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妙计
“一会儿见了你二表哥，收起那些小性子，也不要有任何不满。”
陆瑶立在陆赟院子大门外，悉心吩咐女儿佟婉。
陆瑶是陆家老夫人的幼女，容貌美艳，十五岁嫁给商人佟瑞，诞下一女名曰佟婉。佟瑞貌丑，佟婉随父。佟家也是城中大富，南城商会陆家占八分，剩下的由薛佟两家平分。
但佟瑞早死，佟婉随母回到娘家陆家居住。佟婉渐至出嫁年纪，虽有上门提亲者，陆瑶却都瞧不上，只把目光放在陆家。
陆家嫡出一共三子，长子陆贤早已娶妻，三子年幼不过才八岁。恰好次子陆二年岁相仿，虽不受父母看重，但深受老夫人疼爱，陆瑶便多番让老夫人从中撮合，又总怂恿女儿前去与陆二相处，眼见有了成色，二人就要结成好事，陆瑶喜上眉梢，不料半路杀出来一个破落户出身宋家姑娘。
此刻，陆瑶携女来陆赟院中寻他，院中奴仆纷纷瞧见，却都不敢上前询问。
他们知道，这陆瑶性子暴躁，对身边奴仆手段毒辣，在她身边伺候的人，每隔几日便会更替一波，因为之前的不是被她打得无法下地，便是被撵出府去。
如今她突然到访，又是一脸急不可耐的喜色，也不知究竟所来何事。
陆瑶在院中行走，仆人都匆匆必让宁可绕远多走，也不愿与她相撞。哪怕迎面碰上的无法避开，也只是快速对她行了个礼，后又垂手疾步离开。
这让陆瑶很是不悦。
倒不是觉得仆人不敬自己，而是这院中规矩这样松散，将来女儿嫁过来，女儿天真不晓事，岂不还要让她这为娘的多费心操心管束，真是惹人厌烦。
挥手招来一个仆人，“四处走遍，怎么都不见你们公子，可是又出去玩耍去了？”
那仆人原本要溜，见点到了自己，只得恭敬走出来，回了公子今日正在书房读书。
陆瑶惊异，与佟婉对视，二人眼中都不约而同滑过一丝笑意。
仆人瞧见那笑中分明有几分揶揄与讥讽，心中愤然，公子过去虽然玩闹，但是这些日子用心用功，他们都瞧在眼里，讶异之后改为深深的敬佩。
他知晓佟婉一心想要嫁给公子，如今却仍对公子抱有这种过去偏见，很是不齿，干脆也不等她们开口让他离开，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陆瑶尚不做声，佟婉直接对着他的后背怒斥一声：“站住！”少女声音清脆如出谷黄莺，但因总是训斥下人，反而有些与之格格不入的刻薄与怨毒。
那仆人自觉她二人并非自己主子，新夫人不日就要过门，佟婉想要嫁过来的美梦也早就破碎，便干脆不作理会，只装作没听见，反而加快脚程，一个闪身便不见了。
陆瑶脸上原本还不怎么显露，此刻已经被气得一片惨白，佟婉更是直接朝他追了过去，“你这刁奴！还不快站住！”
那奴仆一双好腿，跑得飞快，佟婉只追了几步便不见他的人影，只得攥着一双粉雪的拳头原地啐骂。
“罢了，还是正事要紧。”陆瑶将女儿的手拖过来，拉着朝书房走去。
陆赟确实人在书房，此刻却并未读书练字，而是取了一本古籍研究上面的钻木取火之术。
手旁的桌面上则摆了麻绳、木头、雕刀。
刘良则只是垂手立在一旁，面色如常，见公子不时亲自操刀制作，好似不得其法，便恭敬地走上前去，想要帮助，不想陆赟朝他投来一记拒人千里之外的眼风，让他尴尬地立在原地，再不敢往前半步。
“这麻绳并不一样。”
陆赟将宋瑜那禀钻握在手中，与自己制出来的那枚仔细对比，良久之后，做出了判断。
刘良早已看出端倪，只是他不让打扰，也不敢出声，如今见问，忙回道：“山中无现绳，恐是采集了一些麻类植物，现编织而成。”
一阵沉默。
“这类植物可好采集？”陆赟问。
刘良瞥他一眼，不知如何作答。
“怎么？”陆赟催促。
“与编织相比，采集并不很算难。”
“你派人去寻些麻类植物来。”半晌后，陆赟吩咐。
刘良领命而出，走到门口，又听得身后陆赟吩咐另外一个小厮，“出去街上瞧瞧有没有卖钵仔糕的。”微微一愣，感到有些奇怪，也没再多想，抬步走了出去。
正好撞上陆瑶母女，刘良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抬头报以一个假笑。
“姑夫人，表小姐。”
佟婉哼了一声以作回应，陆瑶亲切一笑，不理会刘良猛然打了个哆嗦，柔声道：“你家公子可在里头？”
“在，待小人进去通传。”
“不用，都是自家亲戚，用不得这么麻烦。”陆瑶笑笑，在刘良反应之前便已推门而入。
刘良心知她们二人来意，恐怕又是想劝阻公子停娶宋姑娘过门，也不顾会得罪陆瑶，一个箭步上前，挡在门前。
陆瑶慢悠悠呼出一口气，佟婉一双墨色瞳仁狠狠一瞪，正要发作，刘良恐惧地闭上眼，却仍不让开，挡在门前，心道恐怕一顿板子是免不了的了，这时身后“吱呀”一声，门开了。
“姑母。”
陆赟在刘良肩上轻拍了两下，“你进书房里收拾一下。”将他挥退。
刘良推门进去，将门关上，听见外头公子引着陆瑶母子去侧面花厅说话，知道公子特意不让自己在身边伺候，就是怕一会儿被陆瑶母子苛责，由于辈分问题，公子不好加以阻拦。
他心头一阵微热，又生出些惭愧来，自打三年前公子一场病后，变得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莫说院中其他下人，这样古怪的变化，让他都有些惧怕，在旁总是小心伺候着，生怕惹怒了他自己还不自知，到时候酿下大祸被一罪并罚。
如今公子竟对他这般维护，想来自己之前对公子的腹诽根本就是错的，公子的脾性是变了，只不过不是变怪了，而是变得较之前更加和善了。
他一进去，房中小厮便朝他投来一个敬佩的眼神。
“她们二人你都敢拦，你是不晓得多少奴仆被她母子打断了腿。”
刘良默默地收拾桌面，见公子走得匆忙，竟然他这些日爱不释手的那个面具和弓形钻都来不及放好。
心中更是难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效忠公子，决不懈怠。
他用绸布小心将那两样东西包好，旁边小厮奇怪道：“这回从城郊回来，公子便多了这两个物什，每每念书，便置于身侧，时而皱眉，时而又面带微笑，刘哥哥，你虽公子一同出城，你可晓得这两个是何宝物，莫非能助公子做学问？”
“呆货，干你的活儿去。”刘良横了他一眼，那小厮便住了嘴，不敢多言，刘良专心收纳，手上动作更加小心谨慎，唯恐将之弄坏。
陆赟领路走在前头，并不客气寒暄，一路保持沉默，面沉如水。
陆瑶一个劲儿冲佟婉使眼色，佟婉却没有接住，反而垂目还在思索刚才连续被下人怠慢之事。
她何曾被下人这样羞辱过，方才刘良那贱奴溜得这样快，分明知晓犯错，为免责罚才逃进屋内的，她定不能让他如愿。
若是连个小小奴仆都不能收拾，以后她嫁进门来，如何在院中立威？
她思来想去，简直越想越气，可是母亲总是一副息事宁人的老好人模样，让她十分难做，该如何撇开母亲，好好去教训一下那个贱仆呢？
陆瑶见女儿眼珠子一通乱看，就是不朝自己看过来，很是恼火，侧目看了一眼陆赟，不好发作，便打算近身推一把女儿，让她不小心推到跌入陆赟怀中，两人肌肤相亲，岂不正好。
她刚挪步到女儿身侧，忽见佟婉双手捂腹，面露不耐之色。
陆赟走在前头，并未等候，此时二人以落下一段距离，陆瑶唯恐女儿在他面前出糗，他不就不喜女儿，只怕这样一样会惹了他厌弃，眉间微皱，轻轻对女儿挥了挥手，用嘴型说了句，“快去快回”。
佟婉提着裙子，转身便走了。
陆赟终于回头看了一眼，陆瑶上前笑道：“婉儿的耳饰掉了，赟儿先与姑母说会儿话。”想要过去拉陆赟的手，抬头，见他神色虽然平静，但是眼中似乎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还隐约透着一丝过去未曾有过的威严，陆瑶的手不禁尴尬地僵在半空中，讪讪一笑，收了回去。
陆赟没说什么，再次朝前走去。
陆瑶望着他的背影，对刚才自己突然产生的一丝惧意感到十分费解。
“你长大了，你祖母也老了。”
陆瑶坐下后，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陆赟无动于衷，手边摆了一碗茶也没有碰，只是静静等候她说明来意。
陆瑶猜不透他的心意，只好继续说下去。
“我第一回在母亲房中见你时，你才这么高点儿——”陆瑶比划了一下跟前的小几，“小小的人儿，瘦成那个样子，一张脸只剩下一双眼睛。”
“姑母有话不妨直说。”陆赟打断了她。
这位姑母速来骄奢蛮横，他也曾听闻过她对待院中奴仆的手段，但在前世，陆家破落，祖母病重，她虽丧夫，佟家是她夫家，她自可回去避祸，但是她却并未弃陆家不顾，而是日夜守在祖母身边，悉心照料，直至祖母寿终。
是以，他对她便报了几分敬意，耐着性子听她在此唠叨，知晓她绝非只是单纯地前来叙旧以纾姑侄之情。
“我实在是不忍见你与你祖母为了个外人，便将关系闹得如此生分啊。”陆瑶喟然而叹，面露沉痛，好似为此烦恼多日。
“姑母不必说了，我心意已决。”
“你这孩子，你当我是来做你祖母的说客的？”陆瑶故意一停，卖了会儿关子，企图陆赟主动发问，却见他依然板着脸坐在那里，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心里一噎，只好自己开口，“姑母给你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她说罢，面露神秘之色，心道：这回你怎么也要主动向我开口询问了吧。
不料，陆赟依旧面无表情，眼角似乎还带了些不耐，竟像有送客之意。
她有些胸闷，也不气馁，直接道：“将婉儿迎进门做正妻，那宋姑娘做小，你祖母必然就不会怨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