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徐飞煮姜茶的工具特别简陋,一把刀一口锅,相比而言,最后的成品算得上精致——喝不到姜沫,辛辣发甜,带着浓郁的生姜味。
周一凡被辣得直皱眉,问:“你放了多少姜?”
“家里剩的那几块都放进去了。”
人穷倒是不抠门。周一凡一鼓作气,当药喝了下去,姜茶顺着食道往下流,像是喝下了一碗岩浆,胃里不是暖洋洋的,而是像火烧一样的滚烫。喝完后,他不停地灌热水,用来缓解胃部的不适。
“我来点把火,暖和点好出汗。”
没等周一凡反应过来,徐飞把一口烧黑的铁锅架在两人中间,放进木柴后,点火烧了起来。
这样的取暖方式真是别具一格,返璞归真。
看着冒出来的黑烟,要不是有屋顶,周一凡还以为在露营。
徐飞不停地添柴火,想让屋子再暖和些,好让周一凡出身汗。望着一锅烧得正旺的熊熊烈火,周一凡汗倒是没有,只感觉快被烤熟了。
“够了够了……别加柴了,你搁这熏猪肉呢,这可是室内。”周一凡被烟熏得直咳嗽。
“你还冷吗?”
“不冷。”周一凡要说冷,这栋瓦房可就不保了。
冬天,徐飞开了半扇窗户,用来透气。虽是白天,但在火光的映衬下,屋内的光线忽明忽暗,随着燃烧的木柴发出的噼啪声,气氛越来越安静。
两人各做各的事,周一凡刷手机看天气预报,徐飞用火钳往烧成碳的木柴下塞了两个红薯。
播种的事忙完后,接下去就是等萝卜发芽施肥了,没有太多的事要做,周一凡懒得刻意找话题,和徐飞也说不到一块去,就这样互不干扰对他来说是种完美的状态,他最怕徐飞又突然说些矫情还带着点淡淡忧伤的话。
这不,怕什么来什么,徐飞边烤火边问:“李先生怎么会来这呢?你之前在a市的吧。”
“想来就来了。“
“打算在这呆多久啊?”
“心里没数,再看吧。”
“前几天,王伯说你看着眼熟来着。”
周一凡寻思要不要说出真相,可这个真相不是随便来一句我其实姓周就能解决的,这事解释起来太麻烦,又要牵扯到以往那些不开心的事。况且,徐飞和周豪的关系看起来还不错,他该站在怎样的立场去解释呢。思来想去,这事只会越描越黑,把自己搞得里外不是人。
“王伯这年纪的看谁都眼熟。“
徐飞傻笑,握着火钳把红薯翻了个身,此刻孤男寡男的氛围,那句“你敢吗“在他的脑海中又浮现了。他委婉地问:“你不打算结婚吗?”
“结了又离了。”
“没孩子吗?”
“没。”周一凡不满地瞟了眼徐飞,“你查户口呢?问题倒不少。”
“我好奇而已……”
周一凡指着徐飞鼻子,半开玩笑地说:“你再这么盯着我看,别怪我把你头按铁锅里。”
那句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还没问出口,徐飞就立刻收回了目光,委屈又无奈地把视线落在火堆里的红薯上。
红薯皮已经烤成了黑色,徐飞根据以往的经验这程度刚刚好,他戴上干农活的厚手套,扒拉出红薯放在碗里,用筷子一分为二,里面橙黄色的果肉冒着香甜的热气,他拿来一把勺子,连碗带勺递给周一凡。
“我看你午饭没怎么吃,这个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谢了。”
周一凡看了眼,这算饭后甜点吗?他接过来吹了口气,第一口就激发了周总作为一个商人的敏锐的直觉——这东西能赚钱。
不过此刻,周一凡先想把萝卜的事搞定,再着手红薯的。饭要一口口吃,路也得一步步走。
他安静地吃起了红薯,烤着火,感到额头沁出微汗,却不热,浑身暖洋洋的想睡觉。眼前跳动的火苗似乎有催眠的作用,眼皮越来越重,慢慢地合上了。
这是徐飞第二次看他的睡颜。这男人睡了,他就可以明目张胆地盯着,就像盯烤熟的红薯一样。徐飞叹了口气,是个人都有眼睛、鼻子、嘴,怎么他的就这么养眼呢?是不是就和眼前的红薯一样,烤前一个个浑圆饱满,色泽靓丽,因为好看就激发了食欲,不管煮还是烤,总得想办法吃上一口。
想到这,徐飞把赵文涛的诊断做了个总结:这不是喜欢,是人性。
或许活了十八年没怎么见过帅哥的徐飞,低头是土,抬头是天,脑瓜子终于扶正见着人了,可不是王伯脸上能夹死苍蝇的皱纹,就是周豪满脸的青春痘。看来是时候去多见几个帅哥,长点见识,不然他生怕控制不住这卑劣的人性,把眼前的男人给吃了。
徐飞正琢磨着哪天抽空去新城找赵文涛,身后的大门被推开了。周豪带着一身寒气冲了进来。
周豪没料到里面还有个人,愣在了门口。
“冷死了,赶紧关门啊。”徐飞说。
周豪匆匆关门,搬来个小凳子还没坐定,就闻见了萝卜炖肉的香味,他急得自己都混乱了,说还是吃哪个都不愿拉在第二,最后他像在自家一样盛了碗萝卜炖肉,边吃边问:“他怎么在这?”
“上午一起去忙萝卜地的事了,中午我让他来我家吃饭。”
也不知怎的,周豪自动听成了另一件事,聊天完全不在一个频道,还能接茬接得特自然,“也是,我妈从王伯那听说了,他还给了那个司机一百块,帮你摆平了他,留他吃顿饭也是应该的。不过……”
“不过什么?”徐飞没想到消息传这么快。
王伯哪都好,就是个行走的大喇叭,走到哪说到哪,肚子里就装不下事,非得一股脑儿都吐出来。
“不过王伯说这大城市来的人心思深,怕你被骗。”
这话徐飞没听进去,因为每个字都扎人,他转移了话题问:“你找我什么事?”
周豪一拍大腿,激动地说:“要不是你今天和司机打架出事了,我妈可不放我出来,她最近真有点毛病,天天把我关家里。”
“也许王姨怕你离家出走。”
“我妈那思想早落伍了,全镇人都知道我不是读书的料,非要让我继续上学,我去上学不是被骂就是被骂,一个字都念不进去,我想去老王八那学修车,老王八在a市有认识的汽修厂老板,到时我去那打工,一个月就能赚你们种田一年的钱,傻子才在这种地啊!”
“你妈没让你种地,让你念书。”
“读书没劲,老子不想读!”周豪嚷得就差用筷子敲碗给他伴奏了。
“你他妈轻点,李先生在睡觉!”徐飞抓起脚边一块小木块往周豪身上扔去。
周豪放下碗,用袖子抹了抹嘴,好笑地说:“我看你和这位李先生成天腻在一起,都快变娘们儿了,“他指着周一凡吃完的红薯碗,“谁吃这东西还用勺子,看把你讲究的。”
“那不是我的碗,”徐飞收起碗放进水槽里,“谁说用勺子吃就娘们儿了?”
“徐飞,你啊胳膊肘往外拐,要是你和我一起去学修车,我妈说不定还答应了。你倒好,和这个外乡人一起种萝卜。你愿意和他种萝卜咋不愿意和我去学修车啊?”
“没兴趣,我就爱种地。”
“那你做一辈子穷鬼!”周豪气得站了起来,双手叉腰一副要干架的气势。
“我他妈让你小点声,你聋啦。”徐飞压低了声音,眼里有火。
周豪哪打得过徐飞,早在两年前他把徐飞地里的西瓜踩烂了,就被徐飞按在地上反复碾压,见识到了徐飞下手有多猛,那一拳过来,胸口疼了半个月,也不敢和家人说,因为徐飞用镰刀架着他脖子说要是敢打小报告就宰了他。
简单又暴力的威胁,把周豪治得服服帖帖。
周豪像泄了气的皮球,耸拉着肩又坐下了,“徐飞,你看你现在一个人,你妈也走了,还留在这干嘛?这镇上真混不出什么名堂,你还不如和我去学修车,然后去a市。哥俩一起出去才不容易被欺负。”
“不去。”徐飞回答得干脆利落。
“为什么”周豪想破脑袋也找不到不去的理由。
徐飞沉默了会儿,说:“我妈就是去a市打工后才疯掉的,那地方是赚得到钱,但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真的假的?”周豪半信半疑,“能赚钱的就是好地方,你妈那是命不好。”
“不说这事了。前阵子我还遇见王姨了,她让我劝你别去打工,好好读书。我在这挺好的,a市那种地方不适合我这种乡巴佬。你要去你自己去,别拉着我。”
周豪深吸口气,磨破嘴皮子都说不动徐飞,他没撤了,发狠劲似的脚一蹬,“反正我不上学,明天就去老王八那里。天王老子来了都阻止不了我!”
徐飞没说话,就在他沉默时,响起了周一凡的声音:“如果以后萝卜卖的好,我去a市开店,你去吗?”
徐飞突然扭头,和周一凡对视两秒后,说:“去啊。”
“你你你!你疯了!”周豪气得直跺脚。
周一凡早被周豪吵醒了,他闭着眼睛听他俩谈话,显然比自己和徐飞聊天更有意思。他笑着看向周豪,“这不冲突,徐飞白天卖萝卜,晚上和你修车,一举两得。”
周豪摸着下巴,居然认真考虑了起来。
周一凡一醒,徐飞就变斯文了,他看向周豪说:“你快回去吧,不然你妈又得来找我了。”
周一凡干坐着,也等着这位不速之客离开,他纳闷在徐母葬礼那天看见的周豪脸上的痘还没这么多,怎么今天突然成了月球表面,惨不忍睹。
他还后悔一直没去改名字,姓周,名一凡,听着就平平无奇,注定庸碌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