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鬼庄’行(二)东风吹
“神啊,您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神啊,您要记得出手啊。”
“神啊,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在人族还没有正式登顶之前,神明对于他们的意义,不外乎和自己的亲人一般重要。
各种祭祀仪式,祭祀所需要的祭词,贡品,场地,都有详细的记载和要求。
此刻一名少年正在无比虔诚的跪拜在一座不知道在时光的长河中停留多久的神祠,残破的祠堂,除却还算有着一点颜色油漆的雕塑耸立在那里,看不到一点往日的香火鼎盛。
少年眉目清秀,眼骨高耸,看上去还多些柔弱,就这么跪在那里,祠堂中,神明端坐在中间,一动不动的盯着下方的祈祷之人。
他不知道神明是否会保佑他娶回自己心爱的女孩,只知道从小自己就跟随父母来这里跪拜神灵,这就好像是他们一家的传统一般。所以这次去提亲前,他再次来到这里,希望神灵可以庇护他。
内心的虔诚或许真的打动了神明,他娶到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二人结为夫妻,那年老的父母,朝着神祠的方向长跪不起,口中直呼着神明保佑。这对新人也是在完成婚礼仪式的第二天,就赶到祠堂,男人向自己的女人,无比自豪的介绍着自己家里多年来都信仰的神仙,女人则是满眼温柔的看着自己的丈夫。二人在神像面前还愿,亲自取下座下一块泥土,供养在家中。
多年以后,二人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饭,孩子开口询问父亲,而父亲则是询问自己的父母,年迈的夫母,笑着说道:“咱们这个庄子,自古就是地肥,土肥。产粮多,是附近有名的大庄子,那有时候别地有逃荒的时候,都往咱这跑,可突然有一日大旱,春天种的庄稼禾枯苗干,颗粒无收,到了阴历六月六才下雨。
此时,唯有种植荞麦方能在秋后有所收获,但种子难求。我的父亲他们也是无奈之时,一长须阔脸白发男人携一大车出现在那处山上,将满满一车饱满匀实的荞麦种无偿施与咱们。问此翁家籍何处,神明答曰:&34;我乃雹神。&34;秋后荞麦大收,百姓渡过荒年。
便在这山上相遇之处,修建了神祠,历经几百年的战火,等咱成了宋民,皇上不允许下面的百姓私自进行祭拜,慢慢的也就没人去那座祠堂,但是有老一辈传下的话,也没人敢去拆。你爷爷死前说别人咱管不着,但是咱家必须每年都去祭拜一番,不必弄得太隆重,神明不喜欢热闹,但是规格却不能降下。”
母亲接过父亲的话头,攥着自己儿媳妇的手,笑着说道:“你父亲啊,就是个老糊涂了,每年到了历经神明的日子啊,都要准备好猪牛羊,还有玉石啊,以前的那些日子不管过的多难,就是凑钱也是要去买上这些,然后一个人悄咪咪的去。”
男子看着被供奉的泥土捏成的神像,一眨眼,也变成了大人。
被村子里的人用着大红轿子,抬在中间,周围全是争相拜倒的父老乡亲,而其中赫然有流泪的妻儿和老母亲,而自己的父亲,正在那尊泥像前,不停的低声祈祷着。“雹神保佑!雹神保佑!”
这一日,男人被选成圣童,虽然已是三十多岁的高龄,但却被蓬莱阁的神仙洞府,破格收入府中,传其得道修仙的长生之法。
凤麟洲西北边陲之地,此处号小西牛贺岭,山中野兽成群,寻常猎户也只敢在外面打打野兽,补贴家用,而大胆之人进去之后,忙说山中有神仙,再回首要去一探究竟,却不幸葬于野兽之口,所以这里四周的百姓还有王朝,都有意无意的避开此地。
穿过外层散布在各自领地的野兽,就会有一种拨开云雾的感觉,茂密的丛林之中,竟然修建着一座座平房,有身穿着一件件的粗袍的青年之人,正在猪圈里喂着猪。此刻山岭更深处,突然传出三声剧烈嘶吼之声,村子几处靠近的地方,饲养的家禽竟然有直接被吓死的。
而喂猪的青年,也只是见怪不怪的继续喂猪。这时从身后一碗清水直接泼过来,青年没有防备下,脑袋被泼了个透,连忙挽起一头长发,才看清楚,这喂猪的青年,长得也是颇有特点,脸上的胡子如同铜线一般茂密开来,仔细看去,才能看到那毛发下,白皙的皮肤和充满着历经沧桑的眼神。
此人叫作王寿,有弟兄四人,在他们老家唤作王家四兄弟,兄弟几人平日里不喜欢劳作,喜好那小说中的神仙斗法,弟兄几人便相约学道,但又恐一起去了,被人拒之门外,便分开各自求道,说来这王寿想必是最可怜的了,没有那身仙骨,偏要吃仙人的饭,颠簸十年,自己的三位哥哥,各有各的机缘,步入那修行之徒,他流落到此,听闻山中有仙人,九死一生,差点葬身野兽腹中,便来到这山岭深处。
山门中的人,走出一名少年奉师尊之命让他回去,他却跪地不起,最后给他一个养猪的活,来给山门里填补肉食,毕竟养獸所需要的东西,除了修行的功法,还有肉食来滋补身体。“哎,王寿,你说你在这里养猪怎么也有十个年头了吧,师傅他们也不传你功法,更不给你幼兽,你说你在这耗着干啥啊,我们这些你们凡人眼中的仙人,是不是很高不可攀啊。”
王寿抬头看了眼这个年轻的少年,自己这些年在这山中养猪。被人打趣的时候多的数不胜数,不过这些修仙之人,也没有过的刁难他,反而自己偶尔也有机会一起坐定听道,不过多是小辈的修行之人,讲解内心的困惑。
“有什么事情,没事别耽误我喂猪。”
那少年满脸的不屑,一脚踩在猪背身上,竟然是纹丝不动,“师父让你去趟内山,你快去吧。”
王寿的眼神中多出欣喜,他看了眼那少年腰间挎着的锦绣皮袋,这山门中,终日与野兽为伍,下面的弟子,大多粗衣,但唯独各自腰间挎着的皮袋,恨不得一个比一个华丽。
快步跑去内山的王寿,气喘吁吁的看到一处建在高处的木屋,登高的台阶下面,摆放着四口大鼎,里面插着熏香,用来驱散蚊虫,而过道两侧,两只紫铜做的狮子,第一次来到这里的王寿,不知道该不该登台,自己光顾着欣喜,自己这双鞋上,还沾着猪食。
“上来吧,王寿。”
“弟子领命!”
“南边的诸葛家曾算,百年之末,麒麟凤凰最后的气运将会厚积薄发,豪杰天才应运而生。这次你也下山和山里的师兄弟一起去为山里找几个好苗子。现在先去领一只宝囊,你也该有一只自己的命獸防身,从此往后,你便是我养獸山的门下弟子。”
王寿听此,那本就茂密的胡子,因为泪水黏在一起,磕头便拜了又拜。
不敢相信的王寿恍惚间来到一处被栅栏围起来的木屋,当年养獸山的开山之祖,之所以选定此地便是跟随当时的另一位祖师,见此地,百兽兴旺,有山有水,颇有地灵之利,便将手中的多年来打拼,得道的一处洞天碎片,寄养在此,取名万物兴。
“呦,王胡子,来送肉了。”一位身穿着杂役服饰的男子,一脸调笑的喊着。
王寿没有多管什么,只是挥着手中的令牌和领到的宝囊,那衙役一脸的懵逼,而王寿也很享受那副表情,大笑着跑向栅栏处的木屋,朝着里面的老者拱手,并递上令牌,在杂役面前,消失掉。
当年开山祖师,将多年来饲养训化之兽,放于这残破洞天之中,任其繁衍,并每一年,都打开洞天禁制,仍有其有得道之兽出山,只需要签下一份生死契约,答应为养獸山护道,且死后,必须返回此地,尸骨和一身的修行重归洞天。
没过多久,拿着宝囊的王寿便一脸沮丧的走出洞天,刚才师父教的口诀,给的宝囊,变得那么沉重,低头不语的回到自己的猪圈旁的房子,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又是迎面一瓢水泼过来,“哎!我现在可是你的师兄了王胡子,师父说,明日咱们就得走,以后记得喊我师兄,师兄才能罩着你。”
看着冷沉沉的王寿,青年一脸无聊的离开,而腰间的宝囊,也露出一个白色的小脑袋,是一只花皮的小貂,张着大嘴,好像在告诉王寿他饿了。
解开宝囊,念出一段新学的口诀,那小貂一跃而起,就跳进猪圈。
自己多年苦苦求道,没想到,今日志成,却用獸诀,唤来这么一獸,与自己心窍相通,从此共同修行。一只雪白带着一点花纹的貂,想到自己的三位哥哥如今都算得上是那传说中的神仙,自己还这般命苦,只觉得苍天无眼啊,不料想,身后传出猪的惨叫声,待王寿反应过来,那猪圈里哪儿还有猪,连一滩血迹都没有。
而王寿也只觉得浑身好似被什么东西填饱一般,只觉得丹田发热,赶忙学着过去听来的修行之术,盘膝而坐,口中不停的呼着多年来养气的口诀。
小白貂一脸满足的走到王寿身边,钻进他的怀里,闭上眼睛休息起来,过了一个多时辰的王寿苏醒过来,自己多年来不曾打通的炁府如今竟然涵养成了。狂喜间抱起怀里的花狐貂,小家伙朦胧的眼睛看了眼未来这个将和自己共同修行的之人,便闭眼继续酣睡,好久没吃这么饱,有点食困。
山门的门长有些不解的看着那个收下王寿为弟子的师弟,“那小子没有慧根,天生不是我山中之人,当年你怜悯之心泛起。才收下他,那如今这番呢?”
“师兄,我这弟子为了学习咱的功法,多年来不曾请教过师兄师弟一句话,就是这样的人,默默无闻,谁人调笑他也不生气,喂了十年的猪啊,这可比咱那时候,被师父挑上眼就进山修行要难,十年啊,求道之心,天地可见了。”
说着便站起身,朝着外面走去,“我本来还担心,他的那颗心里一点人性没有了,只有一颗追道之心,这是好事,但是他拿到锦囊,终于露出一丝得意之情,人无完人,正是因为如此,才要向道啊。”
第二日,养獸山一众师兄弟,赶赴一洲之地的东边,那里有山门里花费大价钱,才从诸葛家那里换来的一个消息。
正是,麒麟凤凰之精华,最后向东,在无法无天之地。
此刻宋字大旗,随风飘动在沿途的驿道之上,前些日子,得道圣旨的国师大人,开启了他这辈子第二次为大宋的疆土勘测国运,招揽闲人。
三层的阁楼,坐落在由巨白木二十根搭建的底盘上面,而拖动的这硕大移动宫殿的是,六十四匹战马,都是能跋山涉水的奴马,里面的装饰虽然一切从简,但中间摆放的炉子,和站立在两边宫女和侍卫,都能看出这里主人的地位,正是国师的马车,取名为如意斋。
而马车后面,跟随着一匹精锐的骑兵,纷纷带着黑色的面具,只能看到那双冷漠无比的眼神,他们都是由国师亲自调教出来的,朝堂之上,都管这支私人骑兵,叫做镰。
按照天下九洲,百万之国来说,国师之位,多是类似于皇家供奉,能有如此殊荣之人,翻遍史书,都找不出几个。而骑兵之后,也是一匹匹高头大马,只是马上端坐之人,就散漫的多,有些更是衣衫不整,腰间挎着一把刀剑,一路上眼神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前方的马车和骑兵。
为首一人,两侧浓眉,横在那双虎目之上,两臂袖长粗壮,几根胡茬子在瘦削刚毅的脸上,给人的感觉更是雄壮威严,此人正是宋王朝内卫大阁领张遇安手下多年来整合京城附近江湖势力,并由皇上亲笔赐下的大野龙蛇,龙蛇帮帮主金大彪。
呵斥了身后乱哄哄的手下,金大彪便看向了前方骑兵,各个都是好手子,别看只有百余人的骑兵,恐怕袭杀一支千人队伍,不算是难事。领头的骑兵队正恐怕是一名五境的武夫,在个小国估计也算的上朝堂的一位将军。
“帮主,我听说咱这位国师,道法可以通天,咱的武瑞皇帝,开国之后,拜为国师,正式参与国之大事。”身边的人看着帮主盯着前面骑兵队伍,凑过来说道。
“道法?咱这位国师是道家的人?”
“不清楚,我也是听老一辈的京城人说的,不过让下面人最津津乐道的是国师大人,最善明哲保身,后面的二世皇帝还有当今皇帝,在立储和登基上面,都不曾听闻他插手,尤其是那”
“好了!不必多言了,你去告诉身边的人,都老实点,不准靠近国师的如意斋,打扰他老人家休息,还有我散出去的弟兄们,带回来口风了吗?”
“帮主,散出去的人都提前去各个村庄搜查过了,都没有什么消息,比如出生时有异象,或者从小便不俗的。这一路上,会不会没有那个什么麒麟子啊。”
金大彪又如何确定呢?他只记得那个被称作大阁领的男人,用一种看待猪狗的眼神,看着自己,叮嘱,如果不能把麒麟子活着带回来,今日的龙蛇帮,明日全帮就只剩下那块匾。
“再散出去一波弟兄,沿着这个方向,再仔细的查一遍,不要惊动当地的一些势力,但是遇到挡路的,也要做的干净,明白吗?”
“属下这就去安排!”
如意斋内,一身丝绸薄衣的国师大人,正躺在金丝凉席之上,身后跪倒着两个女童挣扎扇风,而一旁则是穿着锦绣的宫女,都是皇上派下来专门服侍国师的。
而下面则是有两个盘膝在凉席之上的男人,一人眉头皱缩,满脸的苦相,穿的是绿衣,却有些掉色,不去抬眼看向那上面的国师大人,只是一人默默的喝茶。
而对面所座之人,脸上戴着一个面具,虽然是夏日,却身穿着一身黑色锦衣,锦衣夜行,星月下为宋奔。星宿卫,尾火虎。
“绿素斋的人都到了?”
那一脸苦相之人,赶忙放下手中的茶杯,低头拱手对着上面说道:“得陛下圣旨,这次本斋里,派下来弟子共三十人,都在后面跟着国师的车驾,只要国师有令,赴汤蹈火!”
“哦?你可知道这次巡游一国之地,是为我大宋招揽人才,广纳百贤,有好苗子估计也会送到你绿素斋,就派这么几个人下来?是糊弄陛下?”
那人一脸委屈的说道:“国师!属下实在是没有办法了,陛下那里要举办长生大会,需要道童来负责编写青词,这三十人,真是本斋拼命凑出来的,还望国师大人见谅啊,就连弟子玄知这些日子赶路,也是一路上编写青词,再找人送去京城。”
这时一声野兽的低吼声,从屏障后面传出,围在国师身边的几位侍者,身体不自觉地震颤一下,一头黑虎,从后面漫步走出来,黑色锃亮的皮毛,在阳光下闪出光芒,眼神充满着人性的扫过堂里的诸人,便缓步走下去,硕大的尾巴不小心蹭到一位女童,吓得不自觉地竟然失禁。在座之人都是修行之人,一股子尿骚味瞬间便传遍屋内,国师大人只是挥了挥手,那女童便赶忙磕头朝着后面走去。
而那头黑虎则是绕过戴着面具的星宿卫,走向那个身穿绿衣服的男人。
苦相男子一脸谄媚的看着国师,语气比刚才多出一丝谦卑,“哈哈,以前听闻国师大人,得道之时,有猛兽护法,今日一看,名不虚传!哈哈。”
“在不打扰皇上的长生大会下,再拨下来五十人,我有用,你可明白?玄知?”
绿素斋的玄知看着几乎与自己对视的黑虎,多年来修行下来的定力,也有些摇晃,不自觉地点头道:“国师大人放心!”
国师一脸满意的点点头,又看向那星宿卫道:“藏兵山和云台寺那里的人什么时候到?”
“云台寺的武僧已经全部下山,在前方的镇子外等候国师大人,至于藏兵山的人,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不过因为有些远,所以还需要几天。”
“国师大人,咱们此行到现在,也过去一段日子了,人马不停的赶路,不知道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国师不说话,只是招招手,屏障后走出几个宫女,便将帘子拉上,不一会,里面就传出低声娇喘,如泣如诉,还时不时蹦出几句,国师国师。
那黑虎也是不善的朝着二人低吼,示意二人不要打扰主人的雅兴。
不一会,二人便各自拱手告辞离去。下了车,被迎上来的师兄弟围住的玄知也是一脸的怒气,吩咐他们各自回去写好青词,准备好符箓黄纸,晚上检查,回头看向马车,忍不住嘀咕道:“好一个采阴补阳,阴阳互补万万年啊。”
几个时辰过去,里面的肉体颠倒是过去了,苍老之相的国师,脸上的皱纹竟然少去一些,赤裸的上身,露出结实紧绷的肉体,摇晃着拿起一盏香烛,走到屏障前,那里绣着的是宋王朝的山河,精细无比,每一条道路。
“嗯?哈哈哈哈就是这里了,来人啊来人啊!”
白发老翁从二楼缓步下来,朝着那伟岸的身影拜道:“国师,您有何吩咐?”
“去东南的东海道,日出东,初阳在东,紫气在东啊哈哈哈。”
“是!”
太阳正在缓缓落下,一路向北的车队,忽然调转一个头,开始朝着南边移动过去,而路上几具干瘪的女尸被从马车上扔到路边,待车队没了影子,带着面具的尾火虎若有所思的看着尸体,口哨声响起,原本周围寂静的树林子,瞬间就零散的站满人。
“把这一条放进给皇帝的密诏里,最近国师对于女子的需求越来越大,从以前的每日一次位,到现在一次三位到五位,还加上一句,车队突然南下,可能要去京东道或者东海道,请求陛下下一步的诏令!”
话音刚落,周围布满的身影再次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好像根本没有人过。
只有几具到死都不能闭目的尸骨,在那里看着车队远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