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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回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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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溪老人将暮云身怀有孕的消息以飞鸽传书的方式告知了阿元和颜仲琪,夫妻俩得知后兴奋地一夜未睡,更难得是个女娃娃,如此便又是一重惊喜,阿元在床上又哭又笑,拉着颜仲琪的手久久不放,竟说着要亲自去瑶州将儿媳妇接回来。

    考虑到路程够远,来回要费不少时日,且瑶州多山路,亲自去接难免辛苦疲累,侄媳妇姚紫嫣好说歹说将二人劝下了,发誓定会安排可靠的人将二人接回来。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薛蝉最合适,所幸阿元和颜仲琪也觉得此事交给薛蝉很放心。

    确定好人选,姚紫嫣带人又是打点行李,又是预备车马,又是挑选随行的奴仆和侍卫,总之忙得不可开交。

    又歇了一夜方才出发,不过一个半月的路程,愣是被姚紫嫣整出西天取经的架势出来,考虑到回来时已经是寒冬腊月,故而带了不少防寒取暖的衣物,也怕暮云太想念家中美食,随行还带上了两个厨子,和一些放得住的干货食材,这些东西加起来,足足装了四驾马车。

    接下来的日子,阿元都觉得欣喜无比,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连颜仲琪都常常说玩笑话逗乐,阿元捂住嘴笑得花枝乱颤,头上的步摇也跟着抖动不止。

    “琪哥,咱们都是要做人公婆的人了。”笑过之后,阿元忍不住叹息。

    颜仲琪如今续起了胡须,更显稳重成熟,他倒不遗憾于时不我待,朱颜辞镜,反而对于下一辈们的迅速崛起乐见其成,孩子们都有了出息,无论是为国还是为家,颜家的子孙都是拿得出手的。

    同样,北堂一族的根基也逐渐稳固,大名后宫喜事频传,太子既立,其余的皇子们刚出生居然就被破格封王,如今,前朝与后宫全都盯着臻贵妃凌非晚的肚子,若再得一个皇子,陛下便无愧于祖宗和社稷了。

    只是,陛下已经昭告四海,决意年后择选吉日御驾亲征西北,想来是赶不上臻贵妃的孩子出生了。

    对此,凌非晚也不在意,心里盘算着日子,揣着为人母的期待,照着太医的嘱咐吃吃喝喝,侍女们都劝她贿赂太医,好早点得知腹中是皇子还是公主,可凌非晚连连摆手拒绝,直说无论生男生女,陛下和她都会一视同仁。

    “最好是个公主。”

    虽然嘴上如是打发旁人,可心中却暗暗想着得一个女儿,显然是想遂了陛下的心愿。

    因无法习武练功,又在宫里头坐不住,凌非晚时时都想往外跑,御花园的青石板都快被她踏出脚印了,她十分好动,宫女太监们也劝不住,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一日,恰巧在长枫道遇见了皇后娘娘,她刚从正阳殿探望陛下回来,身披鹅绒大氅,笑意盈盈地向她走来,老远都将手伸出来了。

    因刚下过雪,宫人们还未来得及将积雪清扫干净,凌非晚在请安时脚下一滑,差点跌倒,幸好被身边的人扶住了才不致闪失。

    这下可把皇后娘娘吓坏了,天生性格温柔和善的她头一回发了大怒,马上把内廷叫来审问训斥,负责长枫道打扫的太监们当场就各领了五十板子,且不许人请人医治,还罚俸三月。

    凌非晚想要求情,却被身边的宫女拉住了,她只好对着皇后娘娘千恩万谢,在梓宸宫里人的护送下,安然回到长乐宫。

    自此,她便很少出宫门了,皇后娘娘也免了她的拜见,郑重叮嘱她好好生休养,来年为陛下再添一位龙子。

    陛下因为要准备来年三月御驾亲征的各项事宜,日理万机宵衣旰食,几乎很少来后宫,每日都宿在正阳殿,除了皇后娘娘体恤慰问,旁的嫔妃,连同凌非晚一道,都没想过去探望陛下。

    眼见春节快到了,因国丧未过,宫里头并不似往年的春节那般张灯结彩,一连几场大雪之后,大名宫银装素裹,远远望去,似琼楼玉宇天上宫阙,贵气缥缈,美得不像话。

    宫中道上的积雪被很快清理,唯独御花园里留出许多供后妃们玩耍,见众人欢喜,皇后娘娘柳如意吩咐内廷司在御花园的凉亭里摆起了烤台,又安排人从万兽园提了一头鹿,御膳房收拾分割好后,送过来现烤了,其滋味自然是极好的,香气伴着后妃们的欢声笑语越飘越远,大名宫许久都没有这般热闹过了。

    此时的陛下正在细细研究西北边防图,这是先前的国丈大人,穆太后的父亲,也是陛下的外公,穆雷穆将军亲笔所绘,他曾在西北默默耕耘十余载,因偶立军功才被擢升回京。

    这份古早的边防图与如今的边防图几乎相差无几,由此可见穆雷的军事才能,丞相柳前舟将这幅边防图呈上来的时候,陛下的眼中不知不觉凝满了泪水,在他的记忆里,外公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喜怒不形于色,唯一一次见他失声痛哭是在母后去世之时,后来,他便自请辞官去了西北,就再也无缘再见了。

    此次御驾亲征,他还存着一份私心,想去看看母后曾经生活过的草原和大漠,走一走她曾走过的路,见一见她魂牵梦萦的风景。

    “陛下,老臣曾与穆公共事多年,他是忠臣,亦是慈父,太后娘娘机敏果敢,深得穆公亲传,老臣记得,娘娘曾在龙门策马提枪于众将之前,大破反贼,如今想来,依旧觉得心潮澎湃。”

    丞相柳前舟这句话彻底撕开陛下回忆的口子,关于母后的一切,他都无比安好地存放在心里某个角落,不敢惊扰,更不敢提及,生怕回忆如洪水猛兽,将他吞没啃噬,尸骨无存。

    他背立于人,闭上眼,让眼泪顺势滑落,久久无言。

    “启禀陛下,静安宫的红梅今早突然盛开,火红欲燃,分外好看,小的以为是祥瑞之兆,特来禀报陛下。”

    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殿内跪下,气喘吁吁地将此事上报给陛下,自穆太后驾崩,静安宫的那株红梅就枯死了,如今却突然开花,实在令人惊奇,也难怪宫人们如此兴奋。

    北堂永胤一听,立即转过身来,连忙走到堂下,不可置信地反问那报喜的小太监:“此话当真?”

    小太监连连磕头,舌头都快捋不直了,还是壮着胆子回道:“回陛下,千真万确,此时,皇后娘娘正式领着其他娘娘们往静安宫去了。”

    丞相见状,马上拱手俯身,朗朗说道:

    “恭贺陛下,此乃天意昭示,陛下御驾亲征自当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万岁万万岁!”

    柳前舟边说边跪下,正阳殿其余人,无论是朝臣还是宫人,全都顺势跪下,山呼万岁。

    北堂永胤心中盛喜不已,他笑着上前,一把扶起丞相,邀请他同去静安宫赏梅。

    积雪除尽,陛下和丞相的轿辇很快便来到了静安宫,此时,皇后娘娘率领阖宫妃嫔齐齐立在一旁,静静等候,院中那株红梅果然盛放如初,香远益清。

    妃嫔们见到陛下一同行礼,免礼后,皇后娘娘柳如意马上笑意盈盈地走上前拉住陛下的手,亲切地说道:

    “陛下,这红梅骤然复苏盛放,倒让臣妾想起母后还在世时,有一年除夕,臣妾陪着父亲来宫里领赏,母后特地派人将臣妾请到静安宫说话,还赏了臣妾许多好东西,临行时,母后亲自折了一枝红梅送给臣妾,说是配臣妾的衣裳,这么多年过去了,臣妾始终难以忘怀。”

    陛下也依稀记得有这么回事,只是那时候,他与皇后都是孩童,也不常见到,并没有什么青梅竹马的情意,所以皇后进宫后,他也没有十分热情。

    母后在世时,常说柳家的好话,如今,她看重的人如愿成了后宫之主,九泉之下,她应该觉得欣慰吧。

    陛下握住皇后的双手,心疼地嗔怪她手都是冰凉的,可见在雪地里等了他许久,于是心疼地解开自己的大氅,披到皇后的身上,丞相见状,意味深长地笑了。

    其余几位妃嫔纷纷打趣,说帝后情深令人羡慕,陛下微笑默认,皇后有些羞赧,脸红地低下了头。

    红梅复苏盛放,此乃大喜,陛下决定在静安宫设宴,赏梅观雪,还把太妃和老太妃都请来了,大家在一起热热闹闹堪比过年。

    只是臻贵妃凌非晚却没来,皇后娘娘连忙命人去长乐宫请,陛下垂眸饮茶,淡淡地说道:

    “贵妃身子不便,今日就不用请她过来了。”

    柳如意只好作罢。

    御花园还没烤完的鹿肉被赏赐给丞相大人带走了,临行前,皇后娘娘特地嘱咐他不要贪食,毕竟年岁大了,怕吃多了不消化,积食伤胃,又要闹得家里人仰马翻了。

    柳前舟拱手谢恩,瞧着自家乖巧懂事的孙女,眼眶竟然红了,于是只好微微颔首,定了定心,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长乐宫内,臻贵妃凌非晚独自端坐在檐下看雪,手中的汤婆子早已冷透,她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到,照壁上不知何时飞来几只鸟雀,叽叽喳喳的闹个没完,也不怕人,慢慢地飞到凌非晚的脚边,争先恐后啄食起来。

    原来,是刚才她不小心把果子摔落在地上,宫人们还未来得及收拾,望着这些鸟雀,凌非晚心里涩涩的,它们的羽毛灰是突突的,宫里并不常见,竟有些像岭南山中的野雀,它们以野果为食,因为长得不讨喜,也不会被人捉来圈养在笼中,只是天敌太多,一不小心就丧了命。

    “娘娘,外头外冷了,咱们回去吧。”

    侍女灵灵一边接过她手里冷掉的汤婆子,一边心疼地说道。

    阖宫的娘娘都被邀请到静安宫赏梅了,独独她们的娘娘没被邀请,她如今有孕在身,胃口也不似往常那般好了,浑身懒懒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如此辛苦,还要被针对孤立,想想都替她觉得伤心委屈。

    凌非晚苦笑了一下,借着灵灵的手顺势站了起来,只是坐得太久,一时间竟有些头晕眼花,幸好被灵灵扶住了,才不致摔倒。

    灵灵慌忙叫了一个当值的小太监过去请太医,却被贵妃娘娘拦住了,她笑着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见灵灵脸色难看,凌非晚马上换了一张脸,撒娇对求灵灵亲自去小厨房做一晚红豆粥来。

    “记得要加牛乳和饴糖,我爱吃甜的。”

    灵灵扶她到回到内殿床上躺下,盖好了被子,又掖了掖被角,才叹息着出去了,临行前特意嘱咐别的宫女适时给炭盆添炭,万不可叫娘娘冷着了。

    一碗红豆粥大约要熬一个时辰,灵灵心细,连红豆都是自己一颗颗挑的,上回御膳房送来的鱼丸,竟有一颗鱼刺未剔净,差点被娘娘卡在喉咙里,从那以后,灵灵对娘娘入口的东西格外谨慎,尽量亲力亲为。

    砂锅咕咚咕咚炖了起来,灵灵坐在一边为炉火送风,她进宫快十年了,头一个服侍的贵人就是臻妃娘娘,她聪慧可爱,和善纯真,为了不让远在千里之外的父亲担心,更为了在这偌大的后宫,孤苦无依地支撑着,想想也是可怜。

    雪化了又落,化了又落,大名宫里的人仿佛全都被被困住了,鲜有人出来走动,即便是那株复苏的梅花开得再热闹,依旧挡不住人走茶凉的冷漠,也不知为何,陛下命人锁住了静安宫,在宫门落锁前,他独自一人在院中站了许久,他的背影又清冷又落寞,远远望去,像极了先帝,当年,穆太后离世后,他也曾无数次站在这株红梅之前,追忆着过往的岁月。

    宫门落锁之前,陛下驻足回望,他沉吟片刻,然后走回去,伸手攀折了看起来开得最好的一枝,笑了笑,出了宫门,径自往长乐宫的方向去了,也没叫人跟着。

    可最后,他却没进去,长乐宫门外立着一个小太监,冻得哆哆嗦嗦,他远远望见一身玄色的陛下走来,马上跪了下来,陛下将手中的红梅交给他,并嘱咐等贵妃醒了再请她欣赏,也不必说自己来过。

    后日便是除夕,陛下从太庙回到正阳殿之后隐隐觉得身上发冷,脚下几乎不稳,近侍太监迅速传了太医,诊断过后,也无大碍,只是着了凉,兴许是那日在雪地里站久了,才染了风寒,皇后娘娘很快就得了信,毛氅都没穿就赶来了。

    两人的手一冷一热,相握的时候陛下居然还笑出了声,他望着柳如意紧皱的眉头打趣道:

    “怪不得人都叫你‘冷美人’,你看,这手竟比那寒冰还要冷一些。”

    皇后娘娘柳如意一下子笑出声来,脸红到耳根,她在未出阁之前,被家中规训得如提线木偶一般,因生得美丽,便得了这么一个诨号。

    她以为,陛下不会知道,也不在意有关她的事情。

    起码在太子出生之前,她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陛下喝了药,很快恢复了精神,也没有急着批折子,而是陪皇后说了好些话,不知怎地说到了皇后的叔叔柳寒亭,陛下猛然想起来,父皇母后在世时,曾属意把柳寒亭许给小姑姑庆瑶,后不知为何,竟让拓跋牧都抢去了。

    “叔叔他骑射很好,比祖父还要强一些,但肯定比不上拓跋将军,皇姑母的倾城之姿,自然须得这样的英雄、才匹配得上。”

    柳如意虽然对本家的亲眷很自豪,但依旧谦逊,陛下很喜欢她这样懂礼数知分寸,只是陡然被提及的人,却给陛下带来绵长的伤感。

    “转眼,小姑姑也离开许多年了……”

    他悠悠地说起,眼眶瞬间红了。

    柳如意没有直面这个伤感的话题,她沉了沉气,转头向窗外望去,太阳出来了,照在雪面上格外耀眼。

    “过了年,也该给宁安妹妹预备嫁妆了……”

    陛下听完这话,陡然觉得心中一热,他喉头有些发紧,正巧这时皇后将脸转回来了,四目相对之下,终于,两个人都笑出了声。

    陛下揽住皇后到自己的怀里,轻轻说了句:

    “如意,有你真好……”

    除夕夜,阿元吃完饭早早就回去睡了,连烟花都没看,也许是因为年纪越来越大,亦或许今夜升空的烟花不是银河落,总之,她浑身懒懒的,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颜仲琪问厨房要了一壶荔枝酒,献宝似地从身后拿出来,阿元见了摆摆手说:

    “衡儿特地写信回来交代我不许多饮酒,我都戒了,你又来招我。”

    可颜仲琪却不以为意,他坏笑地坐到桌边,用茶杯当酒杯,倒了满满两杯,自己先一饮而尽,畅快说道:

    “那个小鬼,自己都是个酒鬼,理他做什么,你不说我不说,他哪里会知道,有本事他从南海飞回来!”

    颜仲琪边说边做了一个飞翔的姿势,逗得阿元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抿着嘴思索斗争了半天,终于甩开膀子坐下来,将自己的那杯豪气地干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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