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林郎
“此地注定是要无法无天的。”老者拿着从二狗家里弄来的酒水,慵懒的躺在高耸的祠堂顶上,俯瞰着下面冲天的火焰,今日是中元节,要给来自地府的亡灵祭祀啊。就是可惜,世间哪儿还有什么地府,六道轮回崩塌,世人苦,做鬼更苦。
到底是第几个年头了?正好赶上凤凰,麒麟最后一次给予一洲造化,不知道林郎你,能否再次应运而生。
上空中,一只巨大的飞鹰驮着上面的几人,掠过上空,这几日不停的赶路,风吹日晒,平日里在迷雾大山里不问世事的几人,从最开始的出山看到什么都好奇的很,到如今,丝毫抬不起兴趣,还要忍受着风雨打坐养气。只想着快点到达此行的目的地,吃上一顿凡人世界的美食。
站在最前面的师叔,道号动灵子,脚下这只巨鹰正是与他自年幼学道,一人一兽便学术开智,走到今日,已经七十年了,师叔还是一副中年人的模样,此刻正在一脸凝重的盯着下面的火光,和上空中飘着的黑烟。
透漏出诡异的感觉,自己神识看去,竟然穿不过这黑烟,自己如今好歹是龙门境的修士,一步跨龙门,便是得道生紫气,泥丸宫府会神仙的大造化,想来这烟不是凡烟,有阻挡他人神识差看的能力,莫非是一件灵器?
转头对着身后的诸位弟子吩咐道:“脚下的那片黑烟冒着古怪,此行山主特意嘱托过,我养獸山,山训是何?”
诸位弟子沉声说道:“道法自然,万物皆灵,养己养獸,生死相依。”
“下面如果有任何修士,对你们出手,尽管与其争斗,但是切记,本次是为山中寻觅好苗子,谁要是敢仗着仙法獸袋伤人,就别怪我代山主,先行废了你!”
那年轻人朝着身边满脸胡子,从刚才就一直闭目运气,沟通天地之灵的王寿说道:“咱们到了!”
王寿睁开眼,满脸茂密的长发下,是一双散发着淡淡紫气的眼神,朝着下面一眼望去,只看到一群穿着白色衣服的人,正围在一团巨大的火堆旁,默诵着什么。
司老在诸多村民的注视下,登上一座高大的台子,这是每到这个时候,庄户们,就会用糯米混着蜂蜡和红泥,临时搭建的高台。在这老人身后,一座不起眼的平屋,就是祠堂。
两张红纸,已经有些掉色,上面写着广玉东名立庆尚世泽常,克九玉敬忠世新月光明。
这是太平庄司家的家训也是他们的辈分。
比起那些大家族的祠堂,这座小屋,更像是一个堆积杂货的地方。他曾经就是一个人住的地方。
被刀扎进肩膀的孩童,露出一丝冷汗,但还是冷静下来,露出一丝惨笑,缓缓开口道:“我们庄子里大部分人都是靠种田种地为生。几十年里连个读书人都没有,直到我们那一日,突然郡里的大人来到我们这里,当时的司家族长亲自大开祠堂,烟花礼炮放了几天几夜。听我父母说,庄子里拿出祠堂的私粮,大开四宴。后来才知道,我们庄里的一户,被选为了圣童!”
游大推开攥着匕首的刘崇伯,上前查看伤势,孩童脸色惨白摇着脑袋,示意他没事,随即转头说道:“在我父母很小的时候,林郎被选为圣童,听父母说他本名叫作司无功。但是郡里的大人感到这个名字不吉利,徒劳无功,于是便给他改了姓氏,换了个名字,叫什么我父母也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庄户都唤他林郎。”
“圣童?是蓬莱阁每五年一次的选圣童?”
刘崇伯有些疑惑道:“蓬莱阁?是在那东海之滨的蓬莱阁?传说中,一山崖,一楼阁,一仙岛的蓬莱阁?”
游大有些头疼道:“那你们祭拜的林郎还活着?是蓬莱阁的仙人?”
孩童听到活着这几个字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我们庄子是不准在这个时候说什么林郎死活这些话的,不然被族老们听到,是要把舌头砍下来的,这是对仙人的大不敬。”
刘崇伯痛苦的将自己的断掉的右臂包上,皮下不时有小虫游动着啃食东西,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庞,露出嘲讽的表情:“既然是仙人,还因为几句顽童之语,就动骤割舌,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仙人。不过视百姓万物为刍狗,有用就留,无用就杀。”
孩童感激的看了眼帮助自己包扎的游大,没有理会刘崇伯继续说道:“林郎不是那些杀人的疯子,林郎会实现我们庄里的每一个人的愿望。当年我爹娘就是去他家拜访,林郎那时候摸着我娘的肚子还说,此子双蛇盘,犹如孤山顶的一颗青松,大有蛇变龙的趋势,我爹为了找好医师,特地带我娘去了郡城,不然那场大火,估计谁也逃不过。 ”
“你们是这庄子的老户?”刘崇伯有些惊奇,早年听说庄子里有几户运气好的,躲过了那场大火,没想到这腹中子和他的父母这般的好福气,可惜了还是让自己庄子的人给弄死了。
“你们供奉的林郎,是蓬莱阁的仙徒,为什么这么个大阴的日子回自己家乡,还顺带的实现你们的愿望?莫非这林郎学了什么邪法?再说了,你们庄子整日供奉他,受他香火,怎么?林郎成了金身?成那城隍老爷?书中可以控风控雨的神明?”
孩童不解的看向刘崇伯,眼神没有丝毫仇恨和敌视,只有冷静,黑水潭般的冷静。
一字一句的开口道:“太阳落日一半,则阳气最盛,说的就是林郎被选择圣童的那日的情景。”
“赞词?”
刘崇伯的脸色随着口中有频率的吐纳,慢慢变回正常脸色。胃里的人面蜈蚣好像察觉到外面的气息,竟然变得蠢蠢欲动。这样的变化,让刘崇伯的眼神,盖上一层阴霭,只有元丹子开丹炉之时,那些焕发着灵炁的丹药,才会唤醒自己的蛊,难道这两个家伙,自身就是传说中的‘天材’。饥饿感容易让人丧失理智,他只好回头告诉游大,继续问,自己转身跳进树丛之中。没吃饱,就需要血食来填饱肚子。
“你的司地伯伯呢?”
“他就是林郎啊,林郎会在他的身上,短暂停留,我们叫做留仙,然后在我们面前,从大火中浮现出来,所以不管平日里司地叔叔多疯癫,我们都会给他饭菜吃,怕他饿死。听我爹娘说,司地叔叔是我们的祭司!”
嘴角冒着鲜血的刘崇伯从一侧的黑影里走出来,冷笑的说道:“那这么说,司地就是你们村的祭品?”
游大一脸疑惑的看着,刘崇伯对于这个早就见不怪了,“我听闻在北边的一些地界,有一座仙府,唤作,黑岭。那里高山连绵,有仙术,擅长请妖仙上身,借妖之力,来进行斗法。这和咱们这一洲隐约一人登顶之势的养獸山有些相似,都是依靠着外力来修行。他刚才口中那个林郎上身的过程,即是咱们百姓间所说的鬼上身,我猜他们口中的林郎,早不知道变成什么东西了。”
海风拍打着陡峭的石壁,这里的地形,好似大地突然伸长的一臂,名曰,地臂崖。
一座座的高塔,坐落在这山崖之上,下面便是汹涌的大海,在夜晚时分,海难的鬼魂争相着从海水里爬向岸边,那阵阵的风声,就是他们的哀嚎。
山崖下,则是一座蔚蓝色的大门,上面苍劲十足的写着四个字,由宋王朝开国之君,赐下的圣言。第一仙境。蓬莱阁。
在最靠近山崖尖处,一座看上去比其他的高塔,都要矮上许多,也宽上许多的石塔,坐落在那里。一位身穿着蓝色长袍的男子,脚蹬一双云鞋,帽子则是有着两颗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宝石镶嵌,他小心翼翼的推开大门,走向中心的那座铜炉,将背上的香油和香烛换上去,石塔的内部亮起来,才让人看到里面的样貌。
四侧的铁塔之上,分别画着四幅由彩料描绘的打斗场面,最北侧是上,一位身穿着蓝色道袍的男子,头戴着的道冠,却不是寻常道士的装扮,而是两侧多出两道长条,上面刺着火红色的烈日。手持着宝剑,正在踏海而行,远处则是一条正在口中吐水,妄图借海淹掉岸边百姓的蛟龙。此人,正是蓬莱阁的开创之人,道号迎阳子。
第二副,位于东侧,依旧是身穿着蓝色道袍,不过这里的道袍上面却多出一朵朵金菊,看上也比开派之祖气派的多,他招风唤雨,解百姓干旱,百姓感其功德,在海边的龙王庙旁给他立了生祠。此乃三代之祖,逢阳子。
第三幅,则是一位赤裸着上身,蓝色道袍被其绑在腰间,手中举着宝剑,正在和一头大章鱼纠缠。此乃开阳子力除海怪。
第四幅,与上面的皆是英年之姿不同,一位老者端坐在海崖之上,手中拿着一个罗盘,举头望月。看上去平平无奇。老者是蓬莱阁二百年阁主,道号,玉阳子,白玉无瑕。
风声呼噜噜的穿过矮塔,急促的风铃声混着洞口传出的声音,使得负责夜晚换香加灯油的弟子,不自觉地吓出一身冷汗,忙快速倒掉香油,转身离开这里。
大门关闭后,因为灯火显得昏暗无比的塔内,有些讥讽的声音,在塔内回旋着。
“蓬莱阁的弟子,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如今被些风声吓得,险些没尿了裤子,真是不知道以后咱们百年。蓬莱阁这块匾后面,海波平,正道在,这几个字咋办。能否继续扛下去。又如何去仙岛,去天外,见师尊啊。” 矮塔的从第二层开始,一直到第五层,每一层都有四个大圆洞,风声正是从那几个洞口传出来的。此刻四楼的一个洞口里,一声呵斥传出,打断了三楼洞口的言语。
“震阳子!真是野狗喂不大,不管怎么样,吃饱了还是惦记着主人碗里的那点肉。”
洞口另一侧,一个年迈的声音也开口说道:“震阳啊,可是枯坐此台时间太久了?心生浮躁之气?”
“师叔,震阳曾向祖师的画像立下宏愿,海波不平,枯坐道死。因为震阳知道,所作之事,为这一方百姓有福,可是如今的蓬莱阁弟子,弟子看的痛心!整日无所事事,修行不勤勉,一派风气,乌烟瘴气!混乱不堪,有投机取巧者花费重金登塔修行,却招来女子,饮酒作歌。不去海内平患,护百姓周全,反而欺辱女子,这那儿还是蓬莱阁?分明就是一群,身材魁梧,仗着手中刀枪的土匪!”随着声音越来越大,怒意在塔内回荡着,伴随着外面吹进来的风声,使得塔内好像扭曲了起来。
“你震阳子,枯坐百年了吧,怎么样?还不是要自己阁里的弟子去大海送死?倒是换来你这师傅的一声声赞扬,但为何座下弟子却越来越少?都被你这,震海之威,给吓到了。”
“哈哈哈哈哈哈。”从三层和二层的洞口中,都传出一声声的笑声。
震阳子的洞口却没有任何的恼怒,只是轻飘飘的开口道:“五师祖,当真是说话越来越柔了,可惜。这些年弟子听说,阁内的经书已经不读了,蓬莱阁的寻仙之法也不炼了。倒是这农家的小女儿是越纳越多,可是被吸干了阳气?”
最后几字一出,四楼的洞口里,一位看上去头发间偶有几根白发的老者出现。头上那顶蓝色的道冠,两侧的长带被风吹起,不自主的摔在老者的脸上,就跟刚才那几个字一样。
“震阳子,你有些太放肆了。”老者的眼神不善的看着,下面一层的洞口。
被海风吹的有些凉意的塔内,竟然升起一阵阵热浪。
“好了,五师弟。震阳啊,我知道你对于现在阁里许多弟子,疯狂敛财,还有骄奢淫逸非常不满,但那都是为了咱们找到仙岛。修行之人,钱,不过就是黄白之物。有什么可以眷恋的?你五师祖,最近身体越来越不如以前了,需要采阴补阳。那些农家小妾,我责令他,给足够的钱粮,放他们回乡里。这次让你们来祖阁,是为了议事的,不是吵架的。”
刚才年迈的声音再次传出动静,“宋王朝的国师南下了,本来要去北地的,没想到往这里来了。朝廷那里要咱们的人,全部出动,帮助陛下搜寻人才。”
“嗯?”
年迈的声音语气也有些责备道:“这次是国师大人下面的人,拿着陛下的调令亲自来的,估计咱们是躲不掉的。”
“哼,朝廷这些日子过的也不是很好吧,前些年,三十万精锐丧命北境,如今只是招揽个人,就要咱们蓬莱阁所有人下山去。未免有些太自大了吧。”
“是呀,山上仙家,哪儿个不是凌驾在朝廷之上,超凡脱世,不轻易涉足世俗,宋家的王朝倒好,如今只是招揽人才,都需要我们所有人下山了,杀鸡焉用牛刀。”
震阳子的声音再次轻飘飘开口道:“诸位师祖师叔师伯们,干嘛如此紧张?是害怕什么事情被国师大人探查到吗?”
“师兄是什么意思?” “放肆!震阳子你太猖狂了!” “还请阁主将震阳子驱逐到海狱,责罚他一年!”
此言一出,整个塔内的温度变得更加升高,中间的香烛,已经灼烧过大半。
“震阳啊,唉,你还为了那个孽徒,打抱不平吗?天下的大业,哪儿个不是累累白骨堆积出来的,哪儿个宗门的成立,没有先祖们的牺牲?”
“师叔!林郎的死,是天要他。弟子无话可说,可是那庄子里千余口子的百姓呢?我们蓬莱阁的仙术!何时成了屠杀百姓,泄愤的杀人技了!”
“震阳子 去海狱待着吧,从现在开始,三年里没有祖阁之令,不得出来。”
震阳子缓步走出洞口,淡黄色的烛光,照在他的脸上,一个中年男子的模样,却已经生出皱纹,头上戴着的蓝色道冠,两侧的竖带,并没有绣着火红色的太阳,缓缓的摘下头顶的道冠,朝着塔顶的阁主做了个道门稽手,放下道冠就走了。
“五师弟,既然如此,本阁一半的弟子就与你下阁,事情做的不用太好,面子上过的去就行。都下去,各自修行吧。”
这时,每个洞口的人都走了出来,朝着塔顶之人拱手作揖。
塔顶之处,一位年轻人的模样正盘腿坐在那里,刚才罚震阳子下去的,就是他。
自称一生白玉无瑕,玉阳子,外界说他修道二百年,垂垂老矣,空有的就只有养生之道,却不知道,此人早已经返璞归真,潮起潮涌,雾气连海,白雪月光,得道飞天。
听着熟悉的海声,玉阳子有些怅然的看着东方,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那时候开阁祖师,何等的神人之姿,师从天上仙人,得其长生术,可是为了一方百姓,学那佛陀,一人一国,坐轮回。
东方那座仙岛,上面有师祖,有长生之术,不知道我这个空活二百年的无用之人,还能看到吗?
一声声的叹息,从塔顶传来,空荡荡的,只有大海拍打着山崖,作出回响。
远处的一座高塔,比起祖塔,要显得富丽堂皇不少。被刚刚粉刷过的墙壁,显得是格外的耀眼。里面此刻更是歌舞升平,管弦之声四起。
站在第四层洞口的老头,一身的蓝色道袍换成了民间大户的丝绸缎衣。袒胸露乳的横卧在那里,眼神迷离的盯着前方,那些正在翩翩起舞的美少女,都是些因为这些年大荒年,被卖到这里少女。好吃好喝的供着她们,当初来的贫瘠模样,只剩下一脸的红润。
一位穿着透明丝缎的女子缓步走了上来,直接眼神迷离的躺在老者的怀里,丝毫不在意眼前这位‘老神仙’的年纪,是否称得上自己的老祖了。
“五祖,老祖宗这次让您亲自负责这次下山,弟子可都是翘首以盼啊,听说这位国师神通广大,一身的修为可通鬼神。弟子们也都想着,来日下山,能再去朝堂之上为百姓做些福事。”
老者的眼神并没有随着那双纤纤玉手变得更加迷离,反而多出一丝不屑的看向开口的那名弟子,是自己早年认得一名富商子弟。
“这一次,是阁主叮嘱过的事情,一定要好好办,你去招一批骑士,负责照顾本阁弟子此次下山的行李。”
那弟子的欢笑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铁青,兵荒马乱的,散兵游勇多的是,自己手中的这些年攒下的金银怕是不够用啊,这些年孝敬师傅的,家里的负担也不少,不过也因为自己身后的蓬莱阁这座仙府,家里打压了不少势力,只好点头称是。
“师傅,这一次国师来此,带着皇上的御令,想必事情不小,既然是让咱们倾巢出动,阁内不知道是怎么安排的。”
心情稍微有些好转的老者,眼神多出一丝狠辣,谁不知道,当年宋朝的皇帝,马踏群山,杀的山上神仙,人人不敢自称得道,只得隐蔽深山,最后在一家宋王朝有数百年的仙府,主动摇起大旗,号召仙府共同联合起来,诛杀暴君。那一场大战,宋家的第一代皇帝,传说当中的麒麟子,宋涅。用六十万人马,十万铁骑,围杀神仙。一战之下,多少仙统就此湮灭。
强风之下,百草蛰伏,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们,想要活下去的,只好弯腰事‘权贵’。
宋涅在西疆之地,立下石碑,那里也是当年那支号召仙府联手的遗址,志得意满的宋王朝皇帝,在那里写下了自己的生平,并且留下一首千古风流诗。
皇城花开二月天,游人来往说神仙。
人主心与游人异,不羡神仙羡少年。
“师傅,这次国师的目标,难道就是东海道?若是当年的事情,被发现了,阁主恐怕会震怒啊。”
“呵呵,一个死人和一群死人罢了,还能死而复生?”
怀中的美女在错愕中被老者推开,整理衣服的老人,从高台之下缓步走下。手中的酒杯,随着摇晃洒出酒水,
老者丝毫不顾及在众弟子面前多年来树立的威严,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然后冷冽的面孔多出一副笑容,声音在阁楼内回荡着。“我修行百年,就算那些个泥腿子真的活过来,我也能再杀他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