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徒追不舍
城门外,荣黛与宛苑并肩御马,上前出示文书。
年关过后,春暖化冰,宛苑与外祖父一同进京。自离开安阳城,一路北上,民风开化,不论男女,多骑马而行,畅快享受料峭轻寒的春意。
宛苑也换了马,出来透透气。
城门守将盘点过后,指向马车:“车内是何人?”
宛苑道:“是我家眷,身子弱,不能吹风,不曾骑马。”
守将道:“依例要下马盘查,不然不能进城。”
宛苑微微蹙眉,倒不是推托,而是出发以来,孟濯缨时常晕眩,时重时轻,确实不能吹风。
她拿了披风,给孟濯缨披好,才让人下车。
守将将马车内内外外查过,并无可疑,目光又落到孟濯缨身上。只见这男子被披风紧紧拥住,连一根头发丝儿也看不见,才露出两根白净的手指,又被为首的姑娘给拢了回去。
他见并无异常,遂放人进城,心里却嘀咕:这男子身子也太弱了些,倒是好福气,出门在外,还有人这样着紧照料。说句捧在手心里,也不为过。
等人走后,他砸咂舌和属下道:“格老子的,大爷我就是脸上有道刀疤,有损我的美貌,才没有这样好的命。”
小兵大笑:“校尉难道愿意被姑娘家这样照料?岂不丢人?”
守将也大笑起来:“有什么好丢人的?要有个姑娘愿意这样掏心掏肺的对我好,别说我娇弱些,让我在地上给她当马骑也行。你没见那姑娘多着紧自己夫君?可惜我就没这运道,没个真心对我好的娘子。”
一行人包下客栈后院,修整一日。
孟濯缨望着门边正指挥侍女糊窗户的宛苑,微微出神。
天不算冷,宛苑要糊窗子,是怕他着了寒气。
饭盆抱着一个盆大口吃饭:“大哥哥,你看什么呢?”
孟濯缨挪开目光,摇摇头:“没什么。”
饭盆啧啧两声:“还说没什么?你眼珠子都快黏在仙女姐姐身上了。”
话音刚落,孟濯缨突然起身,一把将门边的宛苑拽过来,护在身后。
宛苑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墙头上那是什么东西?”
说罢,拉拉孟濯缨的手:“别怕,护卫随后就来。”
饭盆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仙女姐姐就没看出来,大哥哥是护着她吗?
护卫匆匆忙忙赶来,用刀柄将墙头的人给捅了下来。
那人跟猫一样缩在地上,蜷成一团,面上都是血道子,衣衫褴褛,好不可怜。
宛苑打量地上这团“物什”,无奈的让人住手:“去请荣姑娘过来。”
追过来的人是连萤。
宛苑让人给他换了衣裳,连萤抱着暖炉,不安的朝她笑笑。
他们出京不过三日,连萤也不知道独自一人追了多久,手上已经出了冻疮,人也遭了大罪。
荣黛很快赶来,面色阴沉不定。
宛苑道:“人在这里了,看样子是吃了不少苦头,有一两日没吃食,说是水米未进,身上还有伤。我备了饭菜,他见不到你,不肯用饭。”
荣黛恨声道:“饿死了才好!你管他做什么,不论什么时候见了,丢出去就是。”
宛苑带人出去,屋子里只留下二人,一站一坐,却都不敢直视对方。
荣黛故作冷声:“我给你留了银钱,把你留在庄子里,也有人照看你,你是好好的快活日子过的腻烦了,非要来自讨苦吃?”
连萤心中苦涩,喃喃自语:“再好的日子,没有你在,又能有多快活?”
荣黛不曾听清,桌上的饭菜一口没动,她心里一阵烦躁:“你吃不吃?不吃就让人拿去喂狗!”
连萤柔声道:“你别动气……”
他越低声下气,荣黛越难以克制心内戾气:“你吃啊!你不吃就滚。”
连萤只是不懂,荣黛恼怒异常,自行坐下,啪的一拍桌子,自己吃起来。
连萤这才坐下,吃了一口,觉得喉咙火辣辣的疼,实难下咽,只挑一些软烂的菜小口小口慢慢咀嚼。
如受刑一般咽了四五口,面前突然递过来一碗汤。
连萤忙喝了两口,喉中的火辣感才下去了。
荣黛正一勺一勺晾着半碗汤,把半块馒头掰的零碎,泡在里面。
等馒头泡软,荣黛把汤放到他面前:“吃吧。”
连萤满面是泪,抓住荣黛的手,慌乱道:“荣荣!”
荣黛甩开他:“别说话,吃,吃完了滚。”
连萤顾不上喉咙,几口吃完汤饭:“荣荣,我不明白,是,我背叛过你,害你母亲入狱。可你也不算无辜!”
“你假装和你母亲决裂,暗中见我,一番情话叫我沉沦,偷了我母亲的罪证给你。你扳倒我家,现在反倒要弃我于不顾?”
“你如今这样对我,分明对我仍然有情,为什么又不肯叫我留在你身边?我母亲有五子三女,一向不看重我,我说过我早不在意她了,不会替她报仇,你为什么不放心?”
荣黛听完,突然笑出声,望向连萤:“你不在意?可我在意!我是利用了你,哄骗你反水,背叛你母亲,连家也因此获罪。可这都是你母亲想陷害我荣家在先,我是被迫自保。”
“你可以不在意家族,忘记你母亲和我在一起。可我不行!她在狱中时,你母亲买通狱卒,对她百般折磨,害她失去孩子,身子也垮了,如今……如今她百病缠身,屡次有灯枯之象。我怎能忘?我怎能和你在一起?”
“连萤,你走吧,我为你做的就是最好的安排。你的人生还很长,天地也很广,无谓强求所谓的真情真爱。”
“你我之间,早就不可能了。”
连萤眼中再没有丝毫神采。
“我早看出来,你说对我没有情意,是骗我的,我还以为迟早有一天可以感动你。原来,你什么都清楚,你若不清楚自己对我有情,我尚且能坚持。你这样铁石心肠,我是拿你没有法子了。”
荣黛静静站着,只觉呼吸一下,心口都是疼的。
可再疼,她自幼的教养也让她不能和陷害过自己母亲的人在一起。
连萤缓缓起身:“求你帮我找个大夫来吧。我逃出庄子的时候,伤了,似乎也病了。你放心,等到了下个城镇,你放我下来,我自去安身。”
荣黛蹙眉道:“也不必急于一时。我在此处没有根基,不好安置你。过几日,我让人送你会安阳城,那里的人手可靠些,会好生待你。”
连萤恍如未闻,失魂落魄走了。
荣黛深吸口气,不由自主伸出手指摩挲那个汤碗,不过沉沦一瞬,突然发力,将这汤碗摔了。
她不该心软,情情爱爱也不是她此生最看重之物。母亲看出她的心思,把人救回来,许她可以自由婚配,成全她的私情私爱,她却决不能让自己成为背信家族之人。
连萤的伤势不轻,有箭伤,还有猎狗啃咬的伤。据说是他逃出庄子时,碰到了一伙打猎的少年,误伤了他。
翌日连萤又高热起来,一行人故而耽搁了。
宛苑送大夫出门,命侍女去熬药,见荣黛立在台阶下,道:“大夫说了,已经退热了,再好好养养,不会落下病根。”
荣黛叹口气:“随他去吧。”
宛苑劝道:“不如由我出面,将他妥善安置了。”
荣黛冷笑一声:“不必。难道我还怕了他不成?何况,你别看他柔柔弱弱,实则心狠记仇,你去动他,我怕他因此记恨上你。”
宛苑见她自有主张,当然不会私下处置,反而要让人尽心照看连萤。
若连萤真出事,荣黛必会伤心。
五六日后,一行人终于出发,半道上宛苑命车马停下,想去看看连萤。
孟濯缨把书一收,跟着跳了下来。
宛苑让湘弦把披风拿来:“你怎么下来了?别吹了风。”
孟濯缨一挥手,把披风给她裹好:“你又去看连萤?”
宛苑点点头:“我去盯着点,别真有什么好歹。”
孟濯缨阴阳怪气道:“祸害遗千年,那小子就是个祸害,装的柔柔弱弱,无非就是惹人怜爱,想叫人放不下。”
宛苑停下脚步,奇道:“你怎么知道?”
孟濯缨忙转过脸,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他怎么知道?不都是他玩剩下的?
孟濯缨轻咳一声:“你没见荣家主,这几日都瘦了一大圈。不就是挂心他的身体?”
二人到马车前,连萤正呆呆站着,望向荣黛的方向,一阵风吹过,他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来。
孟濯缨:……来了,又来了。
宛苑忙请大夫过来,摸了摸鼻子,嘀咕道:“怎么觉得他吐血的架势,透着那么点儿眼熟?”
孟濯缨:“……哇啦哇啦,像个蛤丨蟆吐口水。”
宛苑奇道:“你就这么不喜欢他?今日怎么说话这么损啊?不过确实没你吐的好看。”
宛苑心说,孟樱那是生来柔弱,且心志一向坚韧的,哪是一般人能比的。
不过此等话语,她不肯宣之于口,总觉得格外难为情,一旦说出口,就好像被人窥探到自己的隐秘一般。
孟濯缨听她这样说话,尾巴都恨不得扬起来,忍不住道:“这几日你时时照看他,都顾不上我了。我当然不喜欢他,谁叫他老要烦你?”
宛苑道:“那也是没办法,荣荣待我心诚。我若保不住连萤,真让他死了,就成了荣黛的心结了。”
等大夫瞧过,得知连萤走不了,只能就地歇息,找了城外一处荒废的客栈落脚。
客栈虽然荒废,总算可以遮风挡雨。宛苑把病人、外公,和自己娇弱的赘婿安顿好,又去安抚眼下青黑的荣黛。
连萤吐了几天血,她就几天没睡好,又一路奔波,肉眼可见的憔悴了。
宛苑把她拥在怀里,轻轻哼歌,等哄她入睡,正想出去,突然门窗外咚的一声。
宛苑不露声色,吹灭烛火,将荣黛唤醒,拔丨出匕首,缓缓往门边靠。
眼看就要碰到门闩,窗户骤然被人踢开。那两名劫匪生的高大壮实,一见有两个,骂了一声:
“干!怎么有两个婆娘?绑哪个?”
“不管了,一起弄走,一个交差,另一个,嘿嘿,归我们哥俩了。”
宛苑刚喊了一声“救命”,就被布袋从头蒙住,头上脚下,像提小鸡一样,被人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