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在操场，在课堂

    一个小姑娘出现在了午后中央大学的校园内，她肤色黝黑，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中分，一左一右扎成了两个高高的马尾，甩在耳朵边，穿着一条牛仔背带裤，背一个学生包，神气活现地走在学校的林荫大道上。她边走边东张西望。 此时正是午休时间，她只在路上遇见几个稀稀落落的学生，他们有的夹着书匆匆走过，有的边走边小声地争论，也有一两对小情侣，手挽着手悠然地漫步。她饶有兴趣地跟踪了一对情侣，她看到那个男生附在女生耳朵边说了句什么，女生传来清脆的笑声，把头埋进了男生的怀里，男生紧紧地搂住了她，俩人搂抱着，走得东倒西歪。她不自觉地微笑了，一个小巧的梨涡出现在她的脸庞。这时她听到一阵呼喝之声，原来已来到了操场附近， 几个男生正在踢足球。她走上了墨绿色的跑道，近距离地欣赏起男生们跑动的身影，头发在他们的头顶活波俏皮地飞扬。一个人高高跃起，用头把球顶了出去，眼看着球向球门极速旋转，另一个人跳起来，把球拼命抱住。顶球的人摇了摇头，抱住球的人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了。他把球放在球门前，助跑，飞起一脚，球高高跃起，在空中快乐飞翔，所有人，除了他，都追着球狂奔起来，如一群原野上的公牛。她正看得目不转睛，一个飞奔的男生突然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停住了，后面紧挨着他的一个男生刹不住脚，把他推得一个趔趄，但他坚决停住了，后面那个男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来，这时也停住了。 第一个男生把手放进嘴里，吹了一声嘹亮的哨子。她觉得好玩，朝他们挥挥手。随着那一声哨子响起，已跑动到不同点位的男生们，一瞬间竟都立定在了原地，他们都朝她行着注目礼，刹那间哨声此起彼伏。她的目光不得不全场移动，向每一位挥手。大概未曾有女生是如此反应， 这让他们的胆子大起来，都不约而同地聚拢来，向前移动了数步，在离她1米处站住，彼此勾肩搭背。其中一个男生嚷起来：“小妹妹，你哪个系的？” 她有一瞬间的慌神，但随即兴奋地回答了他：“人类学系。”另一个男生问：“大一新生吧？”她肯定地点了点头。又一个男生说：“校园逛完了吗？要不要哥哥带你逛一圈？”其他人哄笑起来。她目前还享受着独自探险的乐趣，一本正经谢绝了他：“谢谢，不用。”刚才的那个守门员这时也加入进来：“别理这些坏小子，你要是下午没课，走，哥哥送你回宿舍。”男生们发生一片嘘声，有人评论：“你小子这才叫套路深。”她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嘘，也不懂什么叫“套路深”，她一心只着急她的宿舍在哪里？正不知所措之际，道路上突然传来轰然的脚步声，一大群学生如海浪般涌了上来，四面八方还在不断地汇聚到这股海浪中，声势越来越浩大。他们或抱着书，或夹着书，或背着书包，或用手提着包、或肩上挎着包。她心念一闪，马上和这群男生告别：“哎呀，我要去上课了，再见！”

    “别急着走呀！你叫什么名字？”“明天还来看球啊。”“可以留一个电话吗？”“我的宿舍很好记，在6号楼606，碰到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来找我。”她听到后面男生们的七嘴八舌，走得更快了，直到汇入了那股巨浪，她的心情放松下来。看来还得杜撰个名字啊，她暗想。

    渐渐地，这股巨浪又开始分流，有的岔上了另一条道路，有的流进了路旁的某幢高楼。她不确定该和谁一起走，索性就跟着这股巨浪里的最后那朵浪花。无巧不巧，她竟然看到面前耸立的高楼，宏大的门楣上，有着几个稳重的黑体大字：人类学系教学楼。她的心脏止不住地狂跳起来。

    上到二楼，走廊走到底，她跟着一群学生进了一个很大的阶梯教室，她走到最后几排，在一个角落坐了下来。

    她听到一片混沌而嘈杂的声音，她仔细分辨，有嗡嗡的说话声、翻动椅子时的噼啪声、书置于桌面时轻微的碰撞声、杂沓的脚步声、书包被扔进桌肚时的摩擦声……，在这片声音的伴奏下，她看到原本清冷的教室顷刻间花枝招展、生气勃勃，啊，久违了的这一切，当初拥有时觉得平常，如今她感到多么激动、多么亲切，她看着那一张张无动于衷、熟视无睹的脸，既替他们庆幸，又替他们遗憾，这些家伙，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一个很年轻的男老师夹着讲义出现在了讲台上。她准备充分，从书包里掏出了笔记本和笔。老师头也不抬，晃了晃教材。“把书翻到第30页。”她傻眼了，一双眼睛忍不住去瞟她的同桌，那是一个清秀的女生，她正把书拿出来摊到桌面。眼尖的她发现封面上编者部位是个熟悉的名字，心脏又一阵狂跳，并不自觉地凑近了那个女生。女生把书略微往她这边推一点，露出了羞怯而友好的微笑。她也笑了，回忆起初中时，下课和好朋友挤在一起同看一本言情小说的情景。啊，对她而言，这本教科书比言情小说更有吸引力，她看着那一行行字，就像在他心脏旁边偷听他的心跳，弄得她既兴奋又脸红。他倒是奇怪，从未在她面前推荐过自己写的书，尽管别的书推荐了不少。

    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听着听着，她哑然失笑了，这些知识点怎么这么熟悉？有些在她三年前就已掌握，有些在两年前，有些在一年前，是了，他教她时完全打乱了顺序，也打通了学科与学科之间的壁垒。她暗想，原来我早就光顾过他的心脏之地了。

    课上老师提问，她看到一些同学总没答到点子上，忍不住好几次站起来侃侃而谈。男老师那双游离散淡不大敢看人的眼睛终于在离下课十分钟时完全活跃了起来，热情地望着她，“这位同学你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我叫……青子。我是……“糟糕，该说哪个班呢？她看到老师已经拿起了班级花名册，在上面急切地逡巡，灵机一动：“不好意思，老师，我是政治系的，过来旁听您的课。”

    男老师逡巡的目光猛然滞住了，再抬头时他当起了说客：“作为一个外系的学生，竟然能把本系的课程学到本系学生自愧不如的程度，我说，青子同学，你在这方面是有天赋的，浪费如此天赋岂不可惜，既然你对我们的课程这么感兴趣，不如直接考虑转系？我可以帮你运作。”

    她汗颜，自己不属于任何系，何来转系？再说了，哪来的天赋？不过是某人教得好也教得早，比不得这些学生第一次接触这门新课，自然理解起来吃力些。她只得胡诌一通：“谢谢老师，我因为某种机缘之前就通读过这本书，所以略略知道些，其它课都一窍不通，也没想过要转系。”

    “是这样啊，有点遗憾！这本教材的编者是我大学时的老师，你若还想看他的书，我可以拿几本给你。”

    什么？ 他也是他的学生？她不禁好笑，顿时就对他多了几分好感，她回答：“好呀，谢谢老师。”

    “那，下课后你来找我。”

    班里突然出现了大片的吁声，还有人拍起了桌子，年轻男老师脸一红：“怎么了怎么了？不管本系外系，我对大家一视同仁，你们若哪个通读过这本书，有她这样的理解程度，我也可以拿些书送给你们。”

    很多同学都笑起来，有人大胆喊道：“老师要说话算数。”

    “这个当然，只要大家愿意学，我的书就是你们的书。”

    “老师，你以后要多笑，你笑起来好看。”

    “老师，向你请教个问题！”

    “……”

    “……”

    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下课铃打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