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压轴
和外面游廊两侧挂上的那些纸花灯不同,大殿两侧墙面上悬挂着的是一盏盏用汉白玉手工雕刻而成玉灯。
原本昏黄的烛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玉片化作了莹白的冷光,清清冷冷地洒在了青棠的脸上。
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坐在左手第一位的青棠她上方悬着的那盏玉灯侧壁,雕的正好是梅香抱雪图。
巧夺天工的镂雕将一朵小巧的五瓣梅花光影投出,正好落于了青棠的额间。
因为宴会是露天而办,所以每处座席都用一幔水色绢纱相互隔开。
徐秋月撩开了左手边的绢纱原本是想和青棠说句话。
可这烛火微动下,青棠额间梅影轻颤。
端坐于桌几之后的青棠,就像一位私逃下凡间的梅花仙子。
就连同为女人的徐秋月都在霎时间看呆了去,更别提坐在青棠后侧的时晏了。
直到青棠歪着头向他们问了声“怎么了”,这才让两人反应了过来。
而这一幕都被右手席第二位的赵无忌尽收入眼底。
许是赵无忌看向这里的时间过长,引起了时晏的注意。
顺着时晏瞬间变冷的眸光,青棠好奇地瞥了眼赵无忌再侧头向徐秋月问道:“那人是谁啊?这里三十多席却仅有两位男子在座,而他却能高坐于右手二位,是朝中哪位重臣吗?”
“真丧气,他怎么也来了?”收回视线,徐秋月听了青棠的疑惑却有些犹豫怎么回话。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流烟没有向青棠提起赵无忌是否是有意为之。
徐秋月见青棠还想再望一眼赵无忌,她马上向青棠嫌恶道:“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右相赵无忌。殿下别看他年轻,赵无忌这人可是出了名得阴险狡诈。”
因为青棠还在专注地问徐秋月“为何一个男子能年纪轻轻坐上相位”。
她便下意识地张口,咬下了时晏喂到她嘴边的葡萄。
徐秋月牙酸地“嘶”了一声,在躲开时晏的冷眼后向青棠低声解释起当年的过往。
“因为一些事情,陛下龙颜大怒从而免去了赵老大人的官位。后来又为了安抚世家,陛下就选了赵老大人的嫡子赵无忌封为了右相。原本只是敷衍一下,谁知赵无忌竟能牢牢地坐稳了这把相椅。”
这时,青棠已经反应过来嘴里葡萄的来源了。
青棠脸红地侧头躲开了时晏伸来的指尖,却恰好撞上了赵无忌看向她的视线。
赵无忌雌雄莫辨的精致容貌让青棠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青棠定定地愣了好几秒,才找回了她的声音。
“这个人长得也太漂亮了吧!他……嗷!”
青棠还没说完,就被徐秋月狠狠地掐了把脸颊。
转过头,青棠拍开了徐秋月的手委屈地问道:“怎么了嘛?”
徐秋月干脆起身挤到了青棠的身边,恶狠狠地提醒道:“我可告诉你啊!这个姓赵的在朝堂上一直与陛下作对。几年下来,他联合那些世家坑了我们好几次了。”
“瞧见没?”徐秋月隐晦地指了指正和赵无忌交谈的女子,“萧双菱跟这小子臭味相投,背地里不知道替他做了多少肮脏事!”
说到这里,徐秋月难得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表情,向青棠正色道:“殿下未来总会和赵无忌以及他身后的那些世家们对上。到时候,臣望殿下沉着以对、一击必中。若无必胜把握,请殿下万不可轻举妄动。”
青棠顿时就被徐秋月这副少见的严肃表情吓到了。
她偷偷用余光瞥了眼赵无忌,有点不确定地侧头向时晏求证道:“那个赵大人真得有这么坏呀?”
时晏微微点头,倾身在青棠耳边低声说起了另一段宫廷秘闻。
“陛下几年前的那次小产,根本原因就是有赵家的手笔在。”
青棠闻言一怔,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望向了赵无忌。
这回,赵无忌不再是面无表情地淡淡一瞥了。
他单手撑头,看着呆呆愣愣的青棠忽地勾起了嘴角。
这个邪气肆意又艳丽无双的笑容,实在太过夺人心魄。
青棠哆嗦地屏住了后背突然涌上来的一股凉意,她颤颤巍巍地挪到了徐秋月的身后:“有……有妖气!”
赵无忌笑完就收回了视线。
只凭刚刚短短的几次余光,他就可以猜到徐秋月和时晏定是在那位小帝姬的耳边,说了不少有关自己的坏话。
但那又有什么要紧呢?
今日这位小帝姬不来,兴许还能逃过一劫。
可她来了!那自己这边也该让安排好的节日正式开演了。
赵无忌放下了酒杯,而左手第一位的办宴者赵家五小姐马上抬手“啪啪”拍了两下。
两侧的几盏玉灯被侍从们吹灭。
一群打扮清凉的舞姬踏着轻巧的步伐,在乐曲的伴奏下鱼贯而入。
鎏金的脚铃、柔软的腰肢还有那不断变换的舞姿,在这昏暗的灯光下配合下使整间大殿都染上了暧昧的气氛。
酥胸半露的舞娘们还在原地转着圈,四散而开的舞郎们各选一席,在桌前扭出了各种诱人的姿势。
相比于还有衣裙蔽体的舞娘们,这些跳舞的男子们穿着就要暴露很多了。
腰上系着的那条汗巾随着他们动作幅度的加大,已经快要滑到胯部了。
宽大又清透的纱衣起不到任何的蔽体作用。
青棠红着脸移开了视线,她本想和徐秋月说一句就想提前走了。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座所有的女子们身边都围着几个穿着暴露的小侍。
特别是徐秋月重点介绍的那位萧双菱,她身边的小侍都已经衣衫半解了。
而萧双菱单手放在的位置还有她不断继续的动作,以及小侍面色潮红的春色。
最后,那小侍咬着嘴唇身子一颤,竟软软地滑向了地面。
萧双菱收回手,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着手。
抬起头,她对着目瞪口呆的青棠嫣然一笑。
而瘫软在地的小侍又嘤咛着爬了起来,伸手拉下了萧双菱的衣领。
这赤裸裸的一幕让青棠觉得有点害怕。
她扯了扯徐秋月的衣袖,可徐秋月却还在羡慕嫉妒恨地死盯着萧双菱。
感受到衣服上传来的拉力,徐秋月头也不低地看着萧双菱向青棠酸道:“殿下是不是也觉得她像只老孔雀在嘚瑟?哼!还没开宴呢就这么卖力,别等到了后面,就直接提不起劲了!”
青棠想带着时晏走,可一回头时晏也不见了。
虽然不知道时晏出去干什么了,但“抱团可活,独行必死”的规则还是被青棠时时铭记于心的。
于是,青棠不得已又坐了回去并怂怂地向后缩了缩。
青棠决定还是老老实实低头吃冰吧!
只要她不抬头,麻烦就不可能自己跑过来。
一口又一勺,青棠惊喜地发现这里的冰酪出乎意料得好吃。
很快,青棠就吃完了她眼前的那份。
她还想伸手去拿徐秋月桌上的那碗,却被徐秋月一下子抓住了手腕。
在出发前,流烟就千叮咛万嘱咐徐秋月,青棠的身体不能吃太多生冷的食物。
徐秋月一手制住了青棠不死心的探身,她用另一手把冰酪挪到了青棠够不到的地方。
然后,徐秋月的余光瞥到了折返回来的时晏。
她眼睛一眯,笑着给青棠塞了一杯果酒。
“殿下吃了这么多冰,别回头肚子痛!来来来,喝点果汁替替吧!”
时晏指尖抬了半寸,又停住再落了回去。
青棠“咕咚”喝了半杯后抿了抿嘴,觉得还蛮好喝得。
于是,她在喝完了剩下的半杯后,主动向边上站着的侍女招手又要了一杯。
这时,真正的表演就要开始了。
徐秋月见青棠小脸红扑扑的,她的眼睛虽染上了醉意但还算清醒的,就赶忙拦住了青棠手中的果酒以防计划有变。
徐秋月指着青棠面前的金碗,低声向她介绍起了接下来的规则。
“等会儿,会有几批美人挨个来表演他们各自拿手的才艺。若觉得其中某位美人表演得好,那么看中他的人就用金碗里的金叶子去掷他。”
青棠好奇地拿起了碗里那枚两寸大小的金叶子,歪头向徐秋月问道:“是掷中谁,就能带谁走吗?”
“当然不是!”徐秋月捏着金叶子,伸长了脖子看着第二批鱼贯雁行的美人们,“被掷中的人如果在表演完后捡起了这枚金叶子,才能代表他愿意和金叶子的主人共度良宵。”
徐秋月边说边将手中的金叶子扔到了一个正在弹琴的蓝衣男子脚边。
青棠望着徐秋月碗里巴掌大的金叶子,再看看自己手里只有半指长的金叶。
她忍不住吐槽道:“你这要是瞄准了人砸,怕是会把这些娇弱的美人们给砸晕吧!”
徐秋月挠着脸颊嘿嘿地笑了两声,又向新上场那位在吹笛子的绿衫男子的脚边又扔了一枚。
这些表演的男子们越往后越漂亮,扔向他们的金叶子也从刚开始的寥寥几个变成了成片地落下。
而徐秋月这边也从刚开始的偶尔扔去两枚,到后来几乎每场她必扔去一枚。
换算成银两,单徐秋月这边就已经扔了几十两黄金出去了。
要知道,这差不多够京城一户低级官员全家好几年的开支了。
即便徐秋月出手如此大方,被她选中的男子们却无一人愿意捡起她的大金叶。
青棠看着就很想笑,但又怕身旁的徐秋月因此恼羞成怒。
她只好一口口地喝着果汁,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
等到最后一批人上来时,徐秋月瞧中了其中一个穿白衣的男子。
刚想示意青棠准备帮她抢人,一转头徐秋月却发现此时的青棠已经喝得醉醺醺了。
酒意上头的青棠不哭也不闹,只静静地坐在那里抱着时晏的一只手一直在傻笑。
徐秋月一看这情况就急了。
徐秋月起身想要去拉青棠,可青棠却缩手躲进了时晏的怀里。
见状,徐秋月忍不住对时晏责怪道:“你怎么看着她的!这眼看着就要到上场的时候了,她喝成这样还能帮我抢人吗?”
面对徐秋月的指责,青棠在怀的时晏心情很好地摇了摇头:“她就喝了刚刚那一杯。”
时晏一摇头,仰头看着他的青棠就觉得头晕。
青棠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伸手抱住了时晏的脸庞不准他动。
眼瞅着这两人越靠越近,徐秋月秉承着“你让不让我好过,我要也要让你时晏不好过”的原则。
趁着时晏分神之际,徐秋月拖起青棠就坐到了她的位置上。
而场上满地的金叶子也让徐秋月有了浓浓的危机感。
她使劲地摇了摇青棠催道:“快点快点,殿下快帮我扔一个过去,不然表演都要结束了!”
青棠揉了揉有些重影的眼睛,过了几分钟才反应过来。
然后,青棠开始慢悠悠地在碗里翻来翻去。
最后还是徐秋月看不过去了,她随便抓了一个大金叶塞进了青棠的手里。
徐秋月握着青棠的手瞄准一扔,正中了一位抱着琵琶的白衣男子。
怜舟移开了挡住他半张脸的琵琶,侧眸望来。
衣袂翩动间,他好似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蟾宫谪仙。
也难怪在场数十人中,属他脚下的金叶最多。
见掷金之人竟是青棠,怜舟不由地愣了一下。
而青棠对上了怜舟的视线,也向他露出了一个娇俏可爱的傻笑。
正当徐秋月以为要成了时,那边的萧双菱突然横插一杠,她也向怜舟这里扔了一片金叶。
这就让徐秋月的心里顿时凉了三分。
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怜舟居然抱起琵琶缓步向青棠这边走来。
在站定行了一个礼后,怜舟笑容清浅地向青棠问道:“请问方才是您扔的吗?”
果酒度数本就不高,意识有点回笼的青棠在被徐秋月用力一戳后慢吞吞地回道:“是本殿下替她扔的,你可愿意?”
收回手指,徐秋月心说:还好还好,虽然殿下喝多了但脑子还在,知道用她的身份去帮我吓唬人。
怜舟神色一晃,旋即恭敬地向青棠再行了个礼:“那就多谢殿下了。”
起身后,怜舟顺从地抱着琵琶坐到了徐秋月的身边。
徐秋月开心死了,她重重地拍了拍青棠的肩膀道了句“好姐妹”,然后抬着下巴对萧双菱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容。
转过头,徐秋月又对怜舟许诺道:“今日过后,我便带你回府。”
再后来,徐秋月就用同样的办法成功地又抢走了萧双菱看中的两个美人。
气得萧双菱牙痒痒,乐得徐秋月连喝了一大壶酒兴呵道:“今夜就是我徐秋月的翻身之夜!”
在连抢了三个后,徐秋月就不让青棠继续扔了。
因为燕饮宴的规矩规定,宣中的第四个是不能转让的。
美人在怀的徐秋月大手一挥索性放开了青棠,让时晏能抱着青棠一口一口地喂她醒酒汤喝。
接近末尾时,上场的那三四个男子虽说一个赛一个得漂亮。
但他们大都是弱柳迎风、走一步喘一喘,并非徐秋月喜欢的类型。
她正满心期待着最后一个压轴之人。
所有参宴的人,都在事前就收到了出场名单。
原本压轴的人是青州如意阁的头牌清倌兰公子。
可就在昨日,徐秋月竟收到了赵五派小厮送来的临时要改人选的口信。
这种吊着人期待的神秘感,让徐秋月不禁更来了兴趣。
终于,宴会的主人赵家五小姐起身宣布道:“来人,灭灯!”
众人闻言纷纷放开了怀里的美人,坐直了身子。
随着所有灯光被熄灭了,现下只有场上最中间点了一盏小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然后,一架类似屏风的东西被几个大力仆役抬到了场中央。
半透明的白布让人只能隐约看到布后站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的男子。
正当大家都在窃窃私语讨论着男子身份是谁时,一声浑厚的鼓声骤然响起!
全场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然后,如山峦起伏般连绵不断的鼓声,一声高过一声,一节又快过一节。
声浪在这昏暗的大殿里掀起了激昂的节奏。
众人原本平稳的心跳也随着音乐的律动而不断加快。
直到这时,大家才意识到那根本就不是屏风,而是一面大鼓。
鼓声如何已经不再重要,这场变故让在场的众人本能地感到了不对劲。
他们面面相觑地看着彼此,然后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看向了上座的青棠等人以及那边的赵无忌一众人。
同样察觉到了情况不对的徐秋月已经挥退那三个美人,摸到了青棠身边。
时晏把青棠交给了徐秋月,他自己则扶着腰间长剑警戒着四周。
徐秋月接过青棠并护在怀里,然后嘴唇微动地低声对时晏道:“这是蛮子的战鼓声。&34;
时晏眸光微闪地用身体挡在青棠的另一侧。
他轻声向徐秋月回道:“先按兵不动,你左我右。如有激战,你带着殿下先走我来断后。”
徐秋月倒是不觉得会有刺杀:“她们没这个胆子敢在这里动手。而且,我今天带的人都在外面猫着呢!除非赵无忌失了智,愿意用他时家上上下下全族的性命来换我这条命!”
时晏闻言没有松开手中长剑,而是用更轻的声音一针见血道:“赵无忌会出现在燕饮宴,本身就不符合常理。”
战鼓声已快进入尾声,拔高的鼓点声盖过了场景所有的声音。
席间的众人除了各自正在狂跳的心跳声,再也听不见旁的声音了。
大家的太阳穴都因为精神的高度紧张,正在一鼓一鼓地传来尖锐的抽疼。
只有徐秋月怀里睡过去的青棠无知无觉地醒了过来。
她哼哼唧唧地捂着耳朵嘟囔道:“是天亮了吗?我不要起来!是时晏在外面吗?怎么这么吵啊……”
徐秋月无语地抽了抽嘴角。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她都想好好嘲笑一下时晏,竟然到现在了他连门都进不了。
可现在一曲已经终了,灯也一盏盏地被点起来了。
场中央,那个高大健壮的男人让徐秋月和时晏都不约而同地绷紧了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