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要是哭了,以后谁来保护我?
眼前的男人瞬间僵住了,一直没有表情的脸此刻也出现裂痕,慌张通过每个细胞渗透出来。
楚飞客以为吟月没那么生气了,所以才会喊他飞客,才会自愿来暗道,才会愿意牵他的手。
原来都是他自作多情。
原来是终于要将往事剖开,将他们本就破碎不堪的关系彻底断开,要把他最后一丝幻想也打破。
原来如此啊。
他低下头,故意不去看她,好像这样就不用面对现实。
眼泪不自主蓄满了眼眶,不知是因为心绞得痛,还是不甘不舍弄得人太难受。
半晌,楚飞客终是开了口,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我们好好的,长晏就一定会没有遗憾。”
他还是想尽力挽回,可是嘴笨得要命。
然后楚飞客听见对面的人回答,声音波澜不惊:
“你是这么想的吗?”
就一个问句,将楚飞客的心彻底拉入冰窟,冷得连疼痛都快无知无觉。
果然,要结束了吗。
温抚没有放开他的手,她感觉到刚才还温暖的手,此刻竟变得冰凉十分。
她的身体也不好受,属于楚吟月的悲伤和恼怒同时充满心脏,如被人狠狠捏着一般疼。
温抚又攥了攥那只牵着她的大手,安抚着他:“我觉得,晏哥儿应是没有遗憾的。”
不知为何,温抚觉得面前的男人下一秒就要碎了,她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更加温柔:
“晏哥儿当时一定觉得,自己与新门主同归于尽是最好的选择,那样的话,你和我,还有无影阁,都会没事。”
闻言楚飞客猛然抬头,即使甬道不够明亮,温抚也能看清男人发红的眼眶和一滴清泪。
“你真的这么想?”哑掉的嗓子承受不住如此的急迫,楚飞客一时破了音。
温抚对上那双发红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想明白了,晏哥儿走了,但我们的路还得走下去。”温抚拉起楚飞客的手,蹭了蹭他自己脸上的泪。
“哥,你要是哭了以后谁来保护我啊。”
她没资格替楚吟月原谅楚飞客,即使两人都没有错,温抚一直知道。
可是先前不明情况的她已经露出很多马脚,她要是马上变回楚吟月之前的样子,才是雪上加霜。
况且她总不能与自己的上司决裂吧,以后的剧情没有无影阁的帮助会难上很多。
最重要的是,她看不得楚飞客像个瓷娃娃一样,一碰就要碎。
好吧,她就是心软了。
都是她笔下的人物,她又怎么能够视若无睹。
何况他的楚吟月早已经不在了,青梅和竹马永远都没有冰释前嫌的那一天了。
不长的甬道他们似是走了很久。
楚飞客身上那层坚冰,已经融化得彻彻底底,连平常没有多余表情的脸上,都能隐隐察觉出一丝笑意。
温抚的心情也随之好起来,她在心底默默祈祷着,希望接下来的调查能够顺利一些。
打开甬道的尽头的小门,入眼是一间朴素的卧房,他们依然是从这个房间的衣柜出来的。
见温抚一脸探究,楚飞客解释道:“这是我在无影阁的卧房,简陋了些。”
温抚点点头:“哥,我来找你确有要事,我们在这里谈?”
楚飞客回道:“好。”
温抚自然地放开他的手,走到了榻边,回头看他:“坐这儿吧。”
楚飞客背过手又道:“好” ,快步走到榻边坐下,看着温抚等她开口。
“昨日潇雅苑遭了刺客,断浪门的人,杀了一个歌女。”温抚顿了顿,“我想哥你帮我查一下这歌女的死因。”
温抚想了想又补充道:“她叫知意,是我在潇雅苑为数不多的朋友。”
虽然她知道依楚飞客的性子,无论什么样的事情拜托他,他都会不遗余力。
但是温抚还是加上了“朋友”这个后缀,希望楚飞客能够更上心些,更快些。
楚飞客闻言点点头:“程翼刚好结束上一个任务,我立即让他叫水部去查。”
“那你怎么样,受伤了吗?“楚飞客抬手想查看一下,到半路还是放了下去。
“我没事,我昨日从景都回来的时候,知意已经死了。”
温抚想起潇雅苑门口那卷草席,眼神有些黯淡,缓缓低下了头。
突然楚飞客伸手过来,蜷起食指蹭了蹭她的脸,给小孩拭泪一样的动作。
轻轻地,温柔十分。
温抚本来没哭,却见此心一紧,红了眼。
昨日听完楚吟月的故事后,温抚其实很羡慕她。
羡慕她有爱她的父亲,护她的哥哥,宠她的晏哥儿。可以上学,可以习武,流浪生活也没有让她失去纯真。
现实里的温抚,已经27岁,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在乎过她的眼泪。
温抚出生在一个偏远农村,村里人文化不高,固守传统,重男轻女。
父母是包办婚姻,没什么感情,父亲常年在外务工,母亲在家务农,每天都在为生计奔波。
家里有两个孩子,温抚是长女。
父母自然不满意第一个孩子的性别,于是为她取名抚娣。
这个名字毫无爱意却贪心有余,除了想用她招来弟弟之外,父母还希望这个长女可以分担抚养弟弟的责任。
在温抚娣四岁那年,有了个弟弟,父母很开心,请了专人取名字,最后得了个温钟玺。
取名的大师说,钟是尊贵,玺是好运,寓意贵人不断。
村里没有初中,离家最近的是县里的一中,但也要坐10个小时的车才能到,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家。
为了能照顾弟弟,父母让温抚娣晚了三年上学,十岁的她看见同龄的孩子都去上学,急得嗷嗷大哭,可是没人理会她的反抗。
终于,弟弟到了上学的年纪,温抚也得以跟着去上学,村里的小学就是个草台班子 ,老师都不一定上过高中。
温抚十分争气,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了县一中,那是她第一次进县城,也是她第一次见识县里的学生,跟村里完全不是一个水平,也在那时候,她心里渐渐萌发出走出农村的想法。
可就在第二年,温钟玺也压线考进了一中。
学费很贵,车费也不便宜,为了减轻负担,父母没和温抚娣商量,私自给她办了退学。
这一次,十七岁的温抚娣没有妥协,她大闹一场,想用眼泪拼个心软,可是父母根本不为所动,温抚娣不再执着于他们,离家出走。
那是一个秋末,得穿上厚外套的温度,温抚娣一件长袖紫秋衣,迎着冷风,走在夜晚的田野边。
村子并不大,大部分都是田地,在月光的照耀下,发着幽幽的光。
已经是凌晨了,村子没什么灯光,路灯也因年久失修早就不亮了,温抚娣一眼望过去,是空旷无垠的黑。
她有点后悔。
不是后悔出走,是后悔没多穿件衣服,也没带钱。
但是夜太黑了,风呼呼的刮,把她这一点后悔也刮没了,只剩迷茫。
只能去县一中了,看看还有没有回转的余地,温抚娣抱紧了自己,呼出一口热气。
还好县一中的老师惜才,还未将温抚娣父母的退学申请递交上去。
看到走了快一天一夜的女孩,崔老师心疼不已,见她一副倔强的样子,也没细问,怕打击到青春期孩子的自尊,于是连夜帮她找了职工宿舍的一个杂物间,暂且住下来。
温抚娣决定一边打工一边读书,她白天上课,晚上就拿从工厂弄来的半成品,手工加工,赚点手工费。
可是她的天赋不足以支撑她的一心二用。中考失利,温抚娣最后选择放弃学业,专注于生计。
靠着一双巧手和灵活的头脑,温抚娣在很多地方工作都很出色,学习了很多技能,弹琴就是一项,为防身还去练了柔道,也攒下了一大笔钱,改名为温抚,彻底摆脱了家庭的阴影。
温抚娣喜欢读书,工作的这八年,她读了不少书,名著或者网文,她都甘之如饴,从中也慢慢发现了自己对于写作的热爱。
于是她开始写网文,一开始不求有稿费,就想把脑子里的故事分享出来,但慢慢地,她的读者越来越多,网文作者这个身份可以赚钱了。
在连续三本书都有不错成绩的基础上,温抚娣辞去了工作,专心写作,理想生活终于开始步上正轨。
可是老天爷总喜欢开玩笑。
与家里人早就断了联系的温抚娣,在一个温暖的午后,得知了温钟玺的死讯。
车祸,闯红灯被大货车碾压,车毁人亡。
父母不知从哪弄来了手机号,哭着喊着让她回去吊丧。
温抚自然是不愿回去的,可是听着母亲撕心裂肺地哭声,她想,毕竟是骨肉血亲,回去参加葬礼是应该的。
何况自己已经独立出来,不会再重回年少时的困境。
可她还是低估了命运的残忍。
葬礼办完没多久,就在温抚准备回去的时候,温母突然拉住她,死活不让她走。
理由是温母怀孕了。
如今已经五十岁温母怎么会怀孕,温抚非常震惊。
但很快温抚就冷静下来,她马上劝母亲打掉,高龄产妇妊娠太危险,一不小心还会丢了命。
但温母态度很坚决,她认为肚子里的孩子是温钟玺的转世,是他想再当一次他们的儿子,说什么也无用,一定要生下来。
父亲也对此深信不疑,可积蓄已经快被温钟玺败光了,肯定不足以支撑再孕育一个孩子。
于是两人想了个主意,想让温抚留下照顾母亲,父亲去外面赚钱。
温抚第一反应是拒绝,不想再留在这个小村庄的殷切,甚至让她想把这几年赚的钱拿出来一部分成全父母。
甚至,她有些悲伤,悲父母的无知愚蠢,悲弟弟的不争不孝,也悲自己的不公遭遇。
眼泪又一次满了眼眶,看到父母脸上的疲累,母亲隐隐的虚弱,知天命的年纪就白了头
是的,温抚又心软了。
她隐瞒自己的积蓄,答应留下照顾母亲到孩子出生,于是分身乏术的温抚断更了一年。
最后,孩子平安降生,可母亲没撑过大出血。
那一屉小笼包,本应是她在村里的最后一顿早饭,最终却成了送走母亲后的第一顿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