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房间很小，里面堆满了一些看似像垃圾一样的东西，还散发出让人难以忍受的臭味，就像置身在粪坑旁。两人只能时不时捂住口鼻来减少对空气的吸入。
王丽云和周豪正吃力地把周毅国抬上床，掉在地上的被褥还是冬天的大棉被，泛黄的棉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黑色污渍和鲜红的血渍。床头放着几个塑料碗，里面的食物发霉了，绿色的霉菌和碗黏在一起都看不清是什么食物了。
周一凡眉头一皱，那个躺在床上骨瘦如柴的老人难道就是周毅国？
记忆中的父亲可不长这样，他身材不高却总是踏着意气风发的步伐，脸上扬起的浓眉是他的标志。
可眼前的老人，佝偻成一团，瘦得没了人形，皮肤蜡黄，没有头发，眉毛也变得稀疏。他眼神涣散，只剩几颗牙齿的嘴微微地一开一合。比起人他更像某种人形生物，正发出呜呜呜的低鸣。
周一凡本是来看好戏的，可一个活生生的人被病魔折磨成这样，任谁见了都会产生怜悯之心，更别说是他的亲生父亲了。
娘俩听见身后有动静，转身一看，王丽云立刻厉声道：“你们来做什么？！”
周一凡不想再争吵，说：“送钱。”
王丽云听见钱字，那张嘴才没吐出什么难听的话，而是嘀咕着拿起床头发霉的碗，往屋外走去。
周一凡虽没认出父亲，但他认出父亲睡的床是他小时候那张木板床，当初是父亲捡了废木材拼接而成的，睡在上面就像睡在凹凸不平的石板上一样，后背酸疼。没想到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他睡了。
可他的内心实在笑不出来，脑中反而浮现出童年时少有的美好片段——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父亲给他买了棉花糖。父亲背着他走在田埂上，他一点点舔着甜甜的棉花糖，舍不得大口吃。那天，阳光柔和得像涂在身上的一抹颜色，他开心地笑着，望着远方蓝天中的白云，父亲的背仿佛变得和云朵一样柔软。
这是周一凡回忆童年时唯一一个能让他感到幸福的的片段，在离开小镇的无数个夜晚里，他就是靠不停回忆着这个片段来获取安慰的。
此刻，周一凡的内心暗流涌动，整个人出神地盯着周毅国。
他细微的表情都被徐飞看在眼里，徐飞握紧拳头，又松开，就这样重复几次后，他悄悄从周一凡身后挪到他身边，再靠近一点，肩膀贴着肩膀；再近一点，手背贴着手背。
周一凡的手是冰凉的，徐飞很想握住，却不敢，只敢那么若即若离地贴着。
王丽云端了碗水突然走进来，她一进来就扯起大嗓门，对周毅国说：“快起来，看看谁来了？”
周毅国对她的声音似乎产生了条件反射，他浑身抖了下，想坐起来却无力动弹，只能转动浑浊的眼珠往门口瞟去。
王丽云指着周一凡说：“你大儿子回来了！还记得他吗？他叫周一凡！”
周毅国一听见这个名字，就像被触电一样震了下，随后恐慌地四处张望，像在找周一凡的身影，又像在辨别此刻到底是身在阳间还是阴间。
徐飞抬起手，斗胆放在周一凡的后腰上，他轻轻推了下他，说：“周大伯好像看不清你，你走近点。”
周一凡回过神来，没再拒绝，他小心翼翼地蹲到了床边，欲言又止。
“他，就是他，对！他就是周一凡！”王丽云走到床边，再次指着周一凡。
周毅国终于把视线对焦到床边的周一凡身上，看清后他激动万分，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他颤抖地举起手伸向周一凡的脸，却一直没贴上去。
他凹进去的眼眶红了，嘴里断断续续地说：“一凡……一凡，是你吗？一凡……”
周一凡定了数秒后，小声说：“爸，是我。”
周毅国顷刻间哭了起来，哭得像孩子一样，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这一声声道歉来自一个奄奄一息的人，周一凡终是没能忍住，眼睛酸楚了起来。
突然，周毅国像想起了什么，用尽最后的力气向王丽云他们挥手，说：“出去……出、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
三人迟疑片刻，他们不走周毅国就反复说着“出去”，直到他们离开。
只剩下单独两人后，周毅国紧张地四处张望，然后对周一凡说：“去把……把门锁了……”
周一凡照做，疑惑这老头到底想干嘛。
紧接着，周毅国把一只手伸进垫在身下的被褥里，像在找什么东西。这一动作已经把他累得不行了，他用另一只手支撑起身体，继续掏着。
忽然，他暗淡的眼神闪过一丝亮光，他叹气说：“总算……找到了……”说完他紧紧攥着塞进周一凡手里。
周一凡一看，是张银行卡，他更疑惑了。心想这不会是信用卡吧，这老头死前欠了一屁股债让他还。他一想到这，眼里滚动的泪瞬间蒸发了，躺在床上的老头也没那么可怜了。
找银行卡花费了周毅国不少力气，他缓缓躺平，休息了会儿说：“密码……是你、你生日……”
“什么卡？”
“这里……这里是我偷偷……偷偷存的私房钱……嘘——”说着他人心惶惶，又向门口望了眼，“千万别让她知道……千万，不然啊……哎……”
周一凡知道周毅国说的“她”肯定是王丽云。
“里面好像……好像有六万还是八万……我不记得了……你赶紧藏起来啊……”
周一凡嗯了声，把卡放进了裤兜里。他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拿到父亲给的钱，这心情像过山车一样，整得他大脑发胀，都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了。
可周一凡细想后又觉得不妥，他又拿出了卡说：“你要看病，周豪还要读书，这正是用钱的时候，给我不合适吧。”
周毅国长叹一声，“我这病啊……看了都白看……周、周豪他……他……读书的钱有，我、我的工资卡，退休金都在王丽云那……藏好，快藏好——你、你叫他们进来吧……不然她会多疑的……”
周一凡迟疑片刻，马上拿出了手机，他有这卡的网上银行，然后问：“爸，你身份证在哪？”
周毅国指了指床头柜。
周一凡找到了他的身份证，迅速把这张银行卡绑定了网上银行，他登进去发现卡里有85600元，随后一键转账。
这一连串的动作，周老板一气呵成，一分钟搞定。
身份证放回柜子后，他开了门。王丽云站在门口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周一凡掩上门，先发制人拿出了银行卡，说：“这是周毅国给我的……”还没说完手里的卡就被王丽云抓住了。
王丽云龇牙咧嘴：“你凭什么拿他的钱！你都不认他这个爸了！”
周一凡不松手，问：“你知道秘密吗？”
这一问王丽云愁了，两人僵持了起来。一张卡悬在空中，像是随时会被两人掰断了。
徐飞和周豪大气不敢喘，以不变应万变。
周一凡突然把声音放柔了，主动松开了手，王丽云手速飞快，立刻把卡揣进了兜里。
“我最近投资搞农产品，手头紧。本来这卡里的钱是周毅国给我的，他把密码都告诉我了。我也不和你抢，就像你说的我都没认他做爸，对吧？”
王丽云翻着白眼说：“你到底想怎样？”
“不想怎样，”周一凡说出了卡密码，“就像我刚才说的我是来送钱的，以后我俩井水不犯河水。”
“谁犯谁了！真的是！”王丽云的心思都在那张卡上了，嘴角忍不住上翘，急着盘算明天该什么时候去银行取钱。
周一凡觉得没有再留下去的必要，临走时他说：“如果周毅国还有什么需要你可以来找我……他……如果他走了，葬礼钱我出。”
王丽云背对他挥手，示意他赶紧滚。
周一凡刚走出去几步，周豪就追了上来，他居然还叫了声“哥”。
徐飞和周一凡都急刹车停下了脚步，诧异地看向周豪，也不知道他叫谁哥，没人敢应。
也许是周一凡临走前那些话触动了周豪，他拎起了门口一篮子土豆，走到周一凡面前递给他，说：“哥，路上小心……”
这可比周毅国给他钱还震惊，周一凡看了眼徐飞，心想今天是什么日子，一个个给他送温暖，他都不习惯了。
徐飞帮他接下了篮子，说：“有我在，你放心。”
周一凡还是没说什么，而是向周豪点了点头，思绪万千地离开了这个曾经的家。
路上，徐飞好奇地说：“不知道卡里有多少钱？”
周一凡：“99元。”
徐飞笑了：“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周一凡转钱时，留了那么点善心，还真给那对母子剩了99元，好让他俩多吃碗面。
两人摸黑走到了山的那一边。
周一凡有钱时喜欢露营，还留着帐篷。于是他在大棚旁边搭了个帐篷，里面再放个睡袋，就是睡觉的地方。帐篷前支个木架放口铁锅，就是做饭的地方。
他觉得这里比住在那栋三层洋楼里自在多了，起码晚上不会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