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拿捏小孩子?宋将军真是众将之表率。”
宋言书耸耸肩,对她话里话外的嘲讽作无所谓状,“如果没记错的话,我有个封号,好像是什么镇安将军,殿下还曾嘉扬我为千里之地的骁勇第一人。”
他这些话的意思不言而喻。
安苑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前言不搭后语,张口还想说些什么,他却突然用力按了一下肩膀,安苑支撑不住险些跪地。
“你大概常居深山,不知世间险恶,乱世之下,哪有什么可悲可痛。”
他看着安苑颈处微微的划痕,目光微暗,只是语气仍然未变,“或者你还以为,这些孩子…就只是孩子?”
随后他回头快速看了一眼,士兵得令,从城楼下带了一群同样年纪的小孩子上来。
安苑隐感不妙。
“那十位,是城南贫民区的流浪童,有的是被父母丢弃,有的是无故走失,有的是大户之家随意丢出的小仆从。”
“但是干过什么事呢?”
面对着安苑的目光,宋言书愠声道:“我想想啊,偷了几只鸡,盗了几包碎银,恐吓了锦衣玉食的高门小公子,被捉后拿小刀划伤了人脸,逃跑后又伙同人埋了尚有气息的街边乞丐。”
安苑瞪着宋言书,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怀疑,然而后者却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不过,这些小-孩-子做过的最糟糕的一件事其实也仅就是埋了人而已。”
他拍拍安苑,“你觉得有什么解释?是形势所迫?局势危急?还是命不得已?你想为他们说什么吗?”
安苑的神思乱哄哄的,看了看那群微微啜泣的小孩子,又看了看正对着自己面无表情的少年将军,不知道他想表达些什么。
也不知道他想要做些什么。
是要惩罚吗?
不,不可能,他一个将军,怎么可能要这样大张旗鼓的去讨几位孩子的罪…
罪?
是罪,如果他说的是真的…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
不给安苑思考的机会,宋言书接着开口道:“知道你护着的这位小女孩是什么身份吗?”
安苑回头。
小女孩躲避着她的目光瑟瑟发抖。
“看来是不知道了。”
“可是…”他似乎有些无可奈何,声音里带着些哀叹又像是有些怜惜,“一个王城的禁忌,便是罪责在祈求之下无限逃脱”
“我不是一个高尚的人,无法做到手中干干净净。”
宋言书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周围暄暄杂杂,只有安苑这里,是一片静寂之地。
“你…”安苑咬唇,“你要做什么?”
“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
要说什么,要说放了他们吗?放了这群孩子吗?
可若他们真的有罪呢?
不,不对…
我为什么要相信他的话…
他说的会是真的吗?
安苑心头逐渐升起一股浓浓的无力感。
宋言书并没有真正地想要等一个答案,他只是有些奇怪,面前的这位小姑娘会说些什么。
只是略让他有些惊讶的是,她竟然没有开口要求自己放了他们。
城楼下,风凌跑上前来,“将军。”
“何事?”
“殿下有事相商。”
宋言书“嗯”了一声,而后解下腰间的短刀,在手中把玩着,没有去看站在一旁的安苑。
“认识这把刀吗?”他蹲下来问已经泪流满面的小女孩。
小女孩没有出声。
“说。”宋言书渐渐有一丝不耐烦。
“认…认识。”
“用过吗?”
小女孩的声音发抖,“用过…”
宋言书点点头,“那就好。”
然后他握着刀尖,将刀把手递向女孩。
小女孩摇摇头,渐渐哭出了声。
宋言书没有说话,抬起她的胳膊,强硬的把短刀塞进了她手中。
“掌控的感觉,你们不是都很喜欢吗?”
“怕什么…握紧——”
“将军!”
然而宋言书正说着话时,下一秒拿着刀的小女孩却猛地刺向了蹲下来的他。
宋言书像是早有预料,轻松一避却又没完全避开。
手腕处被锋利的短刀划破,鲜血一点一点渗出。
在身后候着的风凌大惊,想要去把小女孩拉开。
“无碍。”宋言书阻止了他。
然后他并没有在意手腕处的伤痕,抬手用力卷住了握着刀柄的女孩的手,让她再无力反抗。
“挺好。”安苑听到他开口。
“他们不是就这么教你们的吗?”
“永远用武力和杀戮压制。”
他落下最后一声,“从小就是。”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让安苑始料未及,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看到宋言书冷着脸以极快的速度将两人手中的短刀转了一个方向,然后抬起手覆在女孩的脖颈处。
微微用力。
最后放手。
他站起身时女孩的身体才缓缓倒下,一只手还握着刀柄。
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看起来就像是自己选择了了结一般。
安苑向前走了几步,慢慢跪下来,一双手想要放上去帮女孩止住源源不断流出的血,又想赶快把她抱起来找最近的医馆治疗。
可是她最终什么也没做到。
小女孩的生命停止的无声无息。
安苑不想让宋言书看到自己因为这而流泪,只低着头哑声问,“她做过什么?”
然而宋言书却没有回答她。
待女孩被人带走后,他便离开了。
“安苑…”落桥没被这场面吓住,走近来安慰她,“你怎么样?”
安苑抬头看了一眼,不知为何在这群较为平静的哥哥姐姐们面前有些难为情,她顿了顿,问向落桥,“这个女孩…你们知道吗?她是什么身份…”
落桥的神色低了下去,轻轻叹气,“天矶门的长老们怎么忍心把你赶出来…”
“你这般模样,不得被有心之人吃的死死的。”
说罢她扶起安苑,“其实我也并不详知。”
“只是从宋将军刚才的那番话里隐约想起了什么。”
——他们不是就这么教你们的吗?
永远用武力和杀戮压制。
从小就是。
“仓夷王朝的皇帝并不主事,掌权的是侯大将军府,且侯家历任家主皆是朝中大将军,几乎站在权力之巅。”
“只是…这侯家杀戮成性。”
安苑抬眼看她,似有疑惑。
“正像宋将军所说的那样,侯家的每位公子小姐甚至夫人,接受的从来都是杀戮之道。”
落桥皱眉,“权力之下焉有人性。”
“侯家人手中的鲜血,不知沾了有多少。”
她覆上安苑的双手,紧紧握着,“如果是侯家的孩子,她的罪过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多了许多。”
“我的小师哥…”落桥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的眼睛便是当年侯家的小公子用计刺伤的。”
“而那时,他不过也就是个小小孩童。”
安苑难掩震惊,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侯家是有大过的,若真能把这样一个权力颠覆,我倒对傅文清刮目相看了。”落桥最后说道:“你不必为此太过忧心。”
——
“言书怎么了?怎的对一个小女孩心软了?”宋言书刚进入王帐,傅文清就开口问。
“殿下。”宋言书躬身行礼。
“坐。”
“莫不是那些人拦着你了?”傅文清止不住好奇。
宋言书摇摇头,“一时之误。”
“后悔了?”傅文清接着问。
“后悔了。”
傅文清哈哈一笑,“言书你平日里惯是拘谨,如今也有头昏误事的时候了。”
“那几位呢?想必又是碧玉山庄的人闲不下来吧。”
宋言书:“大部分是,还有一位封阳山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除此,有一位被逐出天矶门的小弟子。”
傅文清沉思,“天矶门素来自诩名门正派,为保其地位,从来不参与这些战事。”
“噢…所以是个被驱逐出来的。”他拿起酒杯一笑,“怪不得会来这里,今夜留他们一晚,明日放人吧。”
说着他叹叹气,“这场战从西边打到中原,他们就从西边跟到中原,真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
宋言书点头,“也算是有大义,就是分不清时局。”
傅文清正在兴头上,“你去问问,能不能把那些会使几个仙术灵力的人给我招揽过来。”
“殿下。”宋言书一笑,“你这话从西边问到中原了,有哪一位愿意跟着来的?”
傅文清有些尴尬,“那不是他们有规矩拘着,所以才不能来的。”
“这次呢?那位…那位被逐出来的,她怎么样?”
宋言书有些为难,回忆了下从前她与自己呛声的场景,直觉自己做不了什么主。
不过他还是回了殿下,“我去问问?”
傅文清一拍桌子,“当然!”
晚间时,他在自己的帐中坐着,对着不明的烛火暗自发呆。
白日里实在缺了点理性,就像是想与那个姑娘来一场较量似的。
不过…她好像变了许多。
连性格都不一样了。
这是她吗?
他摇摇头,感觉记忆有些混乱。
傅文清吩咐他侯家的所有子女皆要在众将士面前受刀刑,他却给了小女孩一个痛快的死法。
城南的那群可怜人本应该被充作军奴,他却耗了几分心神当了一次教书先生,给他们念搜刮来的课本。
“真是…”宋言书笑话自己,“真是美人误事。”
他想起安苑在城楼上眼中带泪的娇柔之姿。
“风凌?”
“将军?”风凌进帐。
“落允几人也就算了,那个小丫头,你从前见过吗?”
风凌一本正经,“不知道将军有没有见过,我反正是没有见过。”
“噢。”
“那她人呢?”
“已经安排住下了。”
“住哪儿了?”
“城中客栈。”
宋言书疑惑,“为什么不安排军帐?”
风凌:“殿下说小姑娘理应多照顾些,不能和我们这些粗人比。”
宋言书:???
“殿下?”
“殿下什么时候见她了?”
风凌思考了片刻,“将军做教书先生的时候。”
“殿下说什么了?”
“不知道。”
宋言书喝下一杯酒,“城中哪个客栈?”
风凌明了他的心思,只说道:“将军,夜深了。”
宋言书一愣,这才想到已经入夜了,他挥挥手,让风凌退下。
“真是奇怪了…”
他入睡前悄悄嘟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