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芳心万绪
冬梅艰难地摸索着起身点亮烛火,她口渴极了,寻了半天只找到了一碗凉茶。
喝水时,她看到镜中的自己,发疯一般冲过去砸烂铜镜,她嚎啕大哭,现在面容尽毁容,迟早被扫地出门。
不知哭了多久,听见有人冷冷说道:“哭有什么用?你越哭,脸上会肿得越厉害,你只怕毁容更快些。”声音暗哑难听,咋听似鬼一般。
冬梅唬得一跳,只见一个身影站在若明若暗的烛火下,她哆哆嗦嗦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解开斗篷,露出沉香色雉鸟纹罗衫,发髻半挽,头上的珠钗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极有威严,看得冬梅心怯。
冬梅怯声道:“你是何人?”
她拔下银簪,挑亮烛火,对她道:“我是严凤歌。”
冬梅微微一怔,“你是天香楼的严嬷嬷?”
严凤歌点点头,审视冬梅的脸一番后道:“鱼尾葵果。”
冬梅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严凤歌道:“你脸上的红肿是因为鱼尾葵果导致的。”
冬梅捂着脸道:“能治吗?”
严凤歌轻哼一声:“这东西要是其他人,未必识得,但是老身不但识得,我还知道如何诊治,只需要服用几副药,配着外敷,过些日子就好了。”
冬梅闻言又惊又喜,连声道:“真的能治好吗?求嬷嬷救我。”
严凤歌冷笑一声:“救你,我有什么好处?”
冬梅跪地抱紧她的双腿道,“只要嬷嬷能救我,但凡嬷嬷有任何吩咐,冬梅都照做。”
严凤歌笑着抬起她的脸,“你倒是乖觉,和金寄奴很像。”
冬梅不知她所说是何人,只觉得她笑容阴狠,声音更是令她毛骨悚然。
她硬着头皮道:“嬷嬷,冬梅在万花楼里生不如死,金不换她心狠手辣,时常无辜责打我,缺衣少食更是家常便饭,冬梅情愿跟着嬷嬷去天香楼。”
严凤歌笑起来,声音如刀刮骨,“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心狠手辣的人呢?在我手里挨过打受过罚的人不比金不换少。何况我天香楼美人才艺双绝者甚多,要你何用?”
冬梅心下惊骇,不知如何答话,严凤歌接着道:“你不够聪明,姿色也只泛泛,但是你有一副好嗓子。只可惜金寄奴这个瞎眼的,从来没发现。”
冬梅又燃起一丝希望,“嬷嬷只要肯收留我,我定会报答嬷嬷的。”
严凤歌笑道,“就算我向金寄奴开口买你,她也是不会答应的。不过,我喜欢你,所以我会将你带到天香楼,但不是现在。你在这里先好生休养,再替我办些事情。”
冬梅害怕问道:“什么事情?”
严凤歌瞥了她一眼,环顾四周道:“这里是万花楼最差的房间了吧?阴暗潮湿不说,还有股子怪味。”
她拣起冬梅的一件衣服道,“这件衣服至少穿了五年,这些脂粉是最下等的铅粉。”
打开她的首饰匣后,笑道:“这些廉价的珠花,我天香楼早就不用了。冬梅,你情愿在这里受委屈,还是到天香楼吃香喝辣,穿绫罗绸缎,我还可以将你捧成花魁。”
冬梅闻言心动,立即说道:“嬷嬷需要我做什么?”
严凤歌放下一锭银子,对她道,“你让人给你先去抓几副药,治治你的脸。”
说罢提笔写了一副药方,又对她道:“不要太小气,打赏少了,没人替你干活。等你治好脸后,我再联络你。”
冬梅满心欢喜接过药方和银子,连声向严凤歌道谢。
严凤歌披上斗篷,丢下一句话:“人的命都是靠自己争取来的。”言罢,推开了房门,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天渐渐明了,厚厚的云层挡住了太阳,几缕阳光穿透云层落在窗棂轻薄的云纱上。
俞景泰依然沉沉在梦中,梦里挂着满足的笑容,秋云轻轻抚过他的眉角,他在梦里捉住了她的手,紧紧拉在怀中。
秋云心头微软,轻轻从他怀中抽出手,悄然起身。
天色甚早,院子里静悄悄的,皂荚树上,云雀欢快地唱着歌,田畦里的菜蔬挂满露珠,真是绝好的安身立命之所。
秋云喃喃低语道,只可惜,这份宁静不属于我。
她最后看了一眼沉睡的俞景泰,悄悄关上了门。
秦淮河畔,捣衣声声,天空中浓云密布,云层变幻莫测,瑰丽奇幻。
她站在晨风中,凝望着贴着封条的柳宅大门,不过旬月,这里已经杂草丛生,大梁上布满蜘蛛网。
柳宅的牌匾歪歪斜斜挂着,连皇帝亲赐的“诗礼传家”的金匾都布满灰尘,门前的栓马墙已经破碎。
她轻轻抚过门上铜环的灰尘,她的家,连成从前的安宁美好,一并消失了。
几丛千年桐越过柳宅的白墙,枝头花团锦簇,洁白素雅,倾泻成一道花墙。
她摘下最美的一朵,簪在鬓上。
她沿着秦淮河畔一步步走向万花楼,脚下生疼,自她出生起从未走过这么远的路,但是她绝不停下,她选择的路,即便跪着走,也要走完。
晨光乍起,春花睁开双眼就发现一只手紧紧扣着她的手,扭头一看林磐笑盈盈望着她,目光温柔,几欲将她融化,“醒了?”
春花脸腾地红了,林磐笑道:“你怎么总是脸红?这倒有些稀奇。”
春花心头一冷,他的话里分明暗指她是个粉头,装羞害臊反招人笑。
她竭力按捺住心绪,挤出一丝笑意,对他道:“公子早上想用点什么?”
“饺子吧。”林磐揉了揉酸麻的胳膊,浮生偷得半日闲,也好。
热腾腾的荠菜饺子盛在青花瓷碗里,春花端起饺子送到他手边,他却不肯抬手,“你喂我。”
春花依言拿瓷勺喂他,饺子送到他嘴边,他不肯张嘴,只捉狭道:“这样不行,用嘴喂我。”
春花微微一愣,依言含住饺子俯身过去。
他的唇很柔软很甜,像极那年的白馍。他的手很软,抚过她的身体,轻轻吻着春花的眉眼,极其温柔。
春花帮他系好腰封,送他出门,林磐忽而笑道,“你都没有问我叫什么呢?”
春花顿了顿,低头道:“还是不问得好,知道了,多个念想。”
“我姓林,山林的林,”他不理会春花的拒绝,强行告诉她,“我叫林磐,磐石的磐,你要记住。”
他的目光狡黠,初升的阳光落在他的眼睑上,闪闪发光。
“凤雏姑娘出来了。”楼上一阵喧嚣,打断了春花想说的话。
林磐忙忙转身,看着刚归的凤雏。
凤雏身着冰绡乘云绣裙,手执美人纨扇,懒懒扶着楼梯,一步三摇,袅娜多姿,仿佛平地里漫生出一朵莲花,摇曳每个人的心。
“凤雏姑娘,在下林磐。”林磐殷切上前一步施礼道。
凤雏微惊,只作漫不经心扫他一眼,“林公子好。”
林磐笑道:“凤雏姑娘的身体可好些了?”
“谢公子挂怀,妾身大安了。”凤雏淡淡回道。
林磐欠身拦在她前面,笑道:“姑娘这么早就出门,是有什么事情吗?”
凤雏顿足,冷眼看着这个登徒子,“林公子,妾身不便,失陪了。”说罢,径自越过他的身旁。
林磐回头问春花:“她出门的时候不带丫鬟吗?”
春花被问得一愣,微微摇头。
林磐望着凤雏渐渐消失的身影若有所思。
春花看着他专注的侧影,半倚在门框上,忽然想笑,不知道笑他还是笑自己。
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