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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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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子俩一听到宁安的名字,眼眸瞬间明亮,相互对视了一眼后,多格连忙问道:

    “妹妹,妹妹她还好吧?”

    北堂永胤轻笑一声,自然答道:

    “已经长高了不少,过些日子等朕回去,就给她完婚,嫁妆早就预备好了,姑母她老人家亲自瞧过,也说好。”

    还未等父子俩回答,陛下又补充道:“苏家世代簪缨,苏灿亦是人中龙凤,仪表堂堂,与咱们宁儿甚是般配,更重要的是,苏灿人品极佳,对宁儿也是百般呵护,朕很是满意。”

    听到这里,拓跋牧都终于踏实地笑了。

    真好,小丫头长大了,终身大事也有了着落,瑶瑶九泉之下定要开心坏了吧。

    寒暄之后,韩邵鹏邀请陛下在都督府下榻,并说早已预备齐全,保证陛下住得舒心,可北堂永胤却笑着走向拓跋牧都,扬言出征之前都会住在定北将军府,众人听完,惊诧不已。

    拓跋父子俩略显局促,神情不安,多格也不避讳,解释道:

    “回陛下,将军府过于简陋,陛下万金之躯,臣,担心陛下住不习惯。”

    谁料陛下听完却不以为意地笑道:“一家人有什么不习惯的,就去将军府。”

    边说边阔步上马,拓跋牧都既欢喜又紧张,也连忙上马在前头带路。

    任天阔在韩邵鹏的带领下将抚军妥善安置,当晚,三军将士就吃上了水煮肉,喝上了大碗烧酒,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浊酒一杯家万里”,此刻,众将士思乡的情节达到顶峰,只是国未安,家何宁,此生能与陛下同征匈奴,共平天下,即便血染沙场亦是无上的荣耀。

    久居在西北的韩邵鹏,瞧着这样壮怀激烈的场面,听着耳熟的乡音,再一次湿了眼眶,任天阔将酒碗举到他面前,恭恭敬敬地邀请道:

    “大都督,干了这碗酒,替咱们舞上一剑吧!”

    此举正中韩邵鹏下怀,西北荒凉,朔风烹煮烈酒,大刀卷动飞沙,只有这样,才能傲然立于这天地之间。

    所以,他早已将烟雨江南的婉转柔情抛之脑后。

    若非乡音又起,年过半百,两鬓斑白的他早已忘了他也曾在细雨蒙蒙时品茗赏花,在青山苍翠处提剑一舞。

    他豪气地干了那碗酒,一把将粗陶碗摔在地上,从任天阔手中接过长剑,细细抚摸,然后利剑出鞘,寒光乍现。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韩邵鹏边舞剑边吟诵,太白居士的诗本就足够豁达,年少得志成名于天下的韩邵鹏在经过几十年西北朔风的锤炼后逐渐褪去张狂和青涩,如同茫茫戈壁中傲立千年的石山,沉稳厚重,苍老孑遗。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这句诗,他加重了语气,吟诵了两遍,最后一个字吐露后,他的声音开始变得哽咽,豆大的热泪滚滚而落,他只说,是因为风沙太大。

    可今夜明明朗月高照,万里寂静。

    简朴的定北将军府,一如往常,只是门口那对石狮子被悄悄戴上了红绸,乍看之下,有一种肃穆却轻柔的美。

    整个定北将军府的人都在大门外跪迎,拓跋牧都在前头引领陛下,微微欠身,恭敬十足,陛下却拉着多格的手不放,称赞他箭术了得,当然,这也是宁安常在宫里头对众人炫耀的,陛下没有怀疑,多格手上的老茧足以说明一切。

    陛下还说到了颜衡,说他驻守南海亦十分辛苦,却甘之如饴,他曾派人前去慰问,想要将他调离琼瑶岛,回到岭南,但他立马拒绝了,态度十分坚决。

    “咱们兄弟几个都是尚武之人,刀枪之下方得自在,我大周江山,自然不能交到软绵绵的人手上,多格,你说是不是?”

    多格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陛下当众与他称兄道弟,且将世人对他“尚武好斗”的诘难抛之脑后,好似从不在意一般。

    于是,他只有以笑回应,陛下没有继续发问,大阔步走到前头,来到了正堂。

    只是他一跨进正门,就立马怔住了,正堂的桌案之上,赫然供奉着小姑姑北堂庆瑶的灵位。

    正中间是“大周卫国公主之灵位”,左右两侧的牌位上分别篆刻着“国运昌盛”和“天佑大周”。

    三尊牌位并不华贵,甚至有些简素,但一眼就能看出是常拭常新的。

    牌位前方的香坛集满了厚厚的香灰,可见,她从未被忘记,永远被怀念。

    北堂永胤难以抑制狂跳不止的内心,等心绪稍加平稳,他越过众人,径直走向桌案,轻轻拿起三株长香,在旁边的灯烛上点燃,阖眸屏息,之后,将香插入香坛里。

    “陛下,使不得……”

    拓跋牧都内心十分矛盾,他既想要让眼前的九五之尊恭敬地祭拜他的长辈,又深知他的身份高贵,他是九五之尊,是当朝天子。

    而天子,怎可祭拜凡人?

    多格倒是没什么反应,这于他来说,不过是亲人间再正常不过的礼节。

    洛京都城阶级尊卑的暖风还吹不过玉门关,多格内心里还是家族亲眷和乐融融那一套,从前母亲都是如是教导,她从没把自己当成帝国尊贵的公主,而是哥哥姐姐们疼爱的小妹妹。

    “舅舅们都很厉害的,文韬武略,阿元姨母最好,鬼点子最多。”

    她常常会骄傲地笑着说这样的话,当着他和宁安的面。

    真正的一家人,是不会因为身份地位而心生隔阂,疏远彼此的。

    最起码,天真的瑶瑶是这样想的。

    转眼,中秋节就快到了,洛京都城热热闹闹,欢欢喜喜,节日喜庆的氛围丝毫没有因天子远征而影响,反而愈发欢乐,城里人仿佛一辈子都没见过京城突然变得这么拥挤,比肩接踵,人山人海。

    因为人实在太多,导致府里的下人竟然没有买到京城最有名那家手作铺子的鱼灯,管家回禀了阿元,她顿时深觉失落,若无鱼灯,她该拿什么与人斗彩,又如何得月神庇佑,祈求一整年都顺遂安康呢。

    她叹了口气,从秋千架上下来,一言不发地回了屋,和衣躺下。

    整晚,她都在做梦,光怪陆离的梦境,荒诞不羁的情节,神神鬼鬼,打打杀杀,奇怪的是,她年轻的时候不曾记得梦境如何,如今年岁大了,反而记性愈发好了,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她也常常记得清楚,更何况,昨晚做的梦。

    早起梳妆后,她神情倦怠,眼下乌青,皱纹不知何时爬上了她的眼角,在那里不深不浅地盘踞着,像几条刚刚得道成仙的灵蛇。

    侍女香香熟练地为她盘头,簪发的首饰依旧是那支公主常戴且戴惯了的珍珠步摇,整装之后,香香准备扶阿元去花厅用早饭,此时,管家笑眯眯地前来问礼,说有好东西呈给公主。

    阿元竟有些期待,回京这么久了,日子平淡琐碎,鲜有惊喜登门。

    “什么好东西?”

    管家退至一旁,身后两名小厮抬了一方雕琢精美的檀木匣子,轻轻打开,管家从里面将东西取出来,在半空中舞动了一下。

    “是鱼灯!陵阳城的那只鲤鱼灯!”

    阿元的眼眸瞬间亮了。

    她欢欣鼓舞地接过来,提着鱼灯在屋里跑来跑去,头上的珍珠步摇也跟着晃来晃去,看得让人心暖。

    她明媚活泼,一如那年十三四岁的少女!

    “是驸马叫人送来的。”

    管家补充道。

    阿元的笑容变得温柔缱绻,琪哥总是最懂自己心思的那个人。

    陵阳城的日子是他们永生难忘的,当初的懵懂少年已然成了历经沧桑的长辈,抛开身份不说,阿元甚至觉得,她与琪哥最适合做一对浪荡江湖、行侠仗义的侠侣。

    亦或者归隐田园,“采菊东篱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可这终究是幻想,明日就是中秋,宫里皇后娘娘预备了夜宴,身为监国御使,她须得穿戴得体,言笑晏晏地去赴宴。

    话说,这几个月来,她这个御使好像也没做什么事情。

    不染池的荷花早已开败,残荷枯塘,满目萧瑟,管家有一回准备命人将池子清理干净,不叫那些枯败的荷叶消煞园中的景致,被阿元撞见了,连忙制止,她说“留得残荷听雨声”也好,春去秋来,花开花谢,世间万物皆是如此,哪会永远都是花好月圆呢?

    虽是这样说,但梓宸宫的桂树年年开花,今宵的明月也格外皎洁,明夜宫里的中秋宴,围桌而坐,赏月品酒,定然十分热闹。

    桂花年年都开,往日那些赏花观月的人都不在了。

    今年宫里还会有桂花酒吗?

    次日黄昏,阿元身着宫服,头戴冠冕,娉婷之姿让人惊叹,她真的是许久没有这样隆重地装扮了,这一身宫服,是她被敕封为“镇国长公主”时,内廷司集齐了一百二十位针织刺绣的工匠为她量身打造,刚上身时,连当时天姿国色的穆皇后都连连夸赞,直呼“众里嫣然一顾,人间颜色如土”。

    想到这里,阿元难得地笑了。

    宣阳门今日被格外装扮过,朱色的宫门被重新刷过油漆,连久经磨损的九九八十一颗乳钉都被细细打理过,长街之上,不见尘土,空气中,还隐约残留着冲刷地面后蒸腾的潮气。

    阿元觉得很不舒服,她不由地微微掩鼻。

    坐在轿辇之上,阿元目无斜视,此刻天刚好暗了下来,宫女们在前头打着灯,不紧不慢地走着。

    宫灯不知何时更换了样式,原先的六角紫檀现如今换成了八角黄梨,上面的图案也由百花彩绘换成了百鸟朝凤,一问才知,原来上个月皇后娘娘寿辰,内廷专门做了一盏八角琉璃宫灯给娘娘祝寿,皇后娘娘瞧着样式不错,就让内廷司把宫里用久了的宫灯都照这个样子换了新的。

    “哦,原来是这样。”阿元喃喃,若有所思。

    很快就到了宁安门,又换了别的轿辇来接,阿元当即摆摆手,香香会意,便对太监们说:

    “公主殿下想要走走,你们速去禀告皇后娘娘,说我们稍后就来。”

    “是。”太监宫女们齐齐回复。

    阿元与香香相视一笑,便由她搀着往后宫走去,今夜月色真美,微风卷携花香扑鼻而来,宫里多处都亮着灯,忽明忽暗,有一种晦涩生动的美。

    这是便是阿元为何如此深爱大名宫的原因,这宫里的每一条大路小径都遍布她的脚印,懵懂之时,她总爱在黄昏之后满宫里乱跑,一直跑到灯亮起来才回去。

    沿着灯光往回走,就像被神灵牵引一般,踩在青石板上,或是鹅卵石铺就得小径上,自在得像寻常人家的小孩。

    长枫道是她常走的一条路,虽然从这里通向后宫距离尚远,可是景致却是最好的,尤其是深秋,枫树叶落,满条路都是红通通的,有时候宫人打扫不及,落叶积得很厚,踩在上面沙沙作响。

    瑶瑶喜欢穿青衣在上面跳舞,比画中的仙女还要好看。

    二哥和二嫂倒是不常来这里,但有时,也会在静安宫的花瓶里瞧见几片绯红的树叶。

    不知怎的,阿元的眼角湿润了。

    “公主,咱们走吧,皇后娘娘还在宫里等着咱们呢?”香香适时提醒,将阿元的思绪拉了回来。

    阿元深深叹了口气,整了整冠冕,迎头向后宫去了。

    只是越往里走越发觉得寂静,既有宫宴,自然听得见丝竹管弦之声,为何如此冷清。

    “兴许是因为还未开宴吧?”香香虽同样心生疑窦,但依旧如此安慰公主和自己。

    还好,走到梓宸宫外,已经有宫女太监在此迎候,阿元认得其中年长的那位宫女是皇后宫中的掌事嬷嬷,她最先给阿元行礼,和悦地说道:

    “太子殿下今早染了风寒,咳嗽不止,方才乳母来报,说太子不肯喝药,皇后娘娘只得先行过去照看,稍后就来,命奴婢在此等候公主。”

    阿元一听很是着急,也想过去探望,却被嬷嬷拦住了,嬷嬷解释道:

    “小孩子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太子只是染了风寒,并无大碍,好生保暖就好,若是公主此番前去,天寒露重,过了凉气给太子反而不好。”

    阿元深觉有理,想来是自己唐突莽撞了。

    嬷嬷恭敬地将阿元往里引领,一进宫门,那桂花的香味更加浓烈,阿元想着梓宸宫历代皇后都会亲酿桂花酒,便随口问道:

    “今年的桂花酒还是用旧年的酒引子酿的吗?”

    嬷嬷听完这话愣了片刻,随即笑着回道:

    “回公主殿下,皇后娘娘因后宫诸事繁杂,今年不曾有功夫酿酒,不过今夜宫宴上备有温泉米酒,醇香甘甜,公主稍后可以品尝一番。”

    阿元便不再问了,在嬷嬷的带领下往里走去。

    皇后娘娘虽不到,但后宫诸位嫔妃已经在宴上等候,见阿元走来,她们齐齐向阿元行礼,阿元笑着回礼,盛赞她们的花容月貌。

    只是,她环视一圈,竟然不见臻贵妃凌非晚。

    一位嫔妃觉察出阿元的疑惑,便站起身解释道:

    “贵妃姐姐即将临盆,身子沉重多有不适,今夜不便前来。”

    阿元笑着点头,放下心来。

    不到片刻,皇后娘娘袅袅婷婷直奔阿元而来,口中抱歉不停,阿元替她轻拭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同样身为母亲,她怎会不知皇后的辛苦和担忧,哪里还会责备。

    “好姑母,本宫今日为你准备了温泉米酒,听茂华宫里的老人说,姑母年轻时十分偏爱这酒。”

    皇后盛情拉着阿元坐下,稍一抬手,一个小宫女便捧着一白瓷坛走过来,欠身致意后,给阿元面前的酒盅斟满了。

    果然香气扑鼻。

    皇后讨好地甜笑着,阿元不忍辜负她的美意,便举起酒盅一饮而尽,其余妃嫔也跟着举杯,阿元喝完一盅,自己又倒满了,冲着皇后笑道:

    “难得这酒还是老滋味,皇后有心了,我敬你一杯。”

    柳如意稍稍放宽了心,踏实地喝完了杯中的米酒。

    宴席上的菜品,多是阿元熟悉的,可有几道新菜阿元从未吃过,还是一旁的宫女近身提醒,说这几道菜原是丞相府常做的,当初皇后娘娘怀孕辛苦,口味不佳时,丞相大人便会派府里的厨子前往宫中给娘娘做菜,久而久之,御厨也就会了。

    听罢,阿元放下的玉箸,打量起皇后来。

    如今的皇后娘娘,已然不是原来那个不苟言笑的“冷美人”了,她为人亲和不少,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有一国之母的风韵气度,不得不说,柳家将人培养得真好。

    太子既定,柳家再无后顾之忧了吧。

    阿元想着,又不禁拿起了酒杯,只是不知何时酒杯倾空,那白瓷酒坛再也倒不出一滴酒。

    她远远望向那棵硕大的桂花树,眼神迷离,仿佛瞧见月亮就悬挂在那桂树顶上,稍一伸手就能将其摘下来。

    “姑母醉酒了吧,不妨今日就留宿在宫里吧。”

    皇后柳如意不知何时出现在阿元的身旁,也许是瞧见阿元的醉态,于是走上前来关心慰问,阿元挣扎起身,险些摔倒,幸好被香香扶住了。

    “姑母今夜就留宿在宫里吧,本宫叫人把茂华宫收拾出来了,姑母不想回去看看吗?”

    皇后蹙眉,再一次深切询问道。

    于是,阿元只好笑着点头。

    自嘉太妃与母妃先后去世,阿元再也没有来过茂华宫,她不似二哥那般坚强,居故人所居之处,目之所及皆是故人之物,倘若是她,早就悲怆抢地,日夜痛哭了。

    因为不愿睹物思人,所以只好逃避远离。

    但幸好,今日她喝多了,酒入愁肠更催人醉,她顾不得缅怀思念,只想早早躺在床上大梦一场。

    也许睡一觉就好了,明日等着她的,必然是晴空万里,云霞满天。

    只是天公不作美,当晚京城就刮起了大风,秋风横扫落叶,大名宫黑云压顶。

    半夜,阿元在睡梦中听到一声惊呼,她倏地坐起,披头散发。

    鼎沸的人声将她拽回现实,这时,一名小太监慌慌张张闯进宫里,哆哆嗦嗦地喊道:

    “公主殿下不好了,有人逼宫谋反了!”

    “逼宫谋反?”阿元眼睛瞪得老大,完全不敢相信。

    “何人如此大胆?”她从床上跳下来,冲到那小太监的面前追问道。

    “是……”那太监不敢开口。

    “快说!”阿元揪着他的衣领怒吼。

    “是恒昌王,北堂月明!”

    阿元顿时愣住了,脑袋嗡嗡的,似被惊雷炸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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