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黑羽宗
内堂书房里，香炉里燃烧着的沉香缭绕，平静、高雅的清香沁人心脾。
这里是黑羽家族的决策中心，也是家主黑羽宗的书房。
馥郁的烟雾，营造出一种庄重的气氛。
高羽宗坐在红木制的书桌前，公文、文件夹在面前堆成了小山。
睿智、精干如他此刻眉眼间也透着一股难以挥却的疲惫感，但手中的笔却稳稳地移动着，行云流水般的字迹流淌在纸上。
字迹稍显拖沓，但横是横、竖是竖，固执里还藏着些锋锐。
二战战败以后，大批建筑、基建被毁，工厂也不例外。利虹国内的经济、社会局势乱成一团，各大家族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倒闭破产不计其数。
近期又有不少有关同盟军和皇室动向的消息，稍有疏忽，经营半生心血可能都会付之一炬，所以即便是新年也有一大堆事情需要处理。
而且，大多还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突然，书房的门被推开，高羽宗的贴身助理，李部长脚步匆匆的走进来：“会长，天皇的近卫使者来了，正等候在外面。”
黑羽宗放下手中的笔，看着门口干练的声音，眉头微微皱起，手指轻敲桌面。
指尖轻敲是黑羽宗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根据场景不同，敲击的频率和动作还会略有区别。
眼下这种敲一下顿一下的节奏，通常代表在惊讶和深思。
显然，门外是个意料之外的访客。
“让他进来吧。”
良久，黑羽宗似是理清了思路，轻声说道。他的声音平稳，短促有力，不带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助理点了点头，转身出去。
不久，李部长欠身引着一位装扮正式的中年男子走进书房。
男子身着朴素的和官服，头顶一顶黑色的尖顶帽，面部线条锐利，两眼炯炯有神，腰间的镶金系带表明来人身份不简单。
确实不简单，来人正是从京都赶来的近卫使者——柳森。
【近卫】原先是某一代内阁首相的创立的幕僚组织，最开始打着为国民服务的名号，在国民组织的支持下插手内务政治，一度差点发展成一个新的党派。
不过战争中后期，近卫受到军事大臣、军阀等共同压制，逐渐转为专为天皇服务的囊底智。
直到使者在桌前站定，黑羽宗才故作惊讶模样，起身向森柳行礼：“柳森先生，欢迎欢迎，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怪的是，这种故意且略微失礼的行为，柳森却并没有表现出在意，反而躬身回礼：“黑羽家主客气了。天皇命我来，是希望能够与您商讨重要事宜。”
黑羽宗示意森柳坐下，却并没有接茬，自顾自的递茶说道：“听李部长说，你们一路行程匆忙，来时路上一定辛苦了。”
“来，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说着，黑羽宗给柳森倒了一杯刚熬好的抹茶。
而后脸色才恢复严肃，问道：“那么，天皇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商讨呢？”
注意这里的用词，用的是商讨，而不是吩咐。
这其实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暗示了利虹国内的势力变动，也算是黑羽宗的某种……试探……
柳森看了看眼前的黑羽宗，犹豫了一下，将端起的茶水又放回了桌上，笑吟吟的开口：“此事并不急于一时，毕竟现在是新年之初，怎么能空手到访呢？”
话音刚落，随从立即递上一个装饰得十分精美的礼盒，正中摆放着一块金光闪闪的奖章和一条蓝色丝绸带。
黑羽宗对奖章并未多看，反倒是对一旁的物件十分感兴趣，用了极为敬重的态度捧起那条看似不起眼的蓝色丝绸带。
蓝英绸带，这可是利虹政府颁发给在战争中做出重大贡献的英雄和烈士的纪念绸带。
在利虹，蓝色被视为和平的象征，因此这个蓝色丝绸带无疑是对其最高的荣誉表彰。
“这……天皇这是……”
黑羽宗抚摸着蓝丝绸带和金色奖章，声音略微有些颤抖，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柳森只微微一笑，却并没有立即回答，轻轻抿了一口茶，缓缓地品了起来。
随后，他抬起眼，注视着黑羽宗，语气从容淡定地说：“这是天皇的赏识。
利虹虽然战败了，但总不能让国家的英雄又流血又流泪。对于黑羽家族的贡献，天皇曾多次表达欣赏和感激……”
之后的话，黑羽宗并未真正听进去，他沉浸到了喜悦之中。
对于其他财阀家族来说，国家英雄的称号或许不值一提，但对黑羽家来说，意义则大不相同。
高羽家以羽绒、丝织产业起家，后来靠依附于国内影响力最大的尚井家族得以发展壮大，尚井家“皇商”的身份给高羽家经营带来过不少好处。
然而近年来，由于国内产业的紧缩和经济衰退，政商勾结的现象愈发严重，尚井家已经不止一次以利益纠纷为由对他们施压。
这可是不好的信号……
作为尚井家影子存在的黑羽家族，如果能在此时获得国家英雄的称号，意味着他们家族在国家中的地位将得到提升。这无疑将是他们走出阴影，名正言顺地成为真正的财阀家族的一个契机。
然而，机会都是有代价的……
黑羽宗深谙这个道理，所以他很快收敛了情绪，微笑着问道：
“我并不否认黑羽家在战时对国家有重大贡献，但我觉得那些都是作为国民应该做的。况且，相比于前线英勇牺牲的战士们，我们家族的工作更多的是提供辅助和后勤支持。天皇如此褒奖，是希望我们做些什么呢？”
“敞快！”
森柳见此，面容大喜，脸上挤出了不少褶子来。
随后又叹气，一脸忧色地说道：“家主，您也知道，利虹国现在正处于战败之后的困境中。
国外势力联合的同盟军不仅入驻了京都，前不久还商定要废除天皇制度，这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耻辱。”
黑羽宗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他虽不在仕途，也不愿意让后辈入仕，但手下探子还是不少的，至少这点内幕还是了解的。
战败之后，社会动荡，现下有不少革命派认为利虹的军国主义是天皇一手造成的，应当将天皇同样作为战争犯进行审判。
不过民众主流还是把天皇当成是整个国家的象征，废除天皇制度等于在他们心中无疑是再添一份羞辱。
柳森继续说道：“天皇陛下希望您能够支持皇室，共同反抗同盟军！”
柳森的声音越压越低，但神色坚决。
这倒也难怪，毕竟他们近卫组织现在相当于是天皇的幕僚，和天皇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自然也该坚决。
但黑羽家族却不是，甚至他们一向就和政客不亲近……
沉默。
茶杯里，融化的茶沫在水面上荡起阵阵涟漪，如同两位此刻复杂的心思。
随着指尖敲击木桌的节奏停缓，黑羽宗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柳森先生，我明白天皇大人的用意。
利虹若无天皇，民族也将失去精神支柱，但我们也不能因此将国家推入深渊。
眼下的局势动荡，社会、经济面都岌岌可危，国家百废俱兴，这时候再大动干戈恐怕不是善举啊！”
所谓的反抗，只是好听的说法罢了，直白点就是再起战事。
先不说惨败的利虹能否重振旗鼓，即便真的联合起来起兵抵抗，怕不是也无法和多国联军抗衡。
况且……国内的政治变动与黑羽家并没有太大的利益瓜葛，至少目前表面上没有……
柳森微微颔首，他也认同这样的说法：
“家主，天皇并无意将国家引入更深的危机。反倒是不愿意袖手旁观，看着国家、人民任由同盟军的意愿摆布。
同盟军不仅想要废除皇室，还想改宪法、立政体、解构经济。
这简直是蚕食、是侵略！”
“那天皇是否有什么应对的良策呢？”
森柳犹豫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踌躇，最终下定决心的慢慢地说道：
“天皇期望执掌各行业的家族团结起来，共同向同盟军表达我们的抗议。
虽然我们是战败国，但我们并未失去所有的力量。如果所有的家族都能团结起来，我们仍然有可能反击。”
眼下国内军阀、政翼会、皇室三方牵扯，外部还有同盟会的压力，以及各地兴起的起义运动，形势混乱。
但同盟军内部并不统一，甚至他们四个国家分成了三派别，各有各的做法，也无疑是我们联合起来的最好机遇啊！”
情到深处，森柳的眼神里居然闪烁出了坚定的火焰。
黑羽宗沉默了一会，手指在茶杯边缘轻轻敲击，眯着眼睛深思。
这和他原先的猜想大致相同，也就意味着同意联合，并没有办法给家族带来什么利益，反而风险极大。
突然，黑羽宗意味深长地感慨：
“樱花树想在风雪中坚挺，虽然傲然，但终究无法抵挡严冬的侵袭。”
话锋急转让柳森微微愣住，随即苦笑：“的确，我们现在的处境就像是那棵在风雪中挺立的樱花树。但如果我们选择放弃，那我们不就成了风雪中的枯草么？”
“这倒也是！”黑羽宗微微一笑，但笑着笑着，脸色却突然沉了下来。
“但梅花，梅花却能顶得住严寒。人生总是充满了选择，我一直相信选择也是一种权利。无论是樱花还是枯草，最后的决定权都在自己。
况且枯草还能春生，樱花却熬不过寒冬啊！”
语气虽然轻松，像是在谈论一件毫不相关的事情，但话语中的深意却让柳森感到紧张。
樱花换梅花，这意思是想……
森柳深深地看了黑羽宗一眼，然后缓缓地说道：“你这是……
我明白了，我会将您的回答带到，希望我们能共同守护利虹的未来，告辞！”
黑羽宗站在窗前，只是微微颔首，眼神放空地看着窗外，没再表露出多余的情绪。
只在森柳即将离开房间时淡淡提醒道：“李部长！”
“在。”
“把奖章和绶带送还给柳大人，他顺便告诉他，这份荣誉太贵了，咱们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