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新帝
孟濯缨慢慢将那副从未蒙尘的画像,重新遮盖起来。
倘若是因为孟休从小在她身边,又体弱多病,自然感情更为深厚,倒也无可厚非。
可临江长公主一直认为,爱子体弱,是因为老新武候杀孽太多,报应在了儿子身上。孟濯缨被皇后找回来后,又上了战场,她逐渐将这股恨意,又转嫁在孟濯缨身上。
“她当时几乎疯了,大哥在床上咳血,她赤足跳下绒毯,疯了一样用梅瓶砸我,问我,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为什么要造那么多杀孽,是不是一定要害死孟休,才能善罢甘休。”
孟休死前,她又似有悔意,几次要孟濯缨回来,说不该这样怨怪他。孟濯缨对她的要求,从来无法拒绝,可等待他的却是一杯毒酒。
宛苑听到这里,“啊”的一声:“她怎么能这么对你?她凭什么?”
孟濯缨眉目低垂:“她也是被骗了,以为真的是什么所谓的符水,喝下之后就会让我从此虚弱,再也不能上战场。我既然不能杀人,再吃斋念佛,消减我的杀孽,孟休的身体就会一日一日好起来。”
“她到现在也不知道。不过,当时孟休日夜咳血,她已经几近疯狂,也许,就算她知道是毒酒,只要能让孟休好起来,她也会端给我。”
但是那毒酒,临江长公主不知道,孟休却心知肚明。他一直怀着恶意看待这个康健壮实的孪生弟弟,嫉妒、愤恨,踏上黄泉时,也要把他一起带走。
如今想想,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宛苑拉拉他的衣袖,柔声道:“既然她不喜欢你,你也不要喜欢她了,现在孟休死了,她反倒要维系你们的关系。我们不要理她了,偷偷离开吧。”
孟濯缨笑道:“走吧。”
临走前,他看看屋子里的摆设,样样都是价值连城,心中依旧不平,但似乎也没有往日那样难堪了。
因为,他也已经有了看重他的人。
翌日凌晨,临江虽对宛苑不喜,仍命人备了些京中时兴的点心,叫侍女去请他们来一起用早膳。
等看见空空如也的房间,才恍然大悟,那二人根本没打算留下,早就走了。
临江大哭不止,侍女只得劝她:“今日皇后娘娘宴请,将军和夫人也必是要去的,殿下倒不如先顺将军的意思,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您百般顺着他,他知道能知道殿下才是真心对他好,日后重归旧好,害怕将军不对您言听计从?”
临江一听有礼,命人将新制的礼服取来,即刻入宫。
等进了宫,果然见到孟濯缨和宛苑,她自是喜悦非常,酒宴上皇帝劝酒,她频频举杯满饮,不知不觉便有了醉意。
皇帝也喝了几杯,见右侧空空,叹了口气。
那是往日贵妃的位置,只是前些日子她因太子遇刺一事被禁足,今日也没有出席。
他举杯问皇后:“皇后,朕今日有一句话问你,听说你在闺中时,养过一头老虎。”
皇后微微含笑:“是养过。”
皇帝又问:“皇后亲自饲养,想必喜爱。倘若你又养了一头,这日却只有一块肉,你该给谁?”
不等皇后回答,皇帝就自问自答:“那当然是给你更喜欢的那头。一块肉尚且如此,要给自己更喜欢的那个,何况是朕的王座!朕属意三皇子,为何不能易储?”
说罢,满面怒容,摔了酒盏。
天子一怒,满座皆跪,只有皇后淡然处之,捡起地上的金樽,放在皇帝面前。
“因为肉是我的,老虎也是我的,自然可以随我心意。可天下江山却不是陛下一个人的江山,不能随陛下的喜好任性决议,也不是酒宴上几句醉话,能改弦更张的。”
皇后道:“陛下,您醉了。”
皇帝拂袖而去。
皇后举杯道:“诸位继续,陛下不胜酒力,片刻就回。”
满座都装聋作哑,仿佛没听见陛下的言语,但心中都有了计较。
天子既然在大庭广众,明明白白表明了废太子的心思,那就不会善了了。只怕很快就会有大动作了。
只有临江长公主,仿佛被触动了什么心肠,稀里糊涂的道:“是啊,为什么不留下我最喜欢的那个?反倒要叫这个逆子,来伤我的心。”
说罢,瞪了皇后一眼,亦是拂袖而去。
她脸色红通通的,摇摇晃晃提着酒杯,进了内殿,看见陛下身边的贴身内侍,便去寻皇帝。
她没见到陛下,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说话:“母后,姑母一向喜爱三弟,甚至公然支持三弟,您为何还总叫我多加避让,今日她那模样,明明白白是怨怪您。”
皇后秋霜明叹息道:“你哥哥没有什么错处,陛下即便发牢骚,也没什么用。何况你姑母只是任性些,她在军中无人,她的支持对三皇子无用。何况,她也是个可怜人。”
金涯冷哼:“姑母一辈子任意妄为,哪里可怜?”
秋霜明又道:“你知道什么?当年她怀着孩子,陛下忌惮新武候手握兵权,要收回虎符,暗中给他下了毒。他上了战场,没多久,就毒发身亡了。”
“这还不是最恶毒的,这毒还传给了孩子,两个孩子一生下来,都是病恹恹的。陛下仍不放心,要派人刺杀,幸而有一个老奴冒死把孩子救了出去。另一个比猫还小,陛下便容他活了下来。也就是你的大表哥孟休,可惜啊,临江一辈子糊涂,到了这般年纪,还不经事,依旧与你父皇如此亲近。”
“我虽查明这些,却什么也不能说,只是让让她,谁叫她可怜呢。她一向不聪明,怕是仅有的脑子,都用来维系惊世的美貌了。”
临江长公主听到这些,如遭雷击,虽没有实证,可混沌一辈子,猛然得知真相,也没有半点怀疑。
因为这真相,和往日那些古怪之处,都能对的上。
她恍恍惚惚出门,贴身内监哎哟一声:“殿下,您什么时候来的?陛下啊今日不在这里,去湖心亭了。”
临江露出一个苦笑:“又去湖心亭吹风了?是被皇后气的?我去陪皇兄散散心。”
说罢,堂而皇之取下剑架上的宝剑,耍了两下:“我去陪皇兄练两招。”
她提着剑,上了湖心亭,护卫都没有盘查。
毕竟,这是皇帝最信任的长公主。
她一向漂亮蠢笨,皇帝从不怀疑,见她拔剑要给自己舞剑,还拿着宝剑在自己脸边比划来比划去,也没怀疑,甚至还鼓掌:
“小妹风华绝代,岁月于你竟无碍。今日这剑舞,怎么还杀气腾腾?”
话音刚落,宝剑穿胸而过,狠狠的刺入腹部,临江扎了两刀,恨恨的问:“是不是你害死了我夫君?是不是你害死我的休儿?”
皇帝抽搐了片刻,口中汩汩冒血,什么遗言都来不及说,就咽气了。
皇帝一死,临江才颓然坐下,被人从后面抱起来,送出了湖心亭。
孟濯缨和宛苑在宴上饮酒,许久没见皇帝和长公主回来。他有些起疑,刚要上前询问,皇帝的贴身内监和御林军首领将在场所有人控制了起来。
皇后满面肃穆,令他接掌陛下的金鳞卫,将三皇子控制起来。
孟濯缨一直带着宛苑,压低声音问金涯:“究竟出了什么事?陛下呢?”
“父皇遇刺,已经身亡了。”
孟濯缨咬牙问:“我母亲呢?”
金涯奇道:“姑母不胜酒力,早就已经出宫回公主府了。”
孟濯缨自然知道有古怪,盯着金涯的眼睛:“当真。”
金涯颔首:“自然是真的。表哥,你执掌西北军多年,就算交了虎符,但只要你有心,依旧可以调令边军。有你在,谁会伤害姑母?”
孟濯缨问:“刺杀陛下的是谁?”
金涯道:“贵妃失宠,心下不忿,提剑去湖心亭献舞,一路许多人都见到了。她许是想报效母国,又突然发现机会难得,因此杀了陛下。她负隅顽抗,想从湖心亭逃走,已经被乱箭射死。”
金涯取出一物:“这就是贵妃刺杀陛下时,遗落在湖心亭的金簪。”
孟濯缨略一打眼,就认出来,那是临江长公主的金簪。
“当时贵妃提剑入亭,许多人都看见了,都可以作证。”
孟濯缨叹息一声:“你想如何?”
金涯淡淡道:“父皇日渐昏庸,老三也是异族之子,本就不可久留。我哥哥本来就是太子,继任新帝名正言顺,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表哥什么都不必做,从心即可。”
孟濯缨当然明白,他自幼受皇后大恩,他的什么都不做,就是做了。
孟濯缨凝神道:“你先送宛苑回去,还有,她一辈子糊涂,我只要还活着,身为人子,就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苦。”
金涯看着孟濯缨,不以为然的摇摇头:“表哥手握边军,离权力巅峰只差那么一步,却始终为世间情意所困。要知道在权利面前,所谓的亲情又算什么呢?”
今日陛下遇刺,虽不是她亲手策划,可母亲与她透露出的一点半点,已足够她猜出母亲的计划。但她绝不会阻止。
没错,皇帝还在世,会对她不错,但也只是把她当心爱的小猫小狗哄一哄,宠一宠,而不是真正对子女的疼爱。
倘若他对自己真有半分慈父心思,难道不曾想过,他百年之后,老三继位,会怎么对待她吗?
到那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如何自处?
金涯送宛苑出宫门,依旧是言笑盈盈,和气可亲:“小嫂嫂别担心,稍后表哥便回家了。你们新婚燕尔,我可不敢扣留表哥太久,那是要讨人嫌的。”
宛苑上了马车,转身问道:“公主不愿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交托给先帝,难道就愿意交付给太子殿下吗?”
金涯轻轻一笑:“除了绣房的绣娘,天底下,难道有愿意为别人做嫁衣的人不成?”
宛苑凝望皇城,自己留下也是无济于事,只能先回到鸿庐,将杨明超等人全都从被窝里拉扯起来,聚集到一处院子,不管他们如何暴跳如雷,命亲信严加看守,以免乱中生事。
贺弩亲自带人守在前门,将鸿庐护卫的水泄不通。宛苑带着湘弦,与杨朝闻一处下棋,到紧要关头,却被秦凤澜一把搅乱了棋局。
宛苑放下棋子:“算了,看看书吧。”
天光大亮,孟濯缨才回府,更衣时满面疲惫:“太子见到陛下尸身,血流遍地,死相凄凉,当时就吐了一大口血,面如白纸,摇摇欲坠。”
宛苑问道:“太子孱弱,如何稳定人心?”
孟濯缨道:“皇后成了太后,出面稳定局势,金涯公主封锁贵妃宫,抓出十余个女凉细作,都有明证。这些人都受先贵妃庇佑,在宫中活动。如今女凉公主入宫,刺杀先帝,证据确凿,太后将这些细作收押,正式向女凉下战书,要讨伐女凉。过几日,我就要出京了。”
宛苑早预想到会如此:“太后有自己能用之人,一定要你去吗?”
孟濯缨试试她的手,一片冰凉:“一夜没睡?陪我睡一会吧。”
宛苑顺从的躺下,下意识往他怀里钻,等半梦半醒时,突然问道:“太子看起来还好吗?”
孟濯缨顿了顿:“看起来,比我还像中毒了。”
只是看了一眼先帝的死状,就浑身哆嗦,面如金纸,约莫又要大病一场,看起来就不像个命长的。
他再想想金涯公主的果决,皇后的智珠在握,又气又烦躁:“烂泥巴糊不上墙。”
宛苑大概听明白了。
只是她和孟濯缨一样,不是太子的死忠,辗转的感慨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太子本就是储君,先帝遇刺身亡,太子登基名正言顺。
新帝继位之后,缠绵病榻,辗转不起,太后摄政,统领文武百官。
孟濯缨率十万大军压阵,尽数布排在女凉国边境上。
女凉国主连发三封国书,将贵妃贬为庶人,又派使臣入大荆求和,贵妃胞妹并女凉十位公主及王室贵女一齐作为和亲人选,送往大荆。
秋太后听国书时,正在给新帝喂药。
新帝躲闪,不肯服药,反而给女凉求亲:“女凉无辜,既然已经卑微求和,太后不如就此罢手。他们如此有诚意,大荆也该秉持大国风度,不必咄咄逼人。”
太后冷笑:“诚意?一封所谓的告罪国书,几个字,一张纸,叫诚意?女凉有数十位公主,且公主的地位不高,嫁人之后,还要侍奉翁姑,昼夜不得懈怠。也就是说,他们女凉的女子不值钱,十来个他们都不重视的公主,叫诚意?还有这些金银财宝,又算什么?”
“女凉若真有诚意,就将把十年前他们与东狄联手,夺去的两座城池还给大荆。”
太后扔下汤勺:“蠢货,你还真以为,我让大军压境,是为了几个美人,一点财宝?当年女凉与东狄联手,险些杀入大荆都城!当年之辱,今日必定还报。”
新帝面色愈发惨白,瑟瑟发抖,不敢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