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周一凡从没这么期待过五月的到来,他省吃俭用,把肉包换成了馒头,酒都差点戒了,一心念着地里的萝卜,每次看见土里冒出点白色,他都喜出望外,头一次尝到了真正意义上收获的快乐。
不过,准确来说,白玉春到五月底才能采收,这一个月熬得周一凡特难受,他几乎每天拉着徐飞去地里找有没有“早熟”的娃,迫不及待想验收成果了。
月底,两人起了大早,天还没亮就开始拔萝卜了,忙到天黑。两人精疲力竭地把萝卜用板车运到徐飞家门口的空地上,最后在大木桶里洗去萝卜上的泥。
看着一个个滚胖如白玉般的大萝卜,周一凡不但没那么累还心情大好,他问徐飞要来一把刀,说:“来,我们切一个尝尝。”
他切下一块,先递给了徐飞,徐飞嚼得嘎嘣脆,却越吃脸色越难看。
“怎么了?味道不对吗?”周一凡急问。
徐飞直接抢过周一凡手里的半个萝卜,又啃了一大口,终于确定不是自己嘴巴有问题,他说:“你自己吃吧。”
周一凡顾不上用小刀切了,抱起手里的萝卜就啃,他皱眉“嘶”了声,萝卜的味道不但辛辣无比,还苦得难以下咽。
“这他妈什么玩意儿?”他一口吐掉了。
徐飞忐忑地说:“也许我们挑着个不好的,再尝一个。”
周一凡又切了个,还是如出一辙,这哪是徐飞给他吃过的白玉春,就是从菜场随便买个萝卜也没这么难吃,他略慌张地问:“会不会搞错种子了?”
徐飞坚定地说:“不可能。”
“真他妈撞鬼了!”
周一凡气得把□□的萝卜都切了,这些萝卜真是一家人,整整齐齐的,没一个是甜的。
望着一堆像垃圾一样的大大小小的萝卜块,两人沉默了。
半晌,在夜虫的鸣叫声中,周一凡不同寻常的冷静看起来尤为恐怖,他压低声音问:“我们到底哪一步出错了?”
徐飞:“我都是挑最好的白玉春留种的,种子这块肯定没问题。土我也是按照之前的方法翻新的,施肥也和以前一样,肥料都是从我家猪圈里来的……”说着他也纳闷了,和之前一模一样的操作,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你之前有过这样的情况吗?”周一凡一会儿功夫抽完了半包烟,眉头紧锁。
“从来没有过。”
“那我们一定要找出原因,”周一凡边想边说,“之前的白玉春你是种在自家地里的,换了地方同样的种子结出不同的果,八成是土壤的关系。不过现在太晚了,明天再把这事整明白吧。”
徐飞这辈子没种出过这么难吃的萝卜,不但备受打击还心生愧疚,他站起来去挖屋前成熟的红薯,然后洗干净了拿土灶上去烤。两人忙到现在连晚饭都还没吃。
期间,周一凡闷声不吭,脸色凝重地抽着烟。首次尝试,这白玉春就给了他当头一棒,仿佛在嘲笑他愚蠢。就和公司破产那样,大难临头时他反而发不出半点火,整个人处于游离状态。
他可是贱卖了所有家当,换来了一批“白愚蠢”,亏的钱一去不复返,只能最大程度地想办法挽救了。
徐飞端出来一大盆烤红薯,说:“红薯倒是种得很成功,我尝过了。”
周一凡哪有胃口吃,他有气无力地“嗯”了声,看都没看徐飞。
徐飞轻叹一声,望着地上的一片狼藉,说:“把这些萝卜做成萝卜干吧,扔了太可惜了。”
“萝卜干?”周一凡头都大了,小时候他见过王丽云做这个,麻烦还费佐料,“那岂不是还要买盐、糖、胡椒,做好了总得装罐,还得买瓶子包装。”
“佐料我家里有,平常零买贵,我都是去新城按箱批发的,放着慢慢吃。罐子的话塑料盒就够了,两毛钱一个那种。”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周一凡问:“做出来能吃吗?”
“萝卜晒几天后辣味会变轻,多放糖掩盖苦味,再撒些香料,”徐飞也不太确定做出来口感如何,“我明天先做一份,如果可以的话……”
“行吧,只能这样了。”周一凡又啃起了萝卜,用力嚼着,嚼得腮帮子青筋直爆。自虐似的吃了半个,就当晚饭了,他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土,说:“我先回去了,明早来做萝卜干。”
“这萝卜辣,对胃不好,吃个烤红薯再走吧,”徐飞见他没理会,又说,“我给你找个袋子,你带回去吃也行。”
周一凡拿出手机看时间,已经一点了,回去也是睁着眼躺尸,明早还要做萝卜干,一来一回费时费力,还不如在徐飞家凑合过一夜。
他说:“走不动了,不回去了,今晚睡你这吧。”
徐飞出乎意外,结巴地说道:“我、我这就一张床。”
“这都五月份了,不冷了,我随便哪躺一下就成,给我条毯子就行。”
最后,周一凡躺到了徐飞精心铺好的床上,而徐飞心跳加速地坐在土灶后,一边感受着灶肚的余温,一边吃着红薯。两人隔了好几间屋,徐飞才能勉强克制住自己不乱想。
天亮之前,徐飞用新买的手机搜了些奇怪的知识,导致他的意志力变得薄弱,不禁开始想象情侣间的缠绵和爱/抚。他如导演一样,设计了整个情节,细致到何时该解开周一凡的第一颗衬衣扣子,该用怎么的动作抚摸他的短发……
而在他的幻想中,周一凡始终是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嘴里说着滚,双臂却缠紧了他的脖子。幻想到这一步,换成是以前的他肯定会叫停,这实在是“招惹”得过分了,可就在认识秦文的这几个月里,他见识到了对方的直言不讳,所以他决定这次怎么的也得拿出干劲来,做到坚持不懈。
徐飞吃红薯吃得喘大气,在最后关头他犹豫了,到底是深入浅出还是贯彻到底……突然,他差点被一口红薯噎死,也正是这口红薯把他拉回了现实。看来,这就是极度缺乏实操经验而带来的半途而废。
最后的最后,徐飞脑中的落幕不同于那些粗俗的小视频,总是以“飞流直下三千尺”来结尾,而是来了句柔声细语的“我喜欢你”。周一凡的回答是“我也是”。
然而现实中的周一凡正苦思冥想如何拯救白玉春,该怎么定价萝卜干,一盒装多少,卖多少钱,新城那些人喜欢什么口味的……一个个问题总结下来,已经在手机备忘录里敲下了近千个字,要不是天生毛发浓密,秃头离他快不远了。
一周后,徐飞的萝卜干问世了,周一凡第一个尝到了,咸鲜味带点微辣,一股八角和黑胡椒混合的香味,说不上难吃,但也没那么出彩,中规中矩的味道。
两人一共做了两百盒,准备周末拉去新城卖。
在这一空隙里,周一凡买了土壤酸碱度测试机,又花了一百大洋,结果测出来种白玉春的那片土呈酸性,而萝卜适合生长在偏碱性的土壤中,问题迎刃而解。
得到答案后的他坐在地里发呆。为什么一开始他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这片地空了好多年,土质贫瘠,和人一样一下子猛灌料是长不肥的,需要循序渐进地改变。而看似种植经验丰富的徐飞,他在自己地里种习惯了,压根没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结果,一个输在了急功近利;一个输在了习以为常。两人亲手酝酿出了这几百斤的辛辣与苦涩。
想到这,周一凡长叹一声,这一年真是什么“好事”都让自己给赶上了。
周末,两人去新城摆摊卖萝卜干,由于徐飞做的萝卜干符合当地人的口味,颇有小时候爷爷奶奶做的味道,卖得比周一凡预想的好,不出三天就卖得差不多了。
只不过他一开始怕卖不出,单价定得太低,一盒卖五元,卖光也就挣了一千,还不够一年地的租金,如果再加上种子、肥料、人工,那可是亏大了。
周一凡想既然萝卜干卖得不错,那那块地也没必要再投入成本去改变土壤的ph值,干脆就种“白愚蠢”,专门做萝卜干。至于白玉春,必须重新找地种,可是……
“嗨,你就是周先生吗?”
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出现,打断了周一凡的思绪。他把叼在嘴里的烟夹到指间,先看了眼略显慌张的徐飞,再看看和他打招呼的那个男生。
男生穿了件白色的连帽卫衣,牛仔裤,身材瘦小,笑起来露出两个可爱的虎牙,说话软绵绵的。
周一凡礼貌地笑:“你是徐飞的朋友?”
徐飞急忙对秦文说:“我正忙着,你别来捣乱。”
秦文满脸委屈:“你就这么对待老朋友吗?我可不是来捣乱的,是来买萝卜干的。”
周一凡接话道:“既然是朋友就多买几盒,徐飞手艺不错,赶紧尝尝。”
秦文笑得像朵花似的:“嗯嗯,我买两盒,再帮赵哥带两盒,”说着他看向徐飞,“今晚我和赵哥约饭了,你来吗?”
徐飞连连摇头。
周一凡:“就剩这么四盒卖光了,我准备卷铺盖回去了。你去吧,没什么事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一百的零钱,“这次虽然没种好,好歹也卖了些钱,这些你拿着。”
徐飞:“我不要。”
周一凡暗笑他傻:“三个月一百的工资还不要?”
“我、我先存你那……”
“拿着吧,”周一凡拉起他的手塞给他,“和你朋友去吃顿好的。”
徐飞推拖着。
“要不周先生和我们一起去吧!”秦文发出了邀请,声音洪亮。
“不行!”徐飞立刻拒绝,情绪激动。
周一凡也想放松放松,琢磨下一步该怎么走,可他不想和这些毛孩子凑一起,他准备一个人回去喝酒,可是一个人喝的酒是闷酒,总喝出一肚子愁。
徐飞很少这么拒绝人,周一凡觉得好奇又好玩,于是说道:“不让我去?看不起我还是怎么的?”
“不是,不是那样的!”徐飞急忙解释,“都是一群年轻人,你去不合适。”
周一凡吸了口烟,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秦文抓到了把柄,一把拽起周一凡的胳膊说:“原来你嫌弃周先生老啊?你不是说他看着就像二十出头的样子……”
徐飞知道自己招架不住秦文那张嘴,多说无益,坐等周一凡处理这事。
秦文对着周一凡念叨起来:“周先生,一起去嘛,去吧,难得一次,就当庆祝你俩的第一次。”
“第一次?”周一凡莫名其妙,他瞟了眼一直低着头的徐飞。
秦文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急忙改口道:“第一次出摊啊!你看萝卜干都卖光了,不得好好庆祝嘛。”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啊……”周一凡感慨道,“去哪吃?”
“你真去?”徐飞瞪大了双眼。
“不然呢?”周一凡说,“赶快收拾摊子,找个地儿喝一杯。”
一听周先生这么说,秦文急忙过来帮忙,趁着周一凡没注意,他悄悄对徐飞说:“你别慌,我和赵哥有分寸,不会乱来的。”
希望如此吧,徐飞在心里祷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