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大学生活
隔天， 在上课间隙，阿黛看似随意地问渊和：“老师，你在中央大学有间办公室吗？”
渊和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老实回答道：“是呀。”
“具体是哪间？”
“怎么？你最近要访问中央大学？”
“没有，随便问问，告诉我嘛！”
渊和心里疑惑，又一想，只是没事找个话题闲聊而已，俩人好久没闲聊了，他不想扫阿黛的兴，便回答道：“人类学办公室3楼，303房间。”
阿黛呵呵一笑：“这个好记。”
俩人继续上课。
又一天，阿黛说：“老师，给我讲讲你大学时候的事呗！”
渊和歪着脑袋看她：“你最近怎么对大学这么感兴趣？”刚问完，自己恍然大悟，想必是她的男朋友刚成为大学生，所以她爱屋及乌，看来她对他颇为上心，想即此，不觉心中一痛。
阿黛看渊和神色有变，猜测他有所误会，说道：“我没上过大学，老师你是教得很好啦，但还是好想知道大学生活是什么样子！”
渊和想，这孩子早早就缺失了学校生活，倒还真是个人生遗憾。不管她发问的动机是什么，他都准备热情回应。
“其实，不管中学、大学，作为学生，主要任务总还是学习，这个不会有变化，区别只在于，大学的学习更加个人化，每个人可根据自己的兴趣进行一些自主学习。你比方我，学的虽然是人类学，但我同时也去旁听经济系、历史系、文学系、考古系的课，我去别系上课比本系还多呢，那几本人类学教材我两个星期就翻完了。”
阿黛忍不住撇了一下嘴：“老师，你知道我不是想听这个。”
渊和不禁脸一红：“你老师比较无趣，主要就在干这个呀。”
阿黛启发道：“在大学有追老师的女生吗？”
渊和在记忆里打捞，一些片段浮上来，文学系那个女生不知怎么知道他的名字，每次他去蹭小说课，她都热情地招呼他：“渊和，坐这儿来，我给你留了位。”那是一个十分靠前的位置，在她旁边。小说课的课堂常常人满为患，很难抢到好位置，她却总有这个本领，真不知怎么做到的。次数多了，他有次傻傻问她：“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女生说：“我不知道啊，我只是每次都留个位。”渊和惊呆，从此他忍痛放弃了这门课。后来这个女生成了一名很成功的小说家，有次接受采访讲起自己的初恋，她神秘地说，是一位大学时总为他留座的男生，并伤感地说，其实算不上初恋，只是暗恋，因为这个男生被她一句话吓住，再也没出现，使得她都没机会表白。渊和恰好看过这个采访，虽然时隔多年，他仍然感到紧张，生怕她会突然上门似的。此外，在图书馆，不管他坐在哪里，老有个女生坐在他对面。在学生会，一个娇小的女干事总是缠着他，哥哥哥哥地叫，向他撒娇。自己班和隔壁班，找他约会或向他表白的也有三四个。但他高中时即已立志做一个学者，对这些如花似玉的女孩儿们，竟似得了眼盲症，无法观其美，只觉其烦。他或装聋作哑，或偷偷逃开，或礼貌拒绝，坚决地打掉了一支支嗖嗖向他射来的丘比特之箭。如今他自己深尝暗恋的苦果，一下子对那些他生命中雁过无痕的女孩们多了一丝了然和体谅。他暗自自嘲，也许，这就是报应吧！但是这些，能讲给阿黛听吗？
“说说嘛，老师！”急性子的阿黛忍不住扯了扯渊和的袖子。
“我没留意，你忘了册老师怎么说的啦，他说我以书为妻，这是实情呢。”
“没留意？ 那就是有了？”
“没有！”
“老师撒谎。没有的话，你肯定直接回答‘没有’了。”
“嗨，你纠结这个干嘛呀？”
阿黛知道自己没有资格纠结，她心情很复杂，既希望老师受女生们青睐，又嫉妒青睐他的女生，唯一让她安慰的是，老师应该确实没谈过恋爱，要不然，哪个女生谈了还愿意放手呢？但过去没谈，不代表将来不谈，一想到老师身边可能出现一位新女性，阿黛的心脏就紧缩起来，简直无法承受。她知道她很自私，她有男友却不准他有女友，可她就是无法在这件事上高尚。
“老师……”
渊和吃惊地发现阿黛声音发颤，眼中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阿黛停了片刻，继续说下去：“我不纠结了，但有件事请老师答应我，如果现在出现了追老师的女生，请……请老师在答应前……”阿黛说不下去了，那层薄薄的水汽变得磅礴起来。
渊和不知所措，阿黛对他，似有某种霸道的占有欲呢，他并不反感，而是隐然感到欣慰，她是舍不得他的，她在乎他。
渊和郑重地说道：“……放心，这种事不会发生。”
眼眶里积满的泪水这时漫溢了出来，阿黛悲欣交集，她赶紧背过脸去，用手携去了眼泪。回过头来时，她努力挤出一个明媚的微笑：“啊！我们刚才说到哪了？大学生活，对，还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不？”
“我想想，田野调查还蛮有意思的。我们深入各种人群进行调查，贫民窟、富人区、中产阶级、同性恋、绝症患者、死刑犯……了解不同阶级人群的收入结构和消费结构，精神困境和心里诉求，追溯特殊人群的人生经历，摸清他们的生存状况和心理状态……”
“死刑犯？老师还接触过死刑犯？”
“是啊，接触不少呢。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连环杀手，当时他已经五十岁，看起来很忠厚，养的俩孩子都挺出息，其中一儿子还是我校友呢。他从二十五岁到三十五岁这十年时间，一共杀了15个女人，其中还包括一个幼童，手段极其残忍，都是先用刀把脖子砍断或用绳子把人勒死，然后进行奸尸，最后割走乳房或手臂，埋到某个地方，不断地挖出来进行手淫，直到这些人体器官腐烂发臭。”
“好吓人！ 他犯案的时候怎么没抓住他呢？”
“他要么在荒僻处下手，要么做长时期跟踪，找单身女性下手。据他交待都是直接敲门，有人问都不问就直接开，有人问，他就冒充收水电费的，人也就给他开门了。他平时活得像个隐形人，沉默寡言，几乎不交朋友，只一味干活，而且我说过了，他的面相十分敦厚，没人怀疑到他的头上去。他被抓时，周围邻居都感到不可思议。”
“那怎么又突然不犯案了？”
“孩子渐渐大了，他想做个好父亲，还有一个，年纪上来了，他的那股邪火不再那么煎熬他了，也就罢手了。”
“为什么会有那股邪火呢？”
“他本来上学的时候品学兼优，但十一岁的时候，他的婶娘诱奸了他，之后他秘密地和她有长达四年的关系，最开始是被迫，后来就成自愿的了，四年后这个婶娘暴病而亡，但把这股邪火滞留在了他的体内。结婚并不能满足他，偷的才让他兴奋。”
“知道他为什么先杀后奸吗？”渊和主动发问，又自问自答：“他怕女性反抗起来，自己掌控不了，尽管他长着一米八的大高个。这种无法掌控感来源于他幼年的经历。”
阿黛倒抽了一口气，继续问：“后来怎么抓到的？”
“这个巧了，实际上是他叔叔犯了事，被抓进去验了dna, 发现和十几年前连环杀人案凶手的dna有很高相似度，说明那个案子出自同一个家族成员，家族里的男性都去检查，这才把他排查了出来。”
阿黛沉思一会，说道：“这人好残忍，但也挺可怜的，他婶娘毁了他，怎么能对一个这么幼小无辜的孩子下手呢？这妇人太歹毒了吧。”
渊和道：“一个善果结一串善果，一个恶果结一串恶果，婶娘为什么会这样，前面应该能推出另一个恶果来，可惜随着她的离世，我们永远无从知晓。”
阿黛点了点头。神思恍惚片刻，忽然眼睛瞪着渊和，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老师，你太坏了，我让你讲大学生活，你给我讲这么个血淋淋的故事。”
渊和也无奈：“真没什么好讲的，每个人的大学生活都不一样，对我来说它就是个盛装知识的容器。我对玩乐不感兴趣，一直在忙忙碌碌，时间飞快就过完了。老师是个无趣的人，让你失望了，阿黛！”
阿黛没听到她想听到的，尽管她也不明白到底想听到的是什么。不过她转念一想，又高兴起来了：“我不失望，如果老师不是这样勤奋好学，就无法成为我的老师，我就不能和你认识了。”还有一点庆幸之处，阿黛没说，亏得老师有这股痴劲，他才没有按部就班结婚生子。
渊和开玩笑：“啊，难怪我那时候有一股疯狂旺盛的求知欲，像中邪了一样，原来是为了十年后成为你的老师。”
阿黛心花怒放：“真好，老师就是上天精心谋划、特意派送给我的礼物。”
渊和佯装发怒：“岂有此理，说得我好像你手中的洋娃娃。”
阿黛缩了下脖子：“不敢，不敢，那个，老师，我们继续上课，继续上课。”
又有一天， 渊和上完课，说他要主持一个历时三天的学术论坛，嘱咐阿黛好好自习。阿黛并不如之前出现此种情形时一副失落的样子，而是心不在焉地点头，心思飞到了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