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刁奴
话音甫落，陆赟尚未有所反应，屋中的奴仆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气，面露惧意和担忧。
陆瑶凌厉的眼风一扫，抬了抬下巴，环顾四周，似乎是想要将这些奴才的表情全都记下来，日后得以秋后算账。
“姑母玩笑，以后莫要再提。”陆赟淡淡道。
屋中便是一阵如释重负的吐气声。
陆瑶气闷，却也不好发作，定定地朝陆赟的面容望了一望，想判断出他的态度，却见他面无异色，不喜也不怒，她原本想着对症下药，如今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你若怕婉儿苛待那宋姑娘，大可放心。”
老夫人性子暴躁不好相处，陆瑶这些年侍奉在左右，早已将脑子练得十分灵活。
当下便又灵机一动，很快想出了另一番说辞，继续温言好劝道，“让宋姑娘以妾身份过门，不过权宜之计，关上门的日子，还不是你们自己说了算。”
陆瑶见他仍不言语，以为心动，连忙接着往下说：“婉儿与你一同长大，你也知晓她性子一向纯良单纯，我已与她说过，到时她绝不会以大妇之位欺负那位宋姑娘——”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个奴仆面色焦急地跑了进来，将陆瑶的话头打断。
“公子——”
他们本欲说话，忽然目光瞟到陆瑶，顿时面露惧意，话音也因此戛然而断，脸上神色却更加焦灼。
陆瑶的秀眉用力一拧，对这屋中规矩已是忍无可忍，隐怒道：“赟儿，你这院中下人实在嚣张，确实需要个女主人帮你好生把把关了。”
那两个仆人原本还不敢言语，听了这话，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噗通”一声磕了个头，“公子，刘良快被表小姐打死了，你快去救他吧——”
“你这刁奴，出口便是谎话！我若不给你些颜色看看，以后还不知你会如何欺瞒主子！”婉儿分明是内急去更衣，那刘良在书房，岂会被婉儿为难，一定是这小奴不愿婉儿嫁过来，便出言干扰。
陆瑶越想越气，抓起手边一个茶杯，朝他脑袋就要掷下。
陆赟抬手在空中一挡，那茶杯便生生砸到他的手背，发出“嘭”一声闷响，手背皮肉凹下去一大片，一片触目淤青顿时就起，陆赟眉头未皱半分，走到小奴面前，双手将他搀起，“带我去瞧瞧。”
“公子你的手——”那小奴惊魂未定，眼睛盯着陆赟手背，方才只是见淤青，靠近一瞧，还有一片血珠不停往外冒，想是茶杯杯缘锋利，力量太大，将皮肉给划破了。
陆赟循着他的目光低头瞧了一眼，随手用袖子抹了一下，轻轻拍了拍小奴的后颈，见他依旧呆愣没有反应，干脆将他拎了起来站定，“无碍，你且带路吧。”
陆瑶懊恼不迭，更是记恨那坏事的小奴，暗中记下他的模样，等着将来秋后算账。
见陆赟一行人已经离开，连忙也追了过去，那贱奴扯谎，她倒要看看一会儿还怎么继续圆下去。
一路来到书房，远远便听见尖锐的斥骂声，似乎是婉儿的声音，陆瑶心头一阵发麻，这丫头不会真惹出什么麻烦，到时候再把陆二给得罪了……
她心中暗道不好，准备一个箭步上前，挡到陆赟身前，想要拖延一二。
也不知陆赟是否察觉，脚步忽然就加快了，加上他身量高腿长步大，陆瑶扑了一个空，若非旁边有一栋梁柱让她扶住，差点就要摔倒了，摇摇晃晃地站住了身形，虽不至趴下去，头上的发髻却被晃得歪斜到耳侧，鬓边也有两缕头发散落下来，实在狼狈难堪。
过路奴仆瞧了，很是痛快，纷纷掩面偷笑。
陆瑶最是讲究面子，见他们笑话，岂会不知是在笑自己，想去教训一番，又见陆赟走远，只得用牙齿狠狠咬住下唇，暂且忍下，快步追去。
跑开几步，听到身后笑声渐起，愈发大声肆意，她狠狠捏住拳头，忍了又忍，心道：一个也别想跑得掉！等我婉儿过门，才要叫你们晓得我的厉害！
终于赶上了陆赟他们的步伐，陆瑶环顾一圈，这不是刚才来的书房吗？正当疑惑，女儿的声音便从屋内传出来。
“不就一根破木头，一条破绳子，我拿便拿了，就算我折断了，我就不信，二表哥还会为这个同我生气！”
闻言，陆瑶原本还紧绷的心弦顿时大松，看来并非什么大事，恐怕就是那没规矩的刁奴，想要借题发挥刁难婉儿。
她的脚步便放慢下来，正好借着这次机会，让女儿立立威信也好，便守在书房门口，不着急进去。
陆赟入内，入眼便是跪在书房中间的刘良正在掌嘴。
“停手！”陆赟喝断。
刘良手上动作一停，转身望来，陆赟这才看清他的脸，两边脸颊肿得不成样子，嘴角也被打出来了血，尤为严重的额角有好几处淤青破口，正在往外冒血。
“二表哥，你这奴才他欺负我——”佟婉自觉受了委屈，将嘴瘪起来，冲陆赟方向撒起娇来。
“带他下去包扎。”陆赟将视线收回，吩咐了一句，没有看佟婉一眼。
“二表哥！”佟婉跺脚不允。
刘良也跪在那里不愿离去，双眼发直地盯着佟婉，陆赟望过去，佟婉手中拿着那把弓形钻，钻上的麻绳已经断了，她的另一手中握着一把雕刀。
“掌嘴还差二十下，你还不曾打完，不准下去。”佟婉在空中比划了一下那把刀，眼中满是得意猖狂，大有威胁之意。
刘良眼盯着那已经毁了的弓形钻，没有半分犹豫，又开始往自己脸上扇起耳光来，用力之大，声音清脆，余音在整个房中环绕不绝。
“太轻了！不算！”佟婉大声说，面露不满，又要用刀去划那木头。
刘良咬咬牙，举高手臂，佟婉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冷哼一声，“你倒是打啊——”
刘良闭上眼睛，打了下来，可是却没有等到那一耳光，自己的手被一个坚实的力量拦在半路，他睁开眼，看见是公子用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表哥，你做什么——”见陆赟竟然偏帮一个下人，佟婉怒极。
“带他下去。”陆赟不理会她，将刘良扔给侧身两个家仆。
“你这样纵容家仆欺辱我，我要去告诉祖母——”
老夫人一向威严，刘良畏惧，挣扎着便要下来，佟婉面露得意之色，在空中挥动着手中木棍。
“我是你主子，除了我，无人能动你。”
陆赟冷声道，“你若还想再自己掌嘴，我便先将你这一双手废了。”
刘良哆嗦了一下，不敢再挣扎，只是满脸自责道，“可是公子，那个弓形钻还有面具——”
陆赟这才瞥了眼佟婉，眉间微皱。
佟婉本不惧他，但不知为何，他这一瞥，让她心中一阵发麻，不觉已经后退了一步。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原来他是在看自己手中的东西，一个破棍子而已！佟婉愤恨地咬着嘴唇，突然扔开雕刀，两手持钻想要从中间将它掰断。
不料那木头十分坚韧，任凭她如何用力都不弯折半分。
她气极，将钻扔到脚下，狠狠踩了几脚，仍不罢休，又捡起刚才被她扔到一旁的面具，举起雕刀一通乱戳，见那面具终于变得残破不堪，心中那口恶气才解了一些。
刘良此时已被两个小厮强行拖了下去，陆瑶在门边看了一眼，见他额角一片血肉模糊模样，心中很是解气，暗赞女儿手段狠厉，以为陆赟要将他拖下去杖责，便道：“不用留情，狠狠地打。”
那两个奴仆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拖着走了。
陆瑶这才施施然进屋，脚步刚迈进去一只，就听见陆赟的声音：“撵出去！”
她心头一跳，莫非除了方才那个，还有别的刁奴？哼，想不到女儿手段如此厉害，既然能够以一敌多，不错，如今陆赟瞧见了女儿治理后宅的手段，想必也会对她刚才的提议有所心动了吧——
思索间，一个人影被奴仆架着丢了出去，陆瑶心中快然，赟儿这般为婉儿做主，看来二人还是有些情义的。
“娘——”一声惨呼传来，陆瑶困惑地向前望了一望，连忙加快脚步。
“娘，我在外头啊——女儿的腰磕着了，你快来扶女儿一下——”
陆瑶这才辨别那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心头一跳，莫非刚才那个被扔出去的竟是婉儿？！
她慌不择路地冲出去，只见女儿跌坐在地，两腿伸直，双手握成拳状正在捶地，陆瑶一时懵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娘，你别愣神了，快将女儿扶起吧——”
“谁将你扔出来的？”
“还不是二表——”佟婉尖利的嗓门突然被她自己截断，头虽看着母亲，视线却越过她的肩膀，看向她身后的位置，面上也露出了几分惧意，抽噎的声音也小了一些。
“姑母，你的提议侄儿不会采纳。”
陆瑶转身，陆赟高大的影子将她的身形淹没，他背着阳光，陆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能感觉到一股渗人的压迫感。
“婉儿胡闹，我回去定会好好训斥她的，赟儿你莫要——”
陆瑶哪怕再迟钝，现在也终于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愤然地瞪了一眼依旧坐在地上抽噎哭泣的女儿，才看向陆赟。“你总要为你祖母身子考虑——她也希望你表妹能够长伴于她身侧——”
“那你可以让佟婉不嫁人。”
陆赟淡淡道，佟婉的抽噎猛然一停，陆瑶也愣住了。
阳光洒在幽幽的庭院中，一只鸟振动翅膀，从茂密树丛飞向远方，当一道影子掠过院中的青石板地面时，佟婉又恢复了哭泣抽噎，陆赟看也不看，转身，推门进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