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良缘
等阿元扭扭捏捏回到茂华宫中,敏太妃已经和嘉太妃去佛堂上香去了,只留瑶瑶在正殿描花样子,见到皇姐回来,瑶瑶连忙兴奋地上前,恨不得马上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她。
“皇姐皇姐,今早皇后娘娘来过了,命内廷送来许多好东西,全是给皇姐你的,后来太后娘娘也着人送来了一份礼单,母妃说上头有几件出自内库,都是顶级的宝贝。”
阿元不禁心一热,瞧着瑶瑶替自己开心的样子,连忙拉着她的手,大方地说道:
“皇姐的就是瑶瑶的,你瞧瞧,喜欢什么都拿去。”
可瑶瑶却羞赧地不说话,眼睛眨巴眨巴仿佛在掩饰什么,阿元坏笑着咯吱她,最后逼问之下,这小妮子才勉为其难地说道:
“皇后娘娘今日说我要给我选驸马,我推脱不及,可母妃却满口应下,娘娘说一定会在朝堂上选一个相貌端正,品性温良的好男儿,还说这是皇兄亲口允诺的,皇姐,你说这可怎么办啊,人家还小,还想在宫中多留几年。”
瑶瑶心花怒放却故作遮掩的表情让阿元暂时忘了身上的疼痛,她拉住瑶瑶坐到一边,亲切地抚摸她的小脸,豆蔻年华的姑娘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叫人移不开眼。
“瑶瑶,你大了,也该替自己操心了,皇兄皇嫂他们都是极好的人,你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大不了皇姐替你张着个嘴。”
瑶瑶听完抿嘴笑了,她呆呆地说,若能守卫大周,建功立业那是最好的了。
“就像驸马姐夫那样的。”
末了,她又补充道。
阿元马上觉得不安起来,她不明白,一个久居深宫从未离开的小姑娘怎么会有如此浓厚的家国情怀,居然把自己的婚姻作为筹码,为自己的国家和宗族求取一份安宁和保障。
也许是因为经过上次内乱,那些厮杀搏斗和横尸遍地依旧历历在目,她同样作为北堂一族的儿女,就此将国家与百姓盛于胸中。
可明明,她轻柔得如同一只蝴蝶,只需在浩瀚巍峨的大名宫翩跹起舞,绕过风雪,绕过寒风,永远青春美丽,可谁都没有想到,她最后变成了翱翔在漠北的鸿雁,从而永远地留在那片广袤无垠土地上,再也没有回到故乡。
她的姻缘与宿命,终于如排山倒海般,不期而至。
皇后娘娘穆昀初曾长居西北,她儿时的玩伴中,有一位总欺负小姑娘的胖小子,被武艺高强的娘娘痛揍之后,不知因何缘故,居然参军到西北,投到大周麾下。
久经战争洗礼,这位小胖子已经成长为一位英勇善战玉树临风的少年将军。
他依照旧时的习惯,称呼娘娘为“姐姐”。
娘娘不再唤他小胖子,开始直呼其名,叫他“牧都”,拓跋牧都。
尽管,他是西域胡人,却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曾与鹭州青阳军首领韩邵鹏大败西北胡人弥夏部的三万精锐,把他们赶到草原深处,收回了贺兰山南麓百余里的富庶之地,从此激发了大周开启万里西征,痛打胡虏的决心和斗志。
西北大捷的消息很快震动朝野,京城百姓纷纷奔走相告,燃鞭放炮,近年来,大周与胡人时战时和,双方谁都不敢贸然进犯,胡人诸部常常联合,大周并不轻易出击,于是两方便以贺兰山为界,互呈对力之势,此战大捷,不但削弱了实力强胜的弥夏,更震慑了其他部落,同时振奋了西北驻军的精神,有些将士在家书中都表明以全歼胡部为此生唯一的目标,不破楼兰终不还!
但是当今圣上北堂靖之却因此犯了难。
丞相提议犒赏三军,他深表同意,将士们可以加官进爵,但主帅赏些什么好呢?
驸马颜仲琪斗胆提议:
“要不两个人各赏一个媳妇儿吧。”
此言一出,众人先是一愣,进而便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陛下,臣只是随口一说啊。”
颜仲琪无语了,可丞相大人却深以为意,只见他缓缓说道:
“成家立业,立业成家,自古以来相辅相成,哪个热血男儿不想鸳鸯红帐,儿女双全,再说了家安方可国兴,老臣觉得驸马爷所言有理。”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于是,这位少年将军的婚事便成了国家大事,而且因他在京中只有皇后娘娘一个亲人,这件事自然而然便落到她的身上,陛下软硬兼施,还说办不好便会让众多将士寒心。
穆昀初曾不止一次在阿元面前骂驸马颜仲琪是多嘴怪。
阿元吐了吐舌头,一句也不敢辩驳。
如今皇兄已经恩准她和琪哥迁至宫外的公主府居住,每月十五一同进宫面圣,可回回只有她自己一人,皇兄旧怨未解,指派到西山兵马场的军务越来越多,越来越琐碎。
颜仲琪敢怒不敢言,只能痛快应下,想着上次擅闯静安宫带走公主之后,次日,就被陛下命令去西山赴任,当天与徐老将军交手,将军拳拳到肉,他差点没被打死。
但他并不后悔,甚至十分得意。
不过一个月,阿元陪太后和太妃们在御花园赏菊花,突然晕倒了,传太医一瞧,当即确诊是怀孕了,且已经一个月了。
那时他还在兵马场操练新军,练习近身肉搏,因过于投入,一位与他共同演示的副将不小心用刀划破了他的臂膀,他听到消息后,连伤口都没有包扎,抢了一匹快马赶回到了宫中。
他并未卸甲,但宣阳门的守卫应是提前得了信儿,叹息着放行了,并准他策马驰骋,直到过了宁安门才下马。
那时,茂华宫已经被人堵得水泄不通,太后娘娘几乎把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叫过来候命。
皇后娘娘穆昀初抱着太子笑眯眯地说道:
“咱们平儿终于有伴儿了。”
连陛下也围在床前嘘寒问暖,笑逐颜开,只是见到满面风霜、一身尘土,笑得跟个傻子一样的颜仲琪,立马沉下脸来,没好气地训斥道:
“披甲持刀闯后宫,驸马真是愈发没规矩了。”
颜仲琪连忙扑通一声跪在阿元的床前,竟然不是对着正在气头上的九五之尊。
“好了,陛下,木已成舟,就别生气了,您的那株稀世名花已经被移栽到花房里,眼下又重新发芽了,那头该死的野猪也喂了老虎,您也该消消气了。”
还是皇后娘娘有眼色,马上把太子放到陛下的怀抱里,拉着他离开了茂华宫。
谁知颜仲琪见了阿元半天不说一句话,在众人的注视下,居然颤颤巍巍流下了眼泪。
“阿元,我们有孩子了,我们有孩子了!”
说罢,他居然发疯似地将床上的阿元一把抱起来,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儿。
“驸马小心,还没坐稳啊!”敏太妃急忙提醒。
“你个莽夫。”
连太后娘娘都忍不住拿巴掌抽他。
小公主瑶瑶捂着肚子生疼,她蹦着跳着欢呼着,整个茂华宫欢声笑语热闹非常。
“咱们瑶瑶也要抓紧哦。”
太后娘娘突然将矛头对准瑶瑶,于是一众人又开始拿着瑶瑶打趣,娘娘居然毫不避讳地提议:
“我看啊,驸马还是找个武将最好,你看,动作多快,多有效率,照这速度,咱们北堂一脉很快就枝繁叶茂了。”
把瑶瑶羞得涨红了脸,众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颜仲琪这才含情脉脉地看着阿元,趁人不注意,在她苍白的小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至此,都不舍得把她放下来。
正当皇后娘娘因少将军拓跋牧都的婚事头疼的时候,宫中却传来好消息。
原来,瑶瑶那日在阿元的公主府见到了前来赴宴的拓跋牧都,一见倾心,虽有其他年龄适中,模样较好且都有功名在身的男子作陪,但情窦初开的公主就只看上了牧都。
原因是牧都说起了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西域草原风光让久居深宫的庆瑶心向神往,当即便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你会骑马吗?”
众人哈哈大笑,驸马颜仲琪便解释道:
“你的这位牧都哥哥是奋勇杀敌,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的大英雄,你说他会不会骑马?”
瑶瑶脸红了,躲在姐姐身后不敢出来,但是牧都却认认真真地回答道:
“回公主,臣出身胡部,自小便会骑马,如今在军中,属臣的骑技最好,您要是也想学,臣可以教你,只是最好的马不在京城而在草原,最宽广的天地也在草原。”
此言一出,众人惊呼,谁也没想到木讷憨厚的拓拔将军竟然如此巧言令色,几句话就哄得小公主心花怒放,眼睛总偷偷落在他身上,而牧都自己却大大方方地迎接公主的目光,毫无做作。
于是第二天,阿元便进宫将此事告知昀初,昀初听完一脸的不可思议,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这还是那个小时候经常欺负女孩子的小胖子吗?
“皇嫂,我觉得这个牧都太嚣张了,好想揍他,几句话就把瑶瑶哄住了,今天我刚进宫,嘉太妃就派人请我去宫里喝茶,拐外抹角让我探探你的意思,说毕竟你是牧都的姐姐,又是瑶瑶的嫂嫂,若此事能有你从中说和,做个媒,那必定是一段良缘啊。”
皇后娘娘笑得前仰后合,捂着嘴,生怕露出牙齿,这是好事,她自然十分愿意,于是便让迎春传话去请牧都进宫,算好的时辰,又把瑶瑶和嘉太妃请过来藏在里间,嘱咐她们千万不要出声。
牧都卸了铠甲,身着常服进了静安宫,目无斜视,恭敬行礼,皇后看着很欣慰,连忙免礼请他入座。
简单寒暄了几句,牧都全都认真回答,连吃了什么,学了什么,交了什么朋友都一一禀告,但皇后并不在意,连忙转移话题。
只见她清了清嗓子,故作自然地问道:
“宫里有一位小公主,叫瑶瑶,想必你也见过,清丽可人,眼下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前几日陛下跟我说,准备选兵部侍郎,也就是丞相大人的侄子柳寒亭做驸马,我也不认得这个人,知道你们常在一起练兵骑马,所以想问问你这个人如何,能否配得上我们这个花容月貌的小妹妹。”
只见牧都再次颔首行礼,然后便正正经经地回答:
“柳侍郎俊雅疏阔,仪表堂堂,且为人中正不偏私,确为公主良配。”
娘娘听完这话,与里间皱眉瘪嘴的瑶瑶一样的表情,难不成牧都对瑶瑶没意思,都是女儿家一厢情愿,可又看到牧都一个劲儿喝水,不知是紧张还是心里有事,大汗淋漓,一边用手抹汗一边又正正衣裳,昀初这才明白,原来也不是不在意。
于是便又说道:
“陛下也觉得很好,只是瑶瑶自己不喜欢,说什么出身皇家,万事难随人心意,除了相伴一生的丈夫必须是自己心仪之人,其他都可将就,我和陛下听完都很感动,但是还是觉得柳侍郎是良配,所以陛下准备今日召他进宫,问问他的意思,如若他也没什么意见,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毕竟,谁不想娶天子之妹啊,你说是吧,小胖子?”
牧都长叹了口气,没有立即接话,里头的公主已经心急难耐,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本以为此事就此作罢,准备送牧都离开,毕竟如果他心里真的没有公主,再继续追问下去反而让公主难堪,但还没出宫门,牧都突然折返,重重地屈膝跪地,进而说道:
“请娘娘转告公主一声,如果她还是想学骑马,臣可以教她。”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据我所知,柳侍郎马也骑得很好啊,定亲之后,他可以亲自教公主。”皇后娘娘故意逗他。
却没料到牧都却沉沉地说道:
“臣自知出身比不上柳侍郎,但也祈求陛下和娘娘给臣一个机会,回到西北之后,臣一定找机会再立军功,封侯拜相之后再向公主提亲,如若不幸战死疆场,再请陛下和娘娘为公主择婿。”
“呸呸呸,说什么呢,不吉利,”娘娘急忙拉起牧都,进一步反问:
“这么说,你心里有公主是吗?不想让她跟那个柳寒亭成婚?”
牧都这才抬头,漆黑的眸子里写满了坚定,娘娘不放心,又问道:
“你不过才见公主一面,就喜欢上了?”
“不只一面,去年臣离京之前,娘娘曾召臣进宫嘱托说话,在御花园长枫道见过公主一面,公主身着青衣,在枫树下翩翩起舞,臣心动不已,只是即将离京,也不知何日能回,便将此情藏于胸中,昨日有幸再见公主,实难自抑,相思成疾,若为公主择婿,也请娘娘和陛下考虑考虑臣,若得公主青睐,臣必定万死不悔,待公主如双目一般疼惜。”
穆昀初听后心里波涛汹涌,怎么也想不到这傻小子竟然如此深情,于是也打算替他要个说法,只见她大声说道:
“陛下和我对你自然十分满意,就是不知道公主心里怎么想啊。”
可还没等牧都答话,瑶瑶却突然冲了出来,只见她面色绯红,喘着粗气说道:“我愿意!”,然后又努力平静下来,声轻如蚊地说:“我愿意嫁给牧都将军。”
娘娘与阿元相视一笑,嘉太妃也兴奋地用手搅弄着手绢,牧都这块木头此时已经石化,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瑶瑶也低着头不发一言,直到陛下走了进来。
他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将牧都拉到瑶瑶面前,郑重其事地质问道:
“瑶瑶是朕最小的妹妹,从小金尊玉贵地长大,你若真是倾心于她,就须得负起责任,千万不能辜负她知道吗?”
牧都这才忙着点头,恨不得给陛下立个军令状。
接着陛下又说:“弥夏虽然又与大周议和,但也不可掉以轻心,他们反复无常,处事卑劣,不知世上有恩谊,只一味慑于强权,你与韩邵鹏不日就得返回,瑶瑶若是许给你,就得随你长居西北,这一点你可曾想过她是否愿意?”
牧都被陛下的这话问得哑口无言,他自然无法替公主表决心,可公主却说:
“天苍苍野茫茫,策马奔腾,纵横疆域,我愿意,而且十分向往。”
皇后娘娘也被感动了,本来她还想劝公主西北草原虽然天高地阔牛羊成群,可大部分时间他们是居住在西昌的,因隔着贺兰山,那里常年干旱少雨,所以便依赖地下水灌溉农田,饲养牲畜,与京中繁华难以相比。
可是没想到陛下却十分阔气地说:
“如此那便更好了,两情相悦,又不怕吃苦,那朕这西北疆域就指望你们俩了。”
说罢便将两个人的手拉到一起,牧都虽然肌肤黝黑,但仍然肉眼可见的羞赧,瑶瑶就更不用说了,低头窃笑,脸红到耳根。
阿元又过去扶嘉太妃,她见女儿心愿达成,便过来向陛下和娘娘行礼致谢,哭诉道:
“我知道她是个关不住的野孩子,成天就想着往外头跑,时常担心她这辈子不能得一个好夫婿,如今见了牧都将军,心里很是欢喜,瑶瑶也喜欢,在此就把瑶瑶的婚事托付给陛下和娘娘了。”
陛下和皇后哪里舍得太妃如此谦卑,便当即承诺一定要尽快让公主风风光光地出嫁,但是阿元却说:
“国丧三年未满,即使成婚也要等到来年,刚好这一年的时间咱们给瑶瑶准备嫁妆,也好叫我们的小妹妹再长大一些,成婚之后,才能多多生儿育女啊。”
“皇兄,你看她……”
瑶瑶都快被羞哭了,阿元才笑着收起话,可众人都知道她所言不假,正巧嘉太妃说,再留一年也好,正好帮她立立规矩,万不能给哥哥嫂嫂丢人。
如此便十分圆满,太后听闻,也乐得开怀大笑,让嬷嬷从内库挑了几匹最好的大红锦缎给瑶瑶选做嫁衣之用,还专门吩咐内廷司找最好的制衣工匠和珠宝艺人为瑶瑶定做凤冠霞帔。
于是阿元便跪在母后脚边撒娇:
“母后偏心,那年人家出嫁都没有瑶瑶这般待遇,人家心里不平衡。”
太后指着她的小脑袋嗔怪道:
“知道你受了委屈,匆匆忙忙就嫁了人,母后疼你,你那公主府想来什么也不缺,等你的孩子出世,母后便亲自替你操办满月宴,你看可好?”
阿元一听立即换了笑脸,不但如此,太后还把她宫里常摆着的紫晶石榴赏给了她,寓意多子多福,陛下和皇后看着如此和睦的场景,打心眼里觉得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