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生子
孕期并不辛苦,又有亲娘作陪,阿元每日便是吃吃喝喝,偶尔还会拿瑶瑶打趣,问她那位少将军是否带她去骑马赏花浪迹天涯。
瑶瑶脸一红,怯怯地说:
“皇兄如今不让他进宫,也不许我出去。”
阿元听完一声长叹,又无可奈何,她实在无法告诉瑶瑶都是她们家那位莽夫做的孽。
正此时,有宫人来报,说驸马被禁卫军堵在宁安门外了。
阿元算了算日子,今日他休沐,估计一大早风尘仆仆从西山赶回来,衣裳都没换就进了宫,如今他心里全是她们母子。
只可惜,上回他因久别重逢,故而行事鲁莽,动作没轻没重,竟惹得阿元见了红,在公主府陪伴的敏太妃当即将他好一顿呵斥打骂,连陛下都惊动了,当晚就派人将公主和太妃接回宫中静养。
还下令,西山兵务繁忙,只需驸马两月休沐一次。
颜仲琪气不过,忍不住写信回岭南寻求家人的安慰,也想让陛下看在颜家和老太君的面子上网开一面,他对阿元实在想念,生怕肚子里的小家伙折腾他亲娘。
遗憾的是,颜雪涛在得知他儿子不干人事后,马上大笔一挥回信,自然又是两句打油诗:
“公主就是颜家宝,畜生休想将她扰。”
后来慕容老太君看见了,直说“畜生”俩字太粗俗太难听,颜雪涛忖度一番,于是用笔将那二字划掉,改成了“混蛋”。
颜仲琪收到八百里加急的回信后,欢欣雀跃地展开,没想到受到了双重打击。
更过分的是,他的好父亲,岭南节度使,掌管二十万大军的大将军,居然给陛下上了一道罪己书,说自己教子无方,愧受朝廷恩养,陛下信任,还让陛下赏他那个孽子二十军棍。
至此,北堂靖之终于消了消气。
谁知,驸马颜仲琪刚被禁卫军拦在宁安门外哭丧个脸,却见那位风度翩翩的少将军拓跋牧都大摇大摆进了后宫,禁卫军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地就放行了。
拓跋牧都目无斜视,一眼都没去看旁边的颜仲琪。
“凭什么你能进去?”
颜仲琪严重不服气,眼睛瞪得老大。
只见拓跋牧都略整衣冠,十分阔气却佯装无奈地回道:
“我不日便要启程回西北,皇后娘娘有话嘱托于我,还请了庆瑶公主作陪,我不好叫她们久等,就先行一步了,驸马保重。”
“拓跋牧都,你忘恩负义,你记住,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陛下是不会放过你的。”
颜仲琪恨不得脱靴砸他,若非禁卫军拦着,他真的当场暴走了。
幸亏皇后娘娘身边的迎春姑娘及时赶到,她手持娘娘宫令,将二位驸马带至静安宫的偏殿,那里已经预备好了茶点。
二人各自饮茶,谁也不搭理谁。
约莫一炷香后,颜仲琪终于见到他日思夜想的阿元,此时她体态蹒跚,孕相十足,因在宫中养得好,脸足足圆了一圈。
而拓跋牧都却被皇后娘娘叫走了,只寒暄了几句,问了问他的军务和功课,便借口太子该加餐了离开了。
临行前,踮着脚尖将他头上的玉冠整了整才满意地笑了。
“如此才配得上我们的小公主。”娘娘说。
不久,瑶瑶便在迎春姑娘的带领下来到静安宫正殿,她今日身着绿衫碧裙,腰间环佩叮当,婀娜多姿。
他便不由地想起初见时,公主在长枫道一舞倾城。
一见倾心。
瑶瑶羞赧,只低头不说话,牧都便上前去拉她的手,于是她缓缓抬眸,轻柔地问:
“何日回西北?”
“下月初七,也没几天了。”牧都老实回答。
“西北已经下雪了吧,一路上多穿衣服,好好吃饭。”
“我知道,公主也是,多保重。”
……
沉默,沉默。
拓跋牧都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悸动,勇敢地,冒犯地,唐突地拥抱了公主。
随后,他终于狠下心阔步走出殿外,如若再有半分停留,他害怕永远都无法离开,公主浑身充满了魔力,如同牵了线,只要她收紧,自己就飞不远。
“我等你回来……”
瑶瑶突然奔跑向外,倚着正殿的门框,双眸含泪,摇摇欲坠。
“回来,娶我……”
拓跋牧都猛然回头,站定,眉头深锁。
他含情脉脉望向公主,然后俯身抱拳,行了一个军礼。
阿元和颜仲琪透过偏殿的窗户看到这一幕,也不禁鼻头泛酸,不忍言说。
后来,颜仲琪想明白了,西山虽远,却远不过西北,只要阿元平安顺遂,他便此生无憾。
也许有着这样淳朴的期待,以至于阿元在生产的时候居然出奇地顺利,羊水破之前,她觉得饿,手持蹄髈吃得满嘴是油。
阵痛之后,她边骂颜仲琪边使劲儿,抽空接生的嬷嬷还喂水给她,她嫌不过瘾,只说要梨花春或荔枝酒,敏太妃气得直跺脚。
“阿元,阿元,我这就给你取酒去。”
颜仲琪撒丫子就要往外跑,太医颤颤巍巍拦住他,胡子都快抖落了。
“胡闹!”
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孩儿终于降生了,接生嬷嬷兴奋地跑出来,满手鲜血都没顾得上清洗。
“恭喜驸马,贺喜驸马,是个男孩儿,男孩儿!”
公主府鞭炮四起,张灯结彩。
大名宫正阳殿内,陛下手中的《左传》都拿反了。
皇后穆昀初悄然进来,瞧着陛下坐立难安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
“好了,别担心了,公主府来报,说母子平安。”
“朕何时担心了?她一顿饭能吃一头牛,力气比谁都大,朕的国库都让她吃空了,不就是生个孩子嘛,呵呵,小菜一碟。”
虽如此说,却急忙吩咐朱青传轿辇,拉着皇后就朝外走去。
陛下笑逐颜开,轻拍皇后的手,乐不可支地问道:
“朕该赏阿元些什么才好呢?东海珊瑚宝树,还是西域羊脂白玉,亦或者是北境的顶级狐裘,那狐裘昀儿也见过吧,通体雪白,无一根杂毛,雪天穿正合适。”
皇后娘娘一言不发,鄙夷的神态难以掩饰,心想着,不是才说国库亏空吗?
但她自然心中欢喜,她的平儿终于有了伴儿。
当晚,颜仲琪守在阿元身边,眼都不敢合,孩子被乳母喂过奶后甜甜地睡着了。
阿元有些困顿,眼睛闭上又睁开,生怕怀中的婴孩不舒服,如此反复,终于在颜仲琪的命令下安心睡去了。
一夜之后,孩子都吃了几回奶,颜仲琪居然还跪坐在母子俩的床榻前,纹丝不动,他手持《孙子兵法》,频频皱眉。
“琪哥,还没想好给孩儿取什么名字吗?”
阿元无奈极了。
颜仲琪头痛地放下书,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因久坐,双腿有些麻木,且看了那么多遍书,居然一个像样的名字都取不出来。
“要不你再翻翻《诗经》,太子的名字就取自《诗经》,永胤,“君子万年,永锡祚胤‘,寓意大周江山世代绵延,北堂一族子孙相承,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听?这名字还是母后取的。”
阿元撑着脑袋,微笑着看着憨厚的琪哥,终于忍不住提出建议,尽管那人信誓旦旦保证一定会给孩儿娶一个响亮的名字。
颜仲琪挠了挠头,无奈地苦笑说:
“真是抱歉啊,阿元,我从小便被父亲打骂着读兵法和医书,偶尔也读‘四书’,却从未读过《诗经》。”
阿元听完,便不再勉强,她心想不如也让母后替孩儿取个名字。
在孩子名字未确定的头半个月,夫妻俩只管叫孩子“小宝儿”。
他也不介意,十分爱笑,笑起来可真像他的娘亲。
岭南听到公主产子的喜讯,颜府上下大宴三天三夜,慕容老太君居然连拐杖都不拄了,拉着几个老姊妹喝得酩酊大醉,又哭又笑地说:
“我又得重孙了,八斤重,咱们公主真是了不起,一声没吭就生下来,只是啊,要是个女孩就更好了,我这把老骨头也没什么遗憾了。”
原来,她对颜家未有女子降生一直耿耿于怀,每年清明中元,都要跑到颜公墓前骂几句,有时心情不好,还会对着祠堂他的排位啐几口。
前年,颜仲琪的大哥颜伯文也得了一个儿子,老太君故而寄希望于公主,希望她能扳回一局。
几个姊妹听见了忙去捂她的嘴,又替她的杯子续了酒。
后来,“小宝儿”终于有了正式的名字,是节度使颜雪涛亲自取的,他来信说,孩子出生那日,他在野地驯马,猛然抬头,见面前的衡山忽地升起光晕,似凤凰翱翔,持续了约么半刻钟,后化作流云消逝,故以为吉兆。
于是便给孙子取名叫“颜衡”,字“青山”。
公主和驸马都觉得甚好,回禀陛下之后,陛下也说好。
衡山是岭南群山中最挺拔陡峭,也是最雄伟的那座,是岭南抵御百越苗蛮的一道天然屏障。
且因物产丰沛,被当地人奉为神山。
衡儿常进宫陪伴太子表哥,兄弟俩感情十分要好,尽管衡儿还小,太子也时常教授他武艺,并谆谆教导,平儿总说:
“咱们大周山河壮阔,百姓安宁,既身为北堂一族的子孙,一定要以保家卫国为己任,不能叫那些蛮夷欺负了咱们,记住了吗,衡儿?”
三岁的颜衡似懂非懂地抬头仰望着太子表哥,在他幼小的内心,表哥才是最厉害的那个人。
一旁的阿元怀中抱着小儿子颜茂,和皇嫂穆昀初一起拉着家常。
他们说道,恒昌王北堂月明在鹭州颇有建树,深得当地百姓爱戴。
穆昀初轻拍阿元的肩膀,又轻轻抚摸茂儿的小脸,欣慰地说道:
“这都是你的功劳。”
此时的她,神态疲惫,容颜憔悴,瘦弱的身子在宽大的袍子里晃来晃去,风吹欲倒。
太医说,她中毒已深,恐无多少时日了,只是平儿还那么小,也只才七岁而已。
阿元曾不止一次听说,前朝常有大臣进谏,奉劝陛下尽快选妃,为大周江山绵延子嗣。
只是他的皇兄,眼里心里只有皇嫂一人,他先是含糊逃避,后装聋作哑,再后来便置之不理了。
今日早朝,朝臣再一次提起了大选秀女,充盈后宫的事情,这一次,几乎所有朝臣都附议了,因来势汹汹,御史台几乎是做好的充分的准备,咄咄逼人,大谈特谈陛下独宠皇后的危害,还说如今陛下子嗣单薄,只有太子一人,尚且年幼,未来的一切都未可知,所以必须补充后宫,绵延皇嗣。
陛下气急,将手边的香炉打翻在地,这是他第一次在朝堂发这么大的脾气,众臣都纷纷跪下,不敢出声。
后来他猛地站起来,恶狠狠地看着下面,终于,疲惫万分地怒吼道:
“你们是怕朕活不过三十是吗?”
噤若寒蝉之后,陛下没叫免礼便退朝了。
皇后娘娘穆昀初是无意中听太子说,父皇在朝堂之上发了好大的火,娘娘心中不忍,想要当面宽慰夫君,虽说这样的话她听得多了,却从未见陛下如此暴怒,可见这次是气急了,所以便拉着平儿去正阳殿请安问候。
可还没进正殿,就在院中遇到了御史台大夫魏明,皇后自然不认得他,便由他来行礼问安。
魏明见过皇后与太子,屈膝行礼,自报家门,娘娘叫免礼,可魏明就是不起来,只说道:“如今后宫空虚,天下皆以陛下专宠而误江山绵延,皇后娘娘作为后宫之主,应当劝诫陛下,使得陛下不至于承受流言困扰。”
皇后一听,原来是劝她给陛下选妃呢,女儿家的心思一上来,心里自然有些怒意,于是便佯装无辜地说道:
“既如此,本宫想问御史大人一个问题。”
魏明直言请说。
娘娘说:
“陛下选妃这样的事情,究竟是国家大事,还是本宫与陛下两个人的家事?”
那魏明一听,便说充盈后宫是为葆江山社稷,千秋万载,自然是关乎国本的大事。
娘娘听完就笑了,她说:
“既然是国事,大人们又常说后宫不得干政,本宫女流之辈,久居深宫,怎敢妄议国家大事。”
这话让魏明难以辩驳,正当他难堪之际,娘娘又说:
“你们作为臣子,不但不为陛下分忧,反而来为难我这么一个后宫妇人,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说罢便拉着平儿离开了,平儿回过头来,愤恨地看了一眼魏明,便随母后进了正殿。
充选后宫之事,就此便无人再提。
颜仲琪下朝后跟阿元说了此事,他说,颜家从无纳妾的规矩,更何况发妻犹在,他虽理解朝臣的担忧,但无无法原谅他们屡次咄咄逼人,冒犯陛下。
帝后情深,就如同他和阿元一般。
颜仲琪自知无法当庭反驳御史台和诸臣,但他私底下偷偷找人在暗巷里揍了御史台的魏明魏大人,那些人下手知轻重,也就揍得他鼻青脸肿,半个月没法上朝而已。
阿元一听说魏明被人打了,就知道怎么回事,只是那人藏得很好,一点风声也没走漏,跟枕边人都没说半个字,还装模作样去魏府探望,把人家府上的名贵绿梅顺了回来。
晚上,颜仲琪替阿元揉捏她有些酸疼的胳膊,自茂儿出生后,为了弥补在衡儿身上的遗憾,阿元便亲自带他,衣食住行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
茂儿生下来比衡儿轻了许多,但养着养着便比他哥哥还要胖。
颜仲琪总怕阿元惯坏了孩子,可阿元却说,两个儿子,总要有一个留在身边的,衡儿注定是要为大周征战四方的,茂儿娇养一些也不怕,捅破了天,还有亲哥和太子表哥撑着。
颜仲琪陷入沉思,的确如阿元所说,衡儿定是留不住的,他的心似野马,已经在太子的耳濡目染下,金戈铁马,喊打喊杀,有次竟骑着木马手持木剑大喊道:
“众将士,随我杀敌!”
后来,整个公主府的花花草草便都遭了殃。
阿元总心中遗憾,帝后那般恩爱,为何却要天人永隔,为什么西域狼毒草的毒性那么难解,连“赤脚仙”韩庭鹤的嫡传弟子都束手无策,西域那么大,竟也无一人能解毒。
颜仲琪揽着她的肩膀,把她圈在怀里,低沉地回答:
“陛下已经把所有能做的都做了,若非替皇后娘娘找到解毒之法,以大周的国力和雄心,断不会与弥夏这样的宵小之辈建交,这只是西域胡部小小的一支,他们在草原四处游荡,陛下派的人也跟着他们寻找解毒之法,只可惜这么多年,一无所获……”
“皇兄怎么办?平儿该怎么办?”
阿元再一次落下泪来,她无法想象,皇嫂离开之后,陛下和太子将要承受什么样的打击。
朝臣们总说陛下“爱美人胜过爱江山”,大情小事皆以皇后娘娘为要,甚至夸大其词,危言耸听,说长此以往,皇后的父亲穆雷便会重蹈前国丈周仰正的覆辙。
穆将军一听,当即脱帽辞官,以表决心,陛下不舍,几方争执不下,便折中将他分配到兵部,继续做军需官郎将这个五品小官。
皇后听说了,不但没有任何气恼,反而十分满意,她说:“父亲终于可以歇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