花光了，不够买东西孝敬你嘛。”

    小耗子脸一板，正色道：“糊涂东西，给你银子办事，你倒想着克扣体己，知道你有孝心，但若是嬷嬷知道了，吃鞭子事小，撵出去可就全没了。再者说，你哥哥我就缺这点银子使吗？若真是有这份孝心，好好把差事给我办好了，回头我赏你更好的差事。”

    金蛋连声答应，心里琢磨着小耗子这番话，到底摸不透。

    小耗子干咳一声，对他道：“还不赶紧去，我还有事去办。对了，如果路过玉华楼，买点杏仁露和萝卜丝饼回来。”

    怕他不明白，又加了一句：“可不是我爱馋嘴，这是凤雏姑娘最爱的。”

    金蛋连忙应声，打定主意，先去玉华楼。

    金蛋走后，小耗子盘算了一会，决意先去春花那里吩咐事宜，只走到一半，才拍着脑袋想起，今天春花有客，暂且不便。

    说来也怪，那天闯将进来的林公子，倒似迷上她似的，隔三岔五地来万花楼里，别人不要，非指春花不可。

    小耗子心里嘀咕，那林公子倒也是古怪，除却第一天生闯进来跋扈，此后每次来都还算客气，时常给小耗子打赏些银两，问些不着边的话，多半是问凤雏的。

    问的话又极其刁钻，不似那些慕名来访的寻芳客，总透着些古怪。

    小耗子琢磨不透，也就懒得再想，钱多不烧手，他在这里苦熬，被人指着笑骂“忘八”，不就是图这些好处吗？

    小耗子打定主意，再去讨点好处，新沏了一盏好茶，送到春花房间。

    人刚到门口，还未及敲门，就听见林磐在里面笑道：“小耗子，你今天又送什么来了？”

    小耗子暗自一惊，忙笑道：“林公子，刚听说您来了，小的前来伺候您。”

    门打开了，春花接过茶，小耗子笑嘻嘻进去请了个安，又道：“刚沏了壶上等的黄山毛峰，给您尝尝看。”

    林磐穿了一身软滑的熟罗小褂，趿拉着鞋，靠在细藤软靠椅上正挽着袖子削竹管。

    小耗子暗自纳闷，犹自笑道，“林公子，您这身气派倒像是太平绅士。”

    林磐觑了他一眼，手里不停，只着匕首轻轻一削，手中的竹枝立刻两断。

    小耗子连声赞叹他的刀好生锋利。

    林磐笑答道：“这也算杀鸡用宰牛刀了。”

    小耗子这才问道：“公子削竹管做什么用？”

    林磐板着脸道：“还不是你们万花楼好生小气，什么活计都让她做，我十回来，九回她都在做活，不是缝补就是攒花做衣，这会子又在忙着做河灯，说是准备盂兰盆节放灯用。没法子，我只好帮她，好叫她匀些空来陪我。”

    说到最后，瞥了一眼春花，倒似嗔怪一般。

    这似真似假的一席话，一时令小耗子回不过神来，半晌方才道：“这会子就准备盂兰盆节了？不是先准备七夕的巧果吗？”又一想，那巧果这类东西易坏，每年都是等七夕前几日才做。

    又见林磐抱怨，忙赔笑道：“公子不知，春花姑娘手顶巧，莫说我们万花楼，就是外面也难找到和她一般巧手的人。”

    林磐面色不悦道：“依着我看，你们是使唤她使唤惯了。”说着手中的竹枝重重一拍，竟裂为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