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鬼庄’(四)祭林郎
“司老,这几天庄子上上下下的多出一股子外人,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啊。”在庄子的核心地方,一位老者,花白的胡子,眼睛浑浊无比,正在盯着祠堂里的一尊人像,与二狗子家的那人,竟然一模一样。
成年的汉子,眼神中有着一丝狠辣,盯着老人一动不动的身影,有些着急,再次开口道:“司老!您老给个准话啊!这些日子,咱庄子里多出不少小商小贩,有的甚至都找到我这里,想买间屋子住下来。眼瞅着祭祀就要开始了,您老只要给个准话,我带着人,家家户户去搜,把他们全部都让林郎捎回去!”
被称呼为司老的老人,是这太平庄里,司姓一族的族长,不过他可不是那批被大火烧死的司姓人士,也是后来迁居来此的外姓人改的司姓。
“啊?不必这样,祭祀送过去的太多了,林郎也会不高兴,那几个混蛋都准备好了?”
汉子露出残忍的微笑,“您老放心,我司屠儿这点本事还是有的,都解决好了,养在猪圈里,越来越肥,到时候杀年猪给林郎吃新鲜的!”
“哼!他们都当我这个老头子,糊涂了,疯魔了!不就是需要他们家里几个孩子!这几年谁家不是这样!竟然还报官,不过倒是聪明,去其他道的镇抚司去报官,弄不好后面还有其他几家的人指点!这群混账东西!忘了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咳咳咳!”老头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明天就是七月十五了,司老要千万保重身体啊。”汉子上前扶住那险些跌倒的老人。
“先去把司地带过来!”
“啊?找那个疯子干什么?”
老人立马一脸的怒气,举起手中的棍子,指着汉子,“让你去就去!没有他,如何祭祖!还不快去!至于那些个外乡人,今天就把他们礼送出去,记住,不允许庄子里的人,出庄,更不允许外人在今晚之前,还留在村子里!快去办!”
“好嘞,司老,您放心,要是他们执迷不悟,或者心怀叵测的想要干什么,我就把他们和那几家叛徒一起养在猪圈里,喂猪!”
老人没有多说什么,年轻人,就随他们闹去吧,只要不耽误祖宗的祭祀,一切都可以谈,说着就跪倒在人像面前的竹席,口中轻念着林郎这两个字。
店小二刘崇伯,小心翼翼的跟身边的游大说着,这庄子里的稀奇古怪的地方,“这庄子里,可邪乎的很,他们家家都供奉着一尊人像,叫林郎。”
“林郎?”
“对,这林郎可不是他们的祖宗,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听到我那怪物掌柜的说过,这林郎是那般通古知今的神人,想必也是个神仙。就跟我那掌柜的一样。会法术,诡状怪形的。明天就是七月十五了,按照这庄子里的习惯,他们估计会在这一天,翻林郎。”
“翻林郎?在明天这个日子祭祀?”
七月十五,俗称中元节,鬼节,这一日,地狱的轮回道大开,阴间的鬼魂会放禁出来。有子孙、后人祭祀的鬼魂回家去接受香火供养;无主孤魂就到处游荡,徘徊于任何人迹可至的地方找东西吃。
所以人们纷纷在七月,举行投食祭祀、诵经作法等“普渡”、“施孤”布施活动,以普遍超度孤魂野鬼,防止它们为祸人间,又或祈求鬼魂帮助去除疫病和保佑家宅平安。
那林郎是鬼?不是仙?
“我也不清楚,每到这个时候,客栈外面的官道上,烧纸的不少,但是这太平庄就不一样了,会封庄,这个月剩下的日子,都不准外人进出,就是天大的事情都得绕庄子,我听说有一次,一位节度使派人南下去取一件宝杵,接过就在这一日撞进庄子口,怎么都不让过,并且还打伤了信使去,抢了宝杵,这件事,让那节度使大怒,带领几百人就要活抓贼凶。你猜怎么着?”
游大看着前方出现的铺子,下意识的说道:“庄子交出了凶手?”
刘崇伯一声嗤笑,“哈,这庄子里的男女老少,全部出来,手中拿什么的都有,就这么和官军对峙到郡守大人到了,才算解决,可是那宝杵不仅没有还回来,没多久,那节度使也被远调了。”
游大也不自觉的有些感叹,“一个小小的庄子,有这么大的本事?”
“走,进这甜水铺子,喝碗甜水,解解渴!”
刘崇伯走进铺子,就发现,这里四周漆黑的墙面,几张有些残缺的桌子摆在那里,上面放着几个茶碗。
“是崇伯来了啊。”
“是呢,司空叔!我替掌柜的来收点草药。”
一位有些老态的中年人,头上有几根稀疏的白发,一脸和蔼的看着二人的到来,熟练的从柜子里端出来两碗黑色的糖水,放在桌子上。
“崇伯啊,这是掌柜的新招的?”
刘崇伯赶忙招呼游大坐下,把糖水放到他的面前,端起来,喝了一口,满意的说道:“是呢,掌柜的让我来咱庄里,带他熟悉熟悉,司空叔,你这糖水可真不错,快喝吧,这是几十种草药熬制的呢,去火解热。”
中年人笑着走回柜台,又端出来两碗,放在桌子上,目光慈善的看向游大说道:“小兄弟第一次来,这两碗是我请的,不过天说着说着黑的也快,不如早些回客栈,过段时日再来,毕竟我们这里的人要过节了,不能招待外人哦。”
游大笑着点点头,端起这碗糖水就喝了下去,微苦,却回口有些甘甜。在刘崇伯示意的目光下,游大一口气喝了下去,不自觉地浑身清爽不少。实在是从昨晚到现在,没怎么好好喝口水,刚想端起第二碗,就被刘崇伯给拉起来,“司空叔,我们得抓紧去拿药了,可不能耽误咱庄子的人过节。”
看到二人走了出去的司空叔,眼神从最初的慈祥和蔼变得无比阴沉,脸色也变得像是大雨来前的乌云遮天。放在柜子下面的一柄用来除草的镰刀,被磨的锃亮。
游大刚想询问为什么不多聊一会,就被突如其来的一脚,踹中腹部,直接被踢飞出去,刚才喝下去的糖水,被大口吐出来。
“你真是不想活了,你看看你吐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低头看着自己呕吐出来的黑水,上面飘着一层层白色的小虫。
“那个叫司空的,本名叫做林森豪,以前可是有名的毒师,毒死过十七条人命,要不是命大,跑进这庄子里,改头换面,早就被不知道哪儿来的仇家给杀了,这庄子里哪儿有什么好鸟,能逃荒到这的,不心狠手辣点,在半路就被人吃了。”
刘崇伯有些无奈的看着地上这个呕吐的家伙,真是个新到江湖的雏儿,狗日的,元丹子要不是给我下了那疯癫的蛊毒,何必拿命来这个鬼地方作践!
游大好不容易吐干净,站起身,不好意思的擦了擦嘴,开口道:“多亏崇伯兄,等我救出父亲,一定好好的报答你。”
不耐烦的刘崇伯摆了摆手,“你怎么知道你父亲一定在这。”
游大提到自己的父亲,眼神中多出一丝坚韧,语气坚硬的说道:“我怀疑,你的那个掌柜的,第二次接待的那群镇抚司的人,是另有其人。”
“哦?”
“崇伯兄,我感觉父亲他们这批人,就困在这里的某处。”
“那咱们就趁着中午,街上人少,多转转,顺便找找我要的药。”
游大疑惑的看向刘崇伯,“是一颗肉球,咱们百姓都称呼他为肉太岁,也叫做肉灵芝,我需要那东西,来帮助我彻底摆脱这一切。”
游大知道这个对于刘崇伯很重要,便记下了这个东西的形状。
二人在村里漫无边际的转着,村口处,又多出了一行人,一个小男孩,身穿着锦衣,开心的样子挂在脸上,他身边站着两个高大的男人,只是都披着黑色的斗篷,而身旁则是一袭青色衣服的女子,脸上冷意无比,两道寒眉,竖在那里让人望而生却。
“胡爷爷,你说的就是这个村庄吗?”虽然年幼,但是声音却已经与成年男子没什么两样了,这就是山上修行之人的玄妙之处,虽是幼子身,力气什么的却丝毫不输成年男子,一拳下去,也能打碎石头。
高大的黑色斗篷下传出闷闷的声音,“没错,少主,张骗子那里估计也就是前后脚的事情,还有和咱们一起来的那座山头,估计也很快就到了。”
小男孩有些疑惑的盯着眼前的庄子口,指了指前面那两尊铜铁铸成的野兽,分别立在村子两侧。“哎胡爷爷,人家好歹是得道的高僧,我们还是要尊重,你们看这个庄子口,有些古怪啊,这两尊是神兽,古来帝王家豪强世家拜访这个都是在大门,用来宣布家族地位,也可以镇宅聚拢风水,这个庄子,门口放这个,有些于礼不合吧,也不怕没聚拢到风水,反冲煞吗?”
黑色斗篷有些赞赏道:“少主这些年果然勤恳,依老夫看这两尊神兽在这里的目的,恰恰是为了镇煞的。”
“胡爷爷,这庄子里,看来也是个有秘密的地方啊。”
“少主,咱们不妨先进庄子,找一处人家,先呆着,等到那张教主发出信号,咱们出手,以雷霆一击,瓜分那麒麟子。”
小男孩看向青衣女子,点点头,“那咱们就先等等吧,谁让咱们来的早呢。”
游大和刘崇伯二人在庄子周围转过一圈后,决定往深处走走,却发现一队壮汉,正在一处空地,穿戴着皮甲,腰间各自挂着一柄钢刀,零零散散的几十个。
游大沉声说道:“是练家子。”
“这几个人我也没见过,想必是这两年才来的,这个庄子怪的很,规矩多,平日里我也就在外面找家铺子买点草药回去,今天往这庄子里来,才发现路这般难走。”
他俩这一路转过来,几次想要问路,不是被骗到外面,就是回避他们两个,好像大白天见到鬼了一般。
“他们这是去哪儿?”
“跟上去看看。”
这伙人眼瞅着附近一处房屋走去,领头的人使了个眼色,就有两名壮汉,拿起腰间挂着的铁锤,直接就砸在门上,木制的门被瞬间贯穿,在二人的注视下,这伙人直接冲了进去,不一会,哭喊声音就从里面传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被揪出来,满脸的鲜血。嘴里不停的说着,今日之苦难,搭成彩虹桥,送我见未来。今日之苦难,搭成彩虹桥,送我见未来。
那男人一脸狞笑道:“邪教之人,这些年林郎都白护佑你了!”话音刚落,铁锤就直接砸进了这女人的脑袋里,她的脸上挂着一丝满足的微笑就倒在了那里。
游大本想上前阻止,却被身后的刘崇伯死死的按住,然后拖拽到了一处角落。
“游大!你记住!这个天地,只有强者才有资格说话!才有能力让世间停止纷乱,你刚才上去,即便咱们能收拾那几个人,你怎么确保周围没有其他这样的,披甲带刀的家伙!”
“大哥!这里有动静!”
“你,带着几个人,带着铁锤,去把这些个叛徒,都揪出来!然后带到祠堂前!明白吗?谁要是反抗!就杀!”说出最后一个字的男人,浑身散发出阵阵血腥味,饶是刚才动手的几人,眼神中也流露出畏惧,赶忙点头,就带上几个人一脸煞气的出去了。
二人快步穿梭在街道上,不时远处传来几声惨叫,就在快要到街道口的二人,忽然一个身影从一旁的柴火堆里冲出来。口中大声喊着,“翻林郎哎~呦~翻林郎~那个林郎活了哎~呦~”
饶是见过古怪的二人也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嗓子,喊得吓去半个魂。刘崇伯右腿一蹬,飞空上前,就是一个甩腿,抽在了那黑影的后背,闷响一下,铁塔一样高大的黑影,应声倒地。是一个浑身皮肤臭烘的,头发看上去还有几只跳蚤正在蹦,把他的脸扭过来,才发现那是一张像是被大火浸泡过的脸,一层淡淡的薄皮,下面清晰可见的血肉。
“得解决掉这个家伙!不然他发现我们这两个外地人了,回头告诉那批披甲的怎么办?”游大看着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的刘崇伯,一把就拦在那古怪汉子身前。
“崇伯兄,要我说,咱们不妨问问看他,刚才他嘴里那句歌谣,什么林郎,到底是什么东西?”
刘崇伯本来看着眼前的游大,也有些脸色不善,如今一听,便收起匕首,“那也不能在这盘问,找一户灯下黑的地方去盘问。”
游大扛起这个壮汉,就跟随着刘崇伯,二人蹑手蹑脚的来到一处院子外,这里刚刚传出了惨叫声,大门也被铁锤砸开,想必里面已经没有活人了。
刘崇伯掏出匕首便一个鹞子翻身,进到院子里,游大也是屏气凝神,准备随时进去支援。这时大门被推开,刘崇伯示意游大赶紧进来。进到院子里的一幕,让游大有些难以接受,被铁锤砸塌的脑袋,还有几个孩子胸口冒着鲜血。
“这群畜生!”游大心中的怒火达到了极致,恨不得出去拼上一把!竟然连妇孺老幼都不放过!
刘崇伯有些头疼这个游大,好人?傻好人罢了。
二人搭把手便将这高大的汉子扔进了屋里,所幸屋里并没有死人,只有破碎的椅子和桌子。
单手用力,朝着胸口这么一拍,汉子一口气喘过来,茫然的盯着二人,嘴里吱吱呜呜的又要喊出来,游大看着眼边的寒光闪过,赶忙说道:“林郎是什么?”
那汉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打断,他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林郎就是神仙啊,是咱们庄里的神仙啊,林郎还给我糖葫芦吃呢,那糖葫芦可好吃了,林郎是好人,是好人啊,呜呜呜,林郎走了,林郎死了,他们都说他死了,但是我有时候可以看见他,可以看见他,呜呜呜呜呜。”这铁塔的汉子,竟然就当着他们二人哭了起来。
刘崇伯出声道:“你们说的林郎,是这个吗?”游大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向门口的那处木头架子,整个屋子都被砸过,唯独这木架子,完好无损。上面摆放这样一个木头雕刻的人像。
汉子止住了哭声,看向那里,呆呆的有些发痴。
最外围的一处院房,房屋的一家子,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朝着外面走去。
屋内的一行人,目光聚集在一个小男孩身上。
“神明自古就受香火,看山里的那些古书,我们人族和百兽,最初都是神明受祀的祭品,后来人族登顶,这些神明,把受香火改成了人间对于他们的信仰和祭祀,胡爷爷你看这尊神像,受的是什么?”
胡爷爷呵呵一笑说道:“受什么香火?不过就是一座淫祀。少主,看来这古怪地方还是有些门道的,桌子上什么也没有,受的不是普通的香火,估计就是人了,不过也是小打小闹,跟远古时期,动骤就是几万人的尸坑比,算不得什么,看这神像只是用普通木头雕刻而成,也不知道给自己镀上层金粉。”
男孩有些好奇,转头问道:“这里面有门道?”
一直不怎么开口的卢爷爷也笑着说道:“那些远古的神明,都是让凡世间的世人,用金块给他们打造祭祀时的雕像,所以也有给菩萨镀金身这么一说。后来一些淫祀,也会想尽办法,搜刮金粉,或者祈求当地风调雨顺,百姓富裕,虔心捐出那实实在在的香火钱。这样到了修行之时,才可以用来固塑本身。作那无上的金身。”
“那这么说,这就是个泥菩萨喽。哈哈哈哈哈。”看着男孩开心的笑,身边的三人也是轻松不少。
刘崇伯从怀里掏出匕首,边走边说道:“既然这傻子也不知道什么,就送他去见这个林郎吧,咱俩继续摸过去,找到祠堂,在里面猫着,到时候什么鬼啊神啊,一看便知。”
“不要杀司地伯伯!”地砖突然一颤,细缝中传来童声的呼喊。
刘崇伯上前一拳就将这石板打碎,只听得啊的一声,就抓出来一个小孩子。
“没想到这里还躲着个娃娃!老子习武修道这么久,这一天,在这庄子里,头一回感觉身上的眼睛这么多。”
那娃娃看上去是个男娃,眼神清澈无比,露着一双虎牙,面对二人,竟然丝毫不惧怕。
游大赶忙伸手,拽过这个孩子,责备道:“崇伯兄,只是个孩子,不必担心!”
“游大,你还想不想找你爹了,心慈手软,如何成大事,今日不杀了这个孩子和这个傻子,他们两个出去一喊,转眼就是全庄的人,围堵咱俩!到时候,上天无路,下地无门,难道和外面那些个尸体一样吗?”
那孩童听到尸体两个字,瞬间就挣扎跑到堂前,对着二人不停的磕头,喊道:“我和那些杀我父母的人有仇,我知道林郎是谁,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可以带你们去祠堂,你们看!外面天要黑了!节日就要开始了!就要开始了!不要杀我,不然林郎会知道的!”
刘崇伯上前,一脚就踹在那孩子的肚子上面,看着他痛苦的蜷缩在那里,拿着匕首指着那个还是看着神像的傻子,语气低沉的说道:“祠堂在哪儿?什么节日?林郎到底是什么,又是怎么会知道你的生死的,还有!这个傻大个是干什么的?”
“司地伯伯,是是节日的巫师,太阳落日一半,则阳气最盛,余光普照土地,庄稼肥美,此人间地灵之地,孕育人杰,我太平庄遇百年难得一遇之人,实属我庄子之幸!”
那傻大哥嘴里也开始念念有词,嘴里说的和这孩童一样。
突然不远处也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孕育人杰,余光普照土地,实属我庄子之幸。
随着声音的不断汇集,好像将整个院子包裹起来。
而身临其中的二人,只觉得浑身冒着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