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清晨五点，周一凡翻箱倒柜清点行李，为了白玉春的启动资金他终是没能守住最后的门面，把几块名牌手表挂在网上的二手市场里贱卖。
他本来发过誓，再穷也不会卖掉这几块表，因为这象征着他人生中最闪耀的时刻，在如今漆黑一片的世界里，他太需要那么点光来温暖自己，告诉自己起码曾经拥有过。
不过，显然萝卜带来的光超越了名表，一个是属于未来的火苗，一个是残留在过去即将逝去的星火，他果断选择前者，决定倾尽一切把这簇小火苗烧成熊熊烈火。
徐飞是在八点左右醒的，刚睁开眼，就被周一凡安排得明明白白。
先是被催着去洗脸刷牙，然后塞给他两个包子，最后被拉去镇上谈租地的事，每分每秒都很紧凑，根本没时间让这位年轻人自由抒发一下十八年来第一次在帅哥家里过夜的感受。
其实，下半夜徐飞被尿憋醒了，他发现自己躺在别人家里时，不可思议地突然瞪大眼，以为是梦境。当他的目光落在周一凡身上时，才想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周一凡坐在他对面，双手抱在胸前，仰靠在沙发上睡觉，额头的刘海向耳边滑去，他睡觉时安静得没有任何声音，似乎连呼吸都没有。
徐飞揉了揉了眼，怔怔地盯着，虽两人相隔不到一米，但周一凡给他的感觉是另一个世界的人，遥不可及。
再次闭上眼时，徐飞的脑中循环播放起周一凡在农贸市场时的样子，对待不同性别时这个男人的谈吐举止，从他的眼神里徐飞确定这个男人只喜欢女人。
“徐飞，发什么愣啊，”周一凡用胳膊撞了撞他，“想什么呢？快签字，我钱都付了。”
周一凡借用徐飞的身份租了两亩地，期限为一年。价格比他预想中便宜不少，但也花了他一千六大洋。在他看来徐飞这小子还算上道，只不过经常发呆，憨憨的，一副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徐飞“嗯”了声，结合昨晚的画面，他突然又想起赵哥说的凡事不能看表面，他又陷入了猜测，回过神来发现周一凡已经不苟言笑地盯着他。他赶紧拿起笔签字，签好后问：“我们午饭吃什么？”
“随便。”
光搞租赁合同就耗费了一上午，周一凡压根不想吃饭，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去做。
徐飞指着街边一家面馆，说：“吃那个吧，我请你。”
周一凡没拒绝，但问道：“能打包吗？”
徐飞愣了下，说：“你等我回家拿两个碗。”
周一凡无奈地笑了，“那还是算了，不过肯定是我请你吃，再怎么着我也是能当你哥的人。”
“那我下次请你……”徐飞说着声音放低了，腼腆地叫了声“哥”。
周一凡略吃惊地笑了笑，前阵子看他那打架的凶狠样就像一头逃出笼子的野兽，还没见过这么乖顺的模样。他轻推了下徐飞，说：“行了，赶紧去吃吧。”
周总没了当年的豪气，点了两碗阳春面，出于礼貌他问徐飞：“要加料吗？”
徐飞摇着头说：“阳春面我能吃两碗。”
周一凡陷入了沉思，为了让徐飞吃饱，他算了算外加一碗面和单独加料哪个更划算。周总的公司还建在时，部长都会请录取的新员工吃一顿金额不超过两百的大餐，而徐飞这碗阳春面是三元。
这一对比，周一凡忍不住叹了口气，对煮面的大妈说道：“另一个碗
加个鸡腿，再加块煎大排。”
一旁的徐飞立刻拉住周一凡，急着说：“哥、哥，够了……吃不了那么多。”
周一凡指着空位置，“你先找位置坐好，面好了我端过来。”
徐飞想说不，但对方不容置喙的样子像极了长辈式的命令，他默默坐到椅子上，盯着周一凡的背影。
面端来后，两人沉默地吃起来。
周一凡吃得很严肃，也很快，三分钟内面碗已经空了，他骨节分明的双手捧起碗，喝了口汤暖暖身子，放下碗时才开口问：“你还真叫我哥？”
徐飞一直按捺着十八年来第一次吃鸡腿加大排的激动劲儿，可眼前的男人只顾吃，他都不好意思开口，现在对方终于先说话了，他抓紧机会说道：“你不是说年纪比我大吗？那叫哥也可以吧，”见周一凡没吭声，他当对方默许了，又说，“这家店的鸡腿面可好吃了。上一年我家菜卖得还行，大年初一我来这吃了碗鸡腿面。煎大排我还没吃过，看样子就香，回头我问问老板咋做的。那头撞死的猪我没卖，留着过年吃，到时整几块大排给你送去……”
这些话到周一凡耳边都成了“嗡嗡嗡”的噪音，他看手机的目光瞥向徐飞，冷不丁打断道：“快吃。”
徐飞欲言又止，埋头扒拉碗里的面。
吃完后两人起身离开，一个人影和他们擦肩而过时，徐飞突然被叫住了。
徐飞惊讶之余扭头见是王丽云，随后便笑道：“王姨是你啊。”
王丽云裹着黄色的格子头巾，被风吹乱的头发从头巾里乱蓬蓬地冒出来，手里拎着一个饭盒。她一笑，脸上干燥的皮肤挤满了褶子。
周一凡像是当头挨了一棒，整个人晕乎乎的。他急忙用围巾围住脸，退到徐飞身后，用徐飞比他高出小半个头的身高做掩护。
王丽云好奇地望了眼周一凡，然后收回视线说：“哎！豪豪闹着要吃面，我给他煮面还挑三拣四的，非要吃这家的鸡腿面。这小兔崽子天冷还不愿意出来，只能我做跑腿了，买了给这位爷端回去。”
周一凡听后不屑地轻轻哼了声。徐飞则笑着说：“羡慕啊，周豪有王姨这样的妈。”
王丽云叹气：“别说啦，周豪有你一半懂事我就谢天谢地了，”说着她忽然凑近徐飞拉住了他胳膊，语速加快了一倍，“最近周豪脑子不正常，不听劝，把书都撕了非要去外面打工，气得我和他爸是饭都吃不下！哎！你可千万别听他的！我知道他昨晚来找你了，你得帮我劝劝他啊，这兔崽子要是不读书出去做苦力，连搬砖脚都会抖啊！你说他能做什么？！”
“放心，王姨，我会劝他的。”
“好好，王姨先谢谢你了……”王丽云说着止不住那颗八卦的心，又看向周一凡，问徐飞：“这位是你朋友吗？”
徐飞笑着点头：“李先生，他家就在你对面，王姨不认识吗？”
王丽云打量了一番，见周一凡穿着打扮体面又讲究，况且作为那栋洋楼的新主人，能买下来在这个小镇上已经算是有钱人了。她脸上又笑得多了几条褶子，向周一凡挥手说：“原来你就是李先生啊，哎！你说你就住我对面怎么不来串串门呐，等天气好了我让周豪来找你玩。”
周一凡压低声音，只说了个“好”字，然后提醒徐飞：“不早了，还没去那片地看看。”
徐飞这才想起来接下来要做的事，急匆匆地和王丽云说：“王姨下次我找周豪好好说说，现在我还有事，先走了。”
王丽云没放心上，笑着和两人告别。不过眼看两人刚踏出大门，她突然转身望了眼周一凡——那双眼睛熟悉又陌生，声音也似乎在哪听过。不过，她的精力都在宝贝豪豪身上，懒得耗费半个脑细胞去深究刚才那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看见了不想看见的人，周一凡的心情跌到了低谷。他熟悉了下新租的田地，随后坐在田埂上盯着手机查农业知识，由于缺乏睡眠，眼中布满了红血丝。徐飞则安静地坐在他身边，抓着田边的狗尾巴草玩。
寒风吹过，枯草落叶漫天飞扬，空气变得浑浊。
徐飞穿得少，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脸冻得黑里泛红。他拽紧领口，说：“去我家研究吧，这里野风大，太冷了。”
虽然，周一凡看着手机，却字字无法入眼，脑中都是挥之不去的王丽云的笑声，他恨不得冷一点，再冷一点，最好冻得四肢僵硬，用躯体的疼痛赶走这些声音。于是，他扯下自己的灰色羊绒围巾，递给徐飞，“你先回去，这风吹得我特别清醒，不容易犯困。”
这种自/虐式的发泄却让一无所知的徐飞欣喜不已，他接过围巾，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就像对待包装精美的饼干那样。他不好意思地说：“围巾就不、不用了，我怕热不怕冷。”
此时，周一凡想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他说：“给你你就拿着，回去吧。”
徐飞手忙脚乱地把围巾绕紧脖子，颈部的皮肤有了暖意。他把脸埋在围巾里，闻到了烟味夹杂着一点淡香。这个味道瞬间让他脸颊发烫，他赶紧深吸口冰冷的空气，生怕对方发现他的异样。
犹豫几秒后，徐飞还是一屁股坐下了。
这条围巾扰乱了他的思绪。他觉得虽然镇上的人都很照顾他，但比起这种纯粹的同情，周一凡带给他的好是截然不同的。他是镇上唯一一个把他当回事儿的人。
周一凡烦躁地点了根烟，问：“你怎么还没走？”
随便抓个萝卜谈点收成，就能勾起周总那颗奋斗的心，好歹也能多聊几句不至于被赶走，可徐飞偏偏被围巾上的味道熏得脑子里成了一锅浆糊，他结结巴巴地硬着头皮问：“哥、哥……我们晚饭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