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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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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猪的四肢触电般抽搐着,嘴里都是血,一开一合的鲜血直流,似乎在努力吸入变得稀薄的氧气。

    货车司机完全没有内疚的意思,毕竟这只猪还没学会看红绿灯,他指着奄奄一息的猪大声问:“这他妈谁家的猪?也不管管!”

    路人纷纷嚷起来,帮司机找这只猪的主人。

    “快来看看这是谁家的猪,黑毛的!”

    “公的!耳朵一大一小!”

    周一凡忍不住笑出了声,也只有在这里才能看见这样的风景。他的笑声引来了身边男人的目光,男人问:“是你家猪吗?”

    “不是。”周一凡说。

    男人一脸纳闷,瞟了眼对方手里的酒瓶,说:“我看也是,谁家死了猪还笑。”

    周一凡没作声,继续看戏,也算为他郁闷的心情来点调节剂。

    半晌,一个肤色黝黑,穿着单薄的少年闯进了人群,无疑猪的死给他带来了沉重的打击。他望了眼已经不再动弹的黑猪,欲言又止,咬牙切齿地举起拳头往司机脸上挥去。

    拳头与脸的较量,迸发出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司机像刚才被撞的黑猪一样,疼得嗷嗷大叫,捂着脸踉跄地往后退去。

    “嘶……”周一凡握着酒瓶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心想那一拳看着可不轻呐。

    少年站在原地,如野兽一般的眼神盯着司机,仿佛正在酝酿下一场攻击。

    而司机被他打掉了一只门牙,满嘴的血和地上的猪遥相呼应。挨了一拳的他自知不是少年的对手,他钻进车里拿出一根铁棍,装腔作势地挥动起来,却迟迟不敢落在少年身上。

    突然,一个老头从司机身后抓住了铁棍,语重心长地说:“别打了,叫警察来吧……哎……”

    司机疼得说话都大舌头了,嚷嚷道:“等警察来了,猪他妈都馊了!”

    老头又默声望向少年,眼神中充满了长者对晚辈的劝慰。

    少年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接着握紧的拳头松开了,他把猪抗到肩上,步履蹒跚地朝人群外走去。

    “喂!打了人你他妈还想逃!”司机虚张声势地追上去。

    少年回头,面无表情地说:“我的猪被你撞死了,我打你一拳,两不相欠。”

    司机仔细一想,也有道理,但他咽不下这口气,愤怒地向少年喊道:“这猪养着早晚要宰了吃的,我这颗牙咋办?!你他妈得赔老子医药费!”

    老头见势又拉住司机,说:“哎!你这个人啊,下次你来装货时我让这孩子给你一个腌猪头,就算陪你医药费了,行不行?”

    司机算了算当下猪肉多少钱一斤,估算了下那只黑猪的肥脑袋有多少斤,琢磨着和补牙钱也差不多。于是他大手一挥,像在和众人宣布一样说道:“成,老子不和你们计较!都闪开,看什么看!”

    老头松了口气,急忙向少年摆手道:“赶紧回去吧。”

    少年点了点头,淹没在散场的人群中。

    周一凡好笑地看完了这场闹剧,饶有兴趣地望着背着死猪的少年的背影。

    少年一走,人们围着老头开始窃窃私语。周一凡靠在电线杆上竖起耳朵,一边喝酒一边听戏。

    一个妇女瞪大眼睛问老头:“王伯,这孩子原来没死啊?”

    王伯晦气地说:“去去去,这孩子好着呐!只是不怎么愿意出来见人,成天躲在地里刨土。”

    妇女感慨万千:“啧啧啧,徐飞这命可真不好啊。”

    王伯边叹气边摇头:“是啊,他老娘的病是治不好了,整天疯疯癫癫的。徐飞又要种地又要照顾他疯了的娘……”

    从路人的谈话中,周一凡得知这个少年刚满18岁,和他一样念完初中就辍学了,不过徐飞家里是真的穷,上不起学。他爸死得早,母亲一直在外打工,他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

    在徐飞16岁那年,他的母亲打工回来了。她是被警察送回来的,回来时已经神志不清,嘴里一直小声念着:“我没有,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天下可怜人太多,周一凡唯独只能用一声叹气来表示同情。在人们的低声诉说中,他生怕入戏太深,自己的可怜也被带着分毫不差地涌出来,于是他避开人群,拐进了小巷子里。

    一路上,他感到脚下发飘,晃晃了酒瓶,已见底。

    最后,他在一片田野里停下了,这里是他年少时最爱去散心的地方。

    在他的印象中,田野是墨绿的,不同深浅的红黄点缀其间,一阵风吹过,一群麻雀在田间迎风起舞,叽叽喳喳地飞向万里无云的天空。

    此刻,周一凡的眼前是一片灰黄枯萎的麦梗连接着阴暗的天空,萧瑟至极,只有寒风吹动杂草的沙沙声。他随便挑了块地方,坐在湿漉漉的田埂上喝完最后一口酒。

    酒精没能给他带来热度,他越喝越冷,醉意加上寒意,搞得他晕乎乎的。他起身拍了拍裤子,跌跌撞撞地打算回家,却走错了方向。

    一路前行,梦境仿佛重现,天空越来越黑,周围灌木的影子向他袭来,他心跳加速,开始小跑,却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在奔跑中,一根藤蔓绊住了周一凡的脚,他整个人往前倒去,摔了个狗吃屎,还非常走运地摔在了一个泥坑里,泥水溅了他一身。

    冰凉的泥水让他清醒了,他胡乱抹了把脸,瞬间眉头一皱,赶紧把手凑近鼻子闻了闻,有股臭味,又好像没有。

    难、难道是……是粪?周一凡吓得立刻站起来,又仔细嗅了嗅外套上的泥点,他这才确定是土,不是米田共。

    那臭味是哪来的?周一凡侧身一看,一个巨大的粪坑赫然横在面前,由于下了一夜的雨,粪坑里的污水溢了出来,就差一步就流进他摔倒的泥坑里了。

    不过现在,周一凡也不在乎到底有没有沾上米田共,他急着掏出兜里的烟,手微微颤抖地点上,猛吸一口。

    雨夜和粪坑是他挥之不去的童年阴影。小时候,在雨夜中,他经常会听见女人凄惨的哭声,让他噩梦连连。而不管何时路过粪坑时,他都会加快脚步,看都不敢看一眼,他总觉得里面躺着另一个女人。

    “去你妈的!”周一凡骂道,像是自嘲——一个成年人居然会怕这种东西。

    现在的周一凡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王丽云追着打的少年了,虽然什么都没了,可好歹也是个男人。为了壮胆,他捡起脚下一块石头朝粪坑里砸去,粪坑咕噜咕噜地泛起几个泡泡。

    随着一个个泡泡的消失,那块石头似乎击中了什么,整个粪坑翻涌起来,一个白花花的东西浮出了污水。

    周一凡夹着香烟的手僵硬了,烟头掉落在地。也许刚才的车祸太过于深刻,他的第一反应是头猪,既然猪有被车撞的可能,那也有掉进粪坑的可能。

    “是猪,是猪!肯定是猪!”他这么催眠自己,可他明明看见连着白花花的躯干的顶部是一簇黑色的长发,他吓得反复揉搓脸颊,念道:“我醉了,我醉了……”

    周一凡酒量不错,只是微醺,还不至于认不出猪和其他生物,残存的理智告诉他粪坑里分明是一个人。

    “不是的……不可能……不可能!”他吓得瘫倒在地,恍然间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年少时,他经常想起那个杂货铺里大伯说的话。大伯之前是警察,退休后在小镇上开了家杂货铺。当年,正是他把江美林捞起来的。他说要不是有人看见江美林朝粪坑走去,捞起来这东西根本认不出是她,那张漂亮的脸蛋不但像爆了的气球,还粘满了污秽物……

    他不止一次在雨夜的哭声里梦见那张像爆了的气球的脸,每次都把他吓得从床上竖起来,大口大口地吸气。

    幸亏,此刻粪坑里的人是背朝天空,看不见脸,但随着涌动的污水,随时有翻身的可能。

    周一凡双手撑着泥泞的土地,吓得四肢无力,他艰难地往后挪,却一脚又把自己蹬进了泥坑里。

    雨越下越大,天空阴沉得如同黑夜。梦魇和眼前的粪坑似乎夺走了周一凡的魂,他面色苍白地坐在地上,不敢动弹。

    远处传来一声吆喝,周一凡被拉回了现实,他揉了揉眼睛——没错,粪坑里就是个人,这不是梦。

    “你谁啊?怎么坐在我家地里?”

    周一凡转身望去,正是被撞死了猪的那个少年,他从远处走来,衣服上还沾着猪的血渍。

    “那个……那……”周一凡颤抖地指向粪坑。

    徐飞加快步伐,跑到粪坑边,蹲下一看后蓦然脸色铁青,他飞速去田边折下几根树枝,扔给周一凡一根,气喘吁吁地说:“快把他捞起来!”

    “不不不……”周一凡连连摇头,像是被树枝烫到了一样,赶紧扔了,连跑带跳地躲到树旁。恢复理智的他终于想起来身上的手机,他拿出手机说:“报警!我先报警!”

    徐飞盯着那具尸体,从棉服上的花色认出来是谁了,随后慌张的神情变得淡漠,他小声说:“看样子是死了。”

    周一凡挂了电话:“警察说马上来!先不要动尸体!”

    徐飞也扔了树枝,默默走到周一凡身旁,他松了口气,神情犹如周一凡得知自己不是亲生的一样,虽免不了悲伤但豁然开朗。

    周一凡又掏出烟,递给徐飞。徐飞夹在耳后,指了指粪坑里的人,镇定地说:“那是我妈。”

    徐飞若无其事的样子让周一凡着实诧异,如果少年哭他还能客套地安慰几句,毕竟,一天之内死了猪还死了妈,可对方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让他不知所措。

    半晌,他接了句:“我妈也死在粪坑里。”

    徐飞听后沉默,叼起烟向周一凡借了个火,第一口咳嗽不止,一看就是第一次抽烟。

    历来,第一口烟在男人的记忆里都意味深长。

    周一凡记得第一次抽烟是一个人躲在玉米地里,他把两根烟像宝贝似的裹在塑料袋里,害怕折断,还特意在袋子里塞了棉花。点燃后的第一口,他也咳得像徐飞一样,多抽几口,当烟抵达肺的深处时,他尝到了尼古丁带来的快乐。

    如今,吞云吐雾的周一凡苦笑,那两根烟还是帮大伯摘了一个月的玉米换来的。

    “抽不了就别抽了。”周一凡说,见对方不吭声,他看向徐飞。徐飞紧紧咬着烟,香烟自燃了一大截,他双眼通红,拼命忍着眼角的泪不落下。

    周一凡心想看来这小子没那么铁石心肠,原来刚才的镇定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警察快来了……”周一凡轻拍他的肩,安慰道。

    烟熏得徐飞的眼睛更容易落泪了,他掐灭了烟,用袖子擦了下眼睛,哽咽地说:“这离警察局有三百多公里,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人。”

    “家里还有其他人吗?”周一凡问。

    徐飞摇头。

    “亲戚呢?”

    徐飞又摇头。

    “刚才你家的猪被车撞时,我也在。我看见那劝架的老头还挺关心你的,要不咱去找他。他应该知道该怎么料理后事,总比在这干等的好。”周一凡无奈,说着走到树的另一边,不再看粪坑。

    愣了几秒,徐飞才反应过来,问:“你是说王伯吗?”

    周一凡不知道那老头是王还是李,只管点头。

    徐飞若有所思,犹豫了良久,才道了声“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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