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临海长公主
宛苑大惊:“自然不是!我可是有夫君的人。”
金涯像没骨头一样,轻声道:“难道还嫌多吗?”
宛苑扒拉她一把,把人弄开:“姑娘是来拜师?我既收了你的束脩,便能做主收你。”
金涯瞥一眼正用石头砸核桃的贺弩,目光含笑,似呢喃似自语:“既然不是你的面首,倒是正好。”
宛苑没听清:“什么正好?”
金涯娇娇一笑:“我说这块石头砸核桃正好。你若要收我做弟子,我却非要个名气大的师傅不可。”
宛苑心想,这姑娘行事果决,身手不凡,眉宇间更有粗布麻衣都掩不住的贵气,多半是谁家勋贵之女。她本就要对外广收女学子,若有这样一个姑娘在,何愁不成事?
“自然。我今日便能做主,将姑娘收在我外祖门下。”
金涯本就为此事而来,二人一拍即合,恨不得立时歃血为盟:“好!一言为定。”
宛苑带金涯回府,将金涯的名字添在秦凤澜后面,虽然不是入内弟子,但也能称老师。二人从书房出来时,恰好碰见杨朝闻和秦凤澜。
秦凤澜手里捧着蝈蝈笼子,让杨朝闻陪他去抓蝈蝈。杨朝闻宽袖长袍,全都用束带系了起来,预备去后花园大显身手。
四人便是这样碰面了,宛苑当时道:“姑娘既认了弟子,今后入鸿庐修习,可要安分些。”
金涯不以为意:“我只认你外祖一位老师,其他人若不来惹我,也就罢了,若非要招惹我,我可是个动手不动口的真君子。”
正说着,杨朝闻已到面前,炯炯老目凝视半晌,徐徐行礼:“见过大公主殿下。”
宛苑默然伫立,片刻后才恍然大悟。
这样一位妙龄女郎,既精通武艺,又潇洒豁达,不是在外游历的大公主,又是何人?
宛苑一心想“利用”公主,没想到反倒被别人利用了。
她正尴尬的要命,秦凤澜把笼子递过来:“柔柔,抓蝈蝈儿。”
金涯眼前又是一亮,叹道:“这位小秦状元如今倒是返璞归真,如稚子一般,倘若放在眼前,无事时解闷儿,倒是不错。”
杨朝闻:“……公主快回宫去见陛下皇后吧。”
别打他徒儿的主意了。
金涯却道:“自是要入宫的,只不过我今日拜了老太傅为师,鸿庐今日的课可不能缺了。”
说罢,与宛苑又原路回去,一路大摇大摆入了鸿庐,要去上课。杨明秀心下不忿,再生阻拦,反而被金涯打了一拳,黑着眼圈走了。
金涯上完课,才不紧不慢回宫。皇帝已从杨明超口中得知,金涯去鸿庐书院混玩,拜入杨朝闻门下,还打了杨明秀。
皇帝笑呵呵的望着女儿,道:“你和你皇兄都拜在了杨朝闻这个老东西门下,当年朕让他教导老三,他却不愿意,不惜弃官回乡。”
金涯满不在乎道:“管他是谁,愿意收我的核桃就行。我本来是要去鸿庐,那个杨明秀非不收我,还一堆废话,我懒得和他理论,干脆揍了那小老头一顿。现在他可老实了。”
小女儿说完,洋洋得意的举起小拳头:“还想拿先生的身份拿捏我呢,也不看看我是谁家的女儿。”
皇帝听完,目露笑意,隔空点了点她:“你啊,总是任性,可不要胡闹太过。”
金涯挽着皇帝的胳膊撒娇:“谁让我是父皇的女儿,难道我身为公主,还不能任性?那岂不是白白投了一个好胎?再说了,父皇疼我,我才敢任性的。”
皇帝听到她这些胡搅蛮缠之言,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心中一片服帖:“说的不错,我儿身为公主,自然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同样的,他身为天子,只是喜欢贵妃,爱屋及乌,想另立太子,又有何不可?偏偏皇后掣肘,朝臣也是罗里吧嗦。
皇帝感叹道:“要是朕也能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那就好了。”
金涯又是一番撒娇卖痴,逗的皇帝开怀大笑,随后才去拜见皇后。
皇后备了山楂甜汤,让女儿消食。
“陛下想将鸿庐学子收为己用,特意让杨明秀去监理,你打了他,陛下可曾说什么?”
金涯露出两颗小虎牙:“陛下说了,我是公主,尊贵无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皇后微微一笑,目光深深望着女儿:
“陛下对你,与对我和你皇兄不同,他一向怜爱你,疼宠有加,想来你对他亦是孺慕,不愿叫他伤心。”
金涯眉峰一挑,满不在意道:“陛下疼我,不过因为我是个无用的女儿罢了。”
皇后笑意盈盈,单手托腮,满目含情的望着可怜可爱的小女儿:“怎么说?”
金涯笑道:“阿娘何必诳我?陛下忌惮您,是因当时外祖位高权重,他虽然娶您,却又忌惮。他忌惮哥哥,更不必说,因为哥哥是名正言顺的皇家嫡子,将来会继承他的位置。至于我,他固然因血脉给予我一些微薄的疼爱,却仅仅只是因为我是个女儿,对他不会有任何威胁。”
“他的所谓疼爱,无非是在昭示我作为女孩儿的无用罢了。阿娘,女儿家就当真无用吗?”
皇后捋开女儿脸颊边的碎发:“怎么会?你在外游历三年,有豁达开朗的性情,又有广阔开天地的眼界,比起困在皇城中的皇子不知道强了多少。”
母女二人相视而笑,虽只是点到即止,但深意已在不言之中。
宛苑刚回家,湘弦便急急忙忙跑来:“姑爷今日去酒楼,想给姑娘买鸭子,谁知道,鸭子还没炖好……”
宛苑无语道:“湘儿,你今日怎么这么多废话?不如从盘古开天辟地说起好了。”
湘弦跺了跺脚:“鸭子还没炖好,姑爷被人拐走了。姑爷上了一位美人的花车。”
宛苑脚步顿住:“美人?什么样的美人?”
湘弦道:“瞧不出什么年纪,只是先前下来的两位侍女已是容貌不俗,我原以为是哪位千金贵女,谁知道,只是服侍那位的侍女。姑爷不欲理会,那美人亲自下车,才唤了一声姑爷的名字,就泪眼盈盈,几欲晕倒。”
“这般梨花带雨,世上男二谁能抵挡的住?姑爷当然也不能,就上了她的马车。”
宛苑隐约猜出是谁,京中第一美人,除了临江长公主,还能有谁?
她自十余岁艳冠四海,如今已近三十年,江山代有美人出,却依旧没人能把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从她头上摘下来。
可见这位公主绝色无双,世上罕见。
宛苑问:“他可有传什么话?”
正说话间,外面花车已经到了,两个手持荷花的侍女随着嬷嬷入内,异口同声道:
“夫人,我家殿下有请,接您归家,一家团聚。”
宛苑略一思量,把秦凤澜带上:“既然一家团聚,便把我这傻兄弟也一并带上,才算一家。”
侍女互望一眼:“可是夫人,殿下只请了您。”
宛苑道:“那便罢了,等我夫君回来,再去接你家殿下到我家来,一样是一家团聚,反正都是我招赘的女婿。”
侍女一听,只得叫秦凤澜也上车,花车穿街入巷,不多时在长公主府门前停下。
秦凤澜跳下车,直往里面闯:“女婿!樱樱女婿,你在哪里?”
公主府只开了侧门,还摆了一个火盆,秦凤澜左顾右盼,奇怪的问:
“不是樱樱女婿叫我们来?女婿!你人呢?死了吗?”
侍女道:“请夫人跨火盆,除去往日晦气,才好入新府门。”
话音刚落,秦凤澜一脚踢翻了火盆。
宛苑嘴角翘起,指着大门,示意秦凤澜。
秦凤澜恍然大悟,拍着大门叫人出来:“女婿,樱樱女婿,你快出来,我知道你在家,你别躲在里边不出声,开门开门快开门。”
侍女大急,公主吩咐跨火盆,火盆被掀翻了。公主吩咐从小侧门入内,却有个不讲理的傻子,怎么哄都哄不好。
她从荷包里掏出糖果,当小孩儿哄:“舅老爷,将军在里面呢,从这里进去,就能找到他了。您看这是什么?可甜了。”
秦凤澜:“啊——”
侍女都看见他口水了,忍着恶心把糖喂给他。秦凤澜吃完糖,开心的道:“刚才我喊门喊累了,吃完糖又有力气了呢!”
说完又去拍门。
屋内,临江长公主恍恍惚惚,几欲晕倒,发丝混着香汗缠在肩上:“二郎!你真不肯留下?娘已派人去请你妻子,只盼你已成家,能体谅为娘的苦楚一二,别再走了。”
孟濯缨淡然拂袖,令她不由自主坐在椅上,道:“母亲见我,多生苦楚悲愤,既然如此,还请您保重身体。儿日日为您祈福,只是不愿您见了我,又想起兄长,多生怨恨。”
临江长公主也说不出心中什么滋味,既恨他又恼他,甚至就连眼下,也在心里一遍遍想着,为什么死的那个不是他?反而要带走她最疼爱的孟休?
她摇摇头,执意要他留下:“可你如今是娘身边唯一的孩子了。你兄长临死前,也一再叮嘱,叫你留在我身边,你全忘了吗?”
孟濯缨目露嘲讽,缓缓道:“阿娘生我,自有生恩。我与兄长,却并无手足浓情。他又是凭什么来拜托我呢?”
此时,女官匆匆入内,回禀道:“殿下,夫人到了。”
临江长公主大喜:“快请进来!”
女官犹豫道:“还在门外。”
临江长公主疑惑道:“怎么不叫进来?”
女官不好直说,孟濯缨却已猜到了,起身去前院,命人开了正门。
女官道:“殿下,夫人不肯跨火盆,也不走小门,不肯进门。”
临江长公主蹙眉轻叹:“罢了,谁叫我生而为母,做娘的,哪能拧得过儿子?我虽不喜宛氏女,可既然他喜欢,便给那宛氏女一二分体面吧。”
孟濯缨扶宛苑下了马车:“柔儿,见过母亲。”
宛苑行了一礼,临江长公主还在较劲,不冷不热的点了点头。
孟濯缨:“母亲,见面礼。”
临海:“什么?”
孟濯缨道:“柔儿第一次见母亲,怎能没有见面礼?我看温泉庄子就不错。”
临海摆摆手,叫人去拿:“我已命人将你的房间都整理过了,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孟濯缨见她眉间忧色深重,并未说话。临海却以为他同意了,满心欢喜,命人准备酒菜,只是仍然不搭理宛苑。
孟濯缨握着宛苑的手:“她这一辈子,自怜自误,她不知如何待我,我也不知如何待她。”
宛苑随之默然。
就像她对杨凝,有时深恨,却依旧是生身之母。更多的时候,依旧是无奈和心疼。
夜深人静,孟濯缨久久无眠,门外有人影晃动,是临海长公主特意让人盯着。他无言的转身,叹了口气。
宛苑眼珠一转:“不如,我们偷偷跑了?”
孟濯缨随即起身,从窗子跳出去,不一会儿就到了东苑。
长公主府虽分东西两苑,但东苑比西院大的多,入目便是一片梅园。等到正厅之中,更是与他们刚才住的西苑截然不同,摆设用料,无一不是精贵至极。
“当年我母亲嫁给父亲,便将新武候府和长公主府连通,成了这样大一处。后来,父亲出征伤病而亡,母亲在京中,怀着我和兄长,又因胎象一直不好,不得不仔细养着,吃了许多苦头,才产下双生子。”
宛苑也有耳闻。
“双生子一生下来,其中一个就气息微弱,太医手忙脚乱的救命,另一个被老奴趁乱抱走。后来,在护城河边找到老奴的尸身,孩子却不知去向。”
眼前的青年将军幼年流落在外,在破庙里做了近十年的小和尚,偶然被皇后认了出来,才接回公主府。再后来边境战乱,十四岁的孟濯缨是新武候家唯一健壮成长的男丁,理所应当上了战场,立下赫赫功勋,继任新武候之位。
孟濯缨骤然用力,将帷幔扯下。
画中的男子与他虽然眉眼相似,但迥异的气质让他们二人几乎没有什么共通之处。
“这就是我兄长。”
孟濯缨叹道:“我阿娘此生,最疼爱的就是他。所以不惜立下宏愿,若能让我和他换命,将我这具健壮的身体换给他,她愿折寿十年,十年间广修佛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