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秦礼对着松软的地砖用力按下去，那块砖轻轻跳了起来，大半块都露在外面。地砖的侧边有一个小小的凹陷，正好够小壮伸一个爪子进去。
秦礼将地砖拿开，地面露出一个洞，他透过洞往下面看，里面是纯粹而漂亮的蓝色。
一个想法突然从脑子里略过，秦礼抬眼瞥了眼李晃腿上的小壮，莫名觉得这地砖的伪装如此简单易开，就好像是有人特意为了小壮做出来的。
“怎么？”李晃问了一句。
秦礼将脑子里的思绪暂时抛开，点了点头：“都是蓝晶。”
李晃往后靠了一下，松开了捏着小壮软毛的手。它小小地“咪”了一声，紧绷的身体也终于放松下来，用头顶蹭了蹭李晃的手指关节，眼里带着一丝讨好。
秦礼撬开地板，让那个小洞扩大到他能跳下去的地步，一个又一个装满蓝晶的袋子被他从下面扔上来。全部搬出来的时候他用胳膊撑着，很轻松地便跳了上来，脸上身上全是汗，因为热而脱了上衣，结实漂亮的肌肉上覆了一层薄汗。
李晃在他劲瘦有力的腰上扫了一眼。
秦礼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的眼神，喉结轻轻滚了一圈，牙齿下意识地磨了磨，移开目光，俯身将几个装满了蓝晶的袋子拿出去放在飞船旁边。
被小壮吃掉又吐出来的蓝晶虽然变小了，但并没有损失原来的能源和功能，这种极其纯粹的蓝晶能更大限度地防止无意义的损耗。比起斑驳的原料，它们对于飞船和机甲来说，就像上好的补品，能延长使用寿命。
秦礼在放蓝晶的两层房间里转了无数次，都没有发现能够让小壮从外面进来的通道。这只能说明一点，就是在某人将飞船和蓝晶留给他，锁上这几道门后又把钥匙交给他之前，小壮便已经在这个房间里了。
小壮到底是什么，一直到他们做好所有离开的准备，定好飞船驶离索克里星时，都没有从乱糟糟的谜团里理清思绪。
但在离开之前，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
“小绿没了。”秦礼说。
李晃动作微顿，“没了”这两个字有很多涵义，但在索克里星的环境下，在秦礼口中说出来，那就只有一个意思。
那个漂亮骄傲但又可怜可悲的omega死了。
李晃没问怎么死的，索克里星死一个omega好像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确切地说，在人命不当人命的地方，不死人才会奇怪。
秦礼轻轻吸了口气，半蹲在斜靠在轮椅靠背上的青年面前，双眼直视着他。
虽然自从知道真的可以离开索克里星后，李晃的精神状态已经好了很多，但经过太长时间的死寂生活，他身上已经找不回本来该有的朝气，眉眼中是散不开的阴郁沉闷。
“你骗我了。”秦礼语气很平淡，但李晃却在他平淡的声音里听出一丝微弱的起伏，像是有些高兴。
李晃垂下眸，有些烦躁地想，有什么好高兴的？
秦礼还在继续说：“你说你知道小绿做了什么事。”
李晃想摇着轮椅离开，被秦礼一把抓住扶手，继续说了下去：“你不知道……你只是不想活了才会那么说，你想激怒我。”
秦礼的语气过于肯定，李晃皱了皱眉：“是他告诉你的？”
秦礼点了点头。
李晃弯下腰，看着他的双眼：“你信他的话，不信我的？”
“但是我确实不恨你了，”李晃说，“我很感谢你费这么大劲能带我离开，以后你如果需要我做什么也会在能力范围内竭尽全力。我想我们应该是各取所需的关系，我卖……”
最后一句话没说完，被男人沉着脸打断了：“闭嘴。”
李晃眉心微动，看了看他有些暴怒的神情，没有继续说下去，摇着轮椅回了房间。
秦礼看着他的背影。
李晃确实不恨他，秦礼知道，比起对他的那点厌恶和反感，李晃在被流放到索克里星之前遇到的人和事，已经占据了他所有的仇恨，李晃没有精力对他分出更多的恨意。
长久放在地下的飞船上覆了一层厚厚的灰，秦礼又一次进去测试了它的自动驾驶功能。蓝晶已经放好位置，搜集了很久的营养液也放上去，秦礼看着李晃的轮椅，有些犹豫。
这是他捡来的废弃零件做出来的东西，结构非常不专业，只堪堪够到勉强能用的水平，在索克里星以外的任何地方都能低价买到比它好得多的轮椅。
更重要的是，李晃的双腿在先进的医疗条件下，应该可以彻底治愈。到那个时候，再看到这轮椅可能会想起一些不好的往事。
李晃摸了摸腿上的小壮，看出他的犹豫：“带上吧，万一是个什么也没有的地方，省的你费力背我了。“
秦礼沉默地将轮椅带了上去，除此之外还有小壮特别喜欢的大笼子。它非常享受抱着笼子的钢条啃的感觉，虽然咬好几天都咽不下去多少，但他还是一有机会就要抱着啃。
飞船在一个夜晚悄然离去，索克里星上的生物们没有察觉到他们的离开。
这个与发展迅速的联邦格格不入的原始星球，不与其他星球往来，被狠狠抛弃的地方，每一个领地都上演着动物最本能的娱乐方式。
alpha和omega之间混乱的信息素彼此缠绕在一起，痛呼、尖叫、哀嚎和极致的愉悦喘息交杂着，一次又一次的狂欢，是刻意遗忘某些事后的放纵。
绥莫星。
位于联邦范围里最边缘的星球，经济极度不发达，与此同时是混乱的治安、大量的隐藏在黑暗中无法见光的罪犯，以及一些违法的交易和贩卖行为。
从一个极端的狂欢到另一个极端的狂欢。
在飞船突然发疯撞到垃圾场，彻底摧毁的前一秒被秦礼抱下来，然后又遇到一伙装扮奇特的人，被束缚住双手关在密不透风的房间里，李晃沉着脸，有些烦躁地想。
小壮因为长得太过平凡而被那伙人丢开，但它一次又一次地飞奔着过来扒拉住李晃的衣服，于是跟着他一起塞进了这个又小又矮，还一点光线都没有的房间。
秦礼坐在他旁边，小心地护着他。呼吸比起普通人更轻，但比起他正常情况时明显过分粗重，浓郁的血腥味不断往李晃鼻子里钻。
然后是接连响起的咳嗽声，小房间里关了不少人，汗味、血腥味、什么东西发臭的味道黏腻腻地混杂在一起，让李晃觉得费尽心思从索克里星跑出来的自己仿佛是一个笑话。
索克里星的罪恶关于本能，绥莫星的罪恶则与金钱密切搭钩。人的欲望好像无穷无尽，永远不会得到满足。
李晃脸色沉沉，有种想要干呕的感觉。
秦礼像是察觉到他的不适，宽大的手盖在他的手背上，让李晃的背脊贴着他的胸膛，安抚性地亲了亲青年的耳垂。
李晃的这个地方，很敏感。
李晃的手指轻轻颤抖了一下，没有动，唇齿微动，低声问：“伤怎么样？”
“没事。”秦礼也低声回答。
他们从飞船上下来还没跑远，便听见一声轰鸣，秦礼护了一下李晃，如果不是他跑得快，后背的皮肉都可能会被爆炸的余波掀起一层。
现在的条件没办法治伤，下来时只来得及带上小壮，就连特意给小壮的笼子也没拿，营养液和药都留在了飞船上。
李晃皱了皱眉，眼睛在黑暗中终于稍微适应了一些，借着昏暗的光线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窗户紧锁，房子里人挤人人挨人，他粗略数了数，居然有将近五百个，他们稍微靠窗一点，看不到另一边的情况。
抓他们的人数量不少，武器不离手。如果秦礼没受伤还能咬牙闯一闯，但现在这方法明显行不通。
秦礼收回手，李晃的手腕背在身后用一把银色的镣铐锁着，秦礼手指用力，直接将镣铐掰成了四块。
在空中捞住往地上掉的碎块，秦礼动作幅度很小，轻轻地将它们放在李晃的右边口袋里。
李晃转了转手腕放松，压着声音：“怎样？”
秦礼贴在他耳边：“外面人很多，这里，有水声，在海边。”
有水声，在海边。
李晃屏住呼吸，细细地捕捉秦礼说的水声，终于在燥热难熬的空气里抓住了那一点一闪而过的声音。
绥莫星的天气和索克里星完全不同，呼吸间都带着潮闷湿热。李晃穿了件黑色的外套，皮肤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想脱掉，但他们的动作不能太大，会被旁边的人察觉。
李晃只能小声和秦礼说话，转移注意力。
“你什么想法？”李晃问。
秦礼抓着他的袖子小心地往上推：“人□□易。”
那伙人抓他们的时候并不避讳，反而带着特意宣扬的高调和嚣张。这种被联邦法律明令禁止、严肃打压的交易行为。没想到在偏远的绥莫星，居然可以这么明目张胆地发生。
“吃饭了吃饭了！”外面传来一个高呼着的男声，随着他的脚步声接近，灯也一个一个亮起。
关着的人都被吵醒，李晃和秦礼赶紧将手背在身后，袖子挡住手腕，避免被发现他们已经挣脱开镣铐的事实。
李晃眨了眨眼，皱眉适应突然变亮的灯光，眼睛有些发红。
终于能睁开眼，他往外面看，发现这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牢笼。三面是墙，最后一边是一根根钢条，透过空隙能看到对面一模一样的构造。
不只是对面，李晃听着瞬间响起来的镣铐相撞的声音，这里类似的房间恐怕还很多。
“吃饭了吃饭了，都别睡了，一个个跟死猪似的，嫌活太长了是吧？”
进来的是两个人，一手拿着武器，另一只手抬着一个非常大的罐子，有些懒散地边走边骂。
“嘶……”稍矮一点的人眼睛又长又细，里面像是藏了无数算计和阴谋，声音有些阴柔，动了动鼻子，有些嫌弃地说，“好臭。”
“一帮臭猪。”另一个人脖子很长，长得过分，看着很怪。
李晃皱了皱眉，侧头跟秦礼对视一眼，余光注意着其他人的反应。
没有反应。
像是早已经习惯了那两人的□□和谩骂，脸色蜡黄，面无表情地从地上坐起来，等着吃饭。
“吃饭了吃饭了啊，过来吃饭了。”长脖子皱着眉毛将罐子放在地上，嘴里敷衍地吆喝着。
身边人机械而缓慢地变换着姿势，空间太狭小，本来都是跪坐在地上，因为苏醒而跪直，这场景看着有些诡异。
矮个儿从罐子里取出一个馒头，表皮发黄，上面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黑点，顺手给了跪在门边扒着栏杆的一个人。那人将下巴从空隙中探出去一点，张嘴咬着馒头将头缩回去。
这些人被叫醒以后都很急切，但却都很克制，慢吞吞地跪直身体，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外面的大罐子。
最开始那人默默地跪着向后退开，然后是下一个。
很整齐，很安静，这些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在操控着一样，动作僵硬。
李晃强忍着没将打量的目光放在长脖子和矮个儿的身上，视线低垂。
“后面那个。”矮个儿阴柔的声音响起。
李晃还在思考，突然发觉身边的人都转过了头，击鼓传花似的朝着他的方向转过来，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他。
秦礼贴着他的身体倏然绷紧，脖子上的青筋都因此而浮现在皮肤表面，呼吸加速。
李晃没动。
长脖子也转了转头，将捏在手里的馒头塞进面前这半张脸的嘴里，冷漠地说：“让开。”
金属碰撞的声音接连响起，挡在李晃和秦礼前面的长队伍整齐干脆地向两侧分开，飞快地出现了一条可以通行的路。
矮个儿往前走了一步，敲了敲栏杆：“出来。”
李晃缓慢地抬起头。
“先生，”秦礼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保持着他特有的节奏，稳重坚定，会让人下意识地相信他的话，“他出不去。”
长脖子在李晃的腿上打量一圈，冷冷地说：“那就爬出来。”
李晃的手藏在背后，一把抓住秦礼因为愤怒而颤抖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