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李晃喉结滚动，半睁着眼看他，看似平静的表情下面是震惊、激动、兴奋，还有一些难以察觉的仇恨。
仇恨什么？
秦礼不知道，但他预感知道李晃仇恨的那天应该不会太远。
飞船放了太久，但所有的功能、零件都是好的，还能用。李晃让秦礼带着他进去看了看，发现这是十年前最常见的军用飞船，船身上刻着d2810的字样。
飞船的启动需要一种叫蓝晶的东西提供能源，藏飞船的那个人在地下室里储存了一大间的蓝晶。秦礼记忆中那人把钥匙给了他，但秦礼觉得自己一生都不可能真的离开索克里星，当时就把钥匙不知道扔哪儿去了。
李晃神经质地紧紧握住双手，牙齿咬着下唇，是想让秦礼赶紧找到钥匙但又死死克制住自己的表现。
秦礼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背：“你别急，一定能找到的……”
李晃吸了口气，颤抖的指尖慢慢安静下来。
从那一天开始，李晃终于有了生气，一开始秦礼还是要每天握着他的手腕注射营养液，再过几天他只需要把营养液放在李晃旁边，青年就会按时给自己注射。
除了被秦礼拉着做那事的时候，李晃的心情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好的。
秦礼找钥匙找了小半个月，他们住的小屋几乎翻箱倒柜寻了个遍，放飞船的那块上面的空地也用铲子将所有雪都铲干净，翻来覆去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找到后来李晃非要推着轮椅进去跟他一起找。
秦礼将他连人带轮椅从废墟里抱出来，抓着他的手腕，沉思半天后说：“不找了。”
李晃用力挣开他的手，调转轮椅就要回去：“你不找我找。”
秦礼赶紧把他拉住，带着他去了地下室，站在那扇门前面。
他看了看门锁，上去拿了根长条木板下来，对着门锁狠狠挥了下去，重复挥了十几下之后，门锁连带着周围一圈的门板一起掉落下来。
秦礼转头对着李晃笑了一下：“白找那么多天。”然后才轻轻推开门，但在看到里面的场景后，他愣了一下。
“怎么了？”李晃坐在轮椅上，觉得他的表情有点不对劲，轻轻地问。
秦礼喉结微动，迟疑了很久才走进去，顺手关上了门。
李晃手扶着轮椅，指尖绷得发白，嘴唇紧紧抿起，对着关上的门出神。
门里发出一阵阵的敲击声，还有类似小动物呜咽一样的声音，惊恐地尖声惊叫，持续很久后门才重新由里向外打开。
秦礼走出来，皱着眉看抓在手里的东西，左手上全是一条条深深的血痕，像是被爪子狠狠抓出来的。
他抬起头，和李晃对视了一眼，声音微哑，指着提在空中还在不断挣扎的小东西说：“蓝晶被它，吃了。”
李晃垂眼看着它。
是个灰色的像猫一样的动物，后颈被秦礼抓在手里，两只前爪抱着秦礼的手腕，喉咙间发出深沉的、凶狠的威胁声，长长的身体吊在空中，左右摇晃着。
秦礼抓着他走近了一点，这东西长得像猫，或者说，如果不是他一打开门就看到它趴在一小块蓝晶上飞快地啃，一定会觉得这就是一只猫。
它的大小和外形都是一只普通小灰猫。
可是它几乎把李晃的希望全部吃掉了。
李晃抬头看秦礼，有些艰难地问：“都被，吃掉了？”他甚至没想过这奇怪的动物是什么，只对蓝晶感兴趣。
秦礼摇了摇头：“还剩下一些，但是没办法支撑我们离开需要的能量。”
李晃低声说：“不用……不需要直接回首都星，只要离开这里，去最近的星球也可以啊，只要离开这里，一定有办法回去的……”
秦礼有些不忍：“太少了。”
“你骗我。”李晃靠在轮椅背上，脊背紧紧贴着轮椅，感受着凉意一点一点从脖颈延伸蔓延到腰以下的位置，眼角泛红。
房间里地蓝晶只剩下两颗，合起来都没有他手中拎着的猫体积大。秦礼想让李晃亲自看一眼，就知道他并没有骗他，但看着李晃状态的时候，他便知道没有用。
李晃不是不相信，他只是不肯相信。
秦礼下意识地又往前走了一步，手里的动物凶狠地呲了呲牙，眼角都挑起来，瞳孔全黑，尖牙也因为它的动作露出来一颗。
秦礼怕它伤到李晃，只能站在原地，低声安慰：“索克里星这么大……总有办法再找到蓝晶的，我答应过你的事不会做不到。”
手里的动物摇来摇去，挣扎着要从他手里跳脱。秦礼突然觉得这动物特别像李晃，一个看不住就会彻底跑开消失，对每个陌生人露出凶狠的爪子和尖牙。
像是竖起全身的盔甲保护自己。
秦礼找了个笼子将它关了进去。
有了希望又被打碎比起一开始就没有希望痛苦得多，秦礼又出去找了大半个月，找到索克里星的冬天已经过去，白雪尽数消融，天气回温，也没有发现一点蓝晶的影子。
仅剩下的一点蓝晶被他拿出来好好地放在房间的抽屉里，像猫一样的生物不像以前一样有蓝晶吃。秦礼每天给它放一点水，它一开始一口都不喝，渐渐的会喝掉秦礼给的水，但还是慢慢变得干瘦。
李晃也是。
希望在一次次的空手而归中消磨殆尽，李晃的头发更长了，但他会不耐烦地拉扯，秦礼用刀给他剪了一些，既能扎起来也不会太长。
秦礼把自己的长发也割掉了，寸头，脸部线条干净凌厉。
下雪后第一场雨的时候，李晃发烧了。
秦礼将他的衣服都脱掉，在被子里抱住他的身体。青年脸和身体都滚烫，脸色却越来越白，嘴唇上也泛白，干巴巴的嘴皮裹在上面，呼出的气也是热的。
李晃胳膊发软，下意识环着秦礼的脖子，因为病痛而神志不清，嘴里一遍遍翻来覆去说着同样的话。
“疼、疼……腿好疼……”
秦礼几乎将他揉进自己的血肉里，双眼猩红，托着李晃的后脑，双唇一下又一下地落在他的脸上。
长夜漫漫，他们紧紧交缠在一起，像是相依为生的两根藤蔓，支撑着生长，然后躲在黑暗中，逐渐变得繁茂高大。
李晃病了好几天，终于找回清醒的意识睁开眼时，发现秦礼正半跪在床边，拉着他的手腕，往里面注射营养液。
秦礼太高了，不管是站着还是坐在床边，要照顾李晃都很费力，半跪着的姿势正好高度合适。
李晃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哑，喉咙也痛，唇角像是撕裂了一样发疼，他用舌头舔了舔，发现嘴角破了一道口子。
是秦礼咬的。
他吃力地说：“不用找了。”
秦礼握着他的手腕，很轻易地就能完全圈起来：“找。”
李晃有些出神地说：“没用的。”
他想起以前听一个小兵说过，索克里星上所有的资源和飞船机甲都随着战争结束，联盟撤兵一起撤了出来。
秦礼就算把这个地方掘地三尺翻过来，也不可能找到足够他们离开的蓝晶。
秦礼专注地看着他：“有用，你信我。”
两个人的立场像是完全颠倒了。
确认李晃不会再自残之后，秦礼没有继续再绑着他，每天出门除了找营养液和其他一些可以用到的东西以外，更多时间用来寻找蓝晶。
李晃等他离开以后，推着轮椅去看被关在笼子里的那个生物，比刚被抓到的时候瘦弱了许多，没有了蓝晶的滋润，本来光滑而且软乎乎的长毛暗淡了不少。
李晃从笼子的空隙伸手进去，想将它的头转过来看看。
虽然这东西吃了能让他离开的蓝晶，但大病一场后，李晃看着它突然没有了之前那种厌恶的感觉。好像从出事到他来到索克里星再到遇见秦礼，一切都是命运已经安排好了的。
他就像是污水里的一根浮萍。
里面的动物呲了呲牙，飞快地抓了他一把。
李晃抽出手，手背已经出现了几条血淋淋的抓痕。
他将笼子抱起来放在腿上，仔细地打量着笼子里的生物，放了小半个月，笼子依然是干干净净的。秦礼不可能帮这个小东西清理笼子，就算它因为不吃东西拉不出什么，可它也有每天喝水。
为什么一点痕迹都没有？
李晃有些奇怪地看向笼子四周。
这笼子不知道什么材质做的，很硬也很结实，在光线下面会浮起一层蓝色。李晃的目光顺着笼子彻底看了一圈后，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沉思了片刻，胳膊轻抬，手里的笼子转了个方向，笼子底和地面垂直，小东西死死扒着笼子底不放，爪子挣扎了好几下，还是顺着笼底不甘不愿地滑了下去。
几乎在它滑下去的瞬间，一根蓝色的小方块也跟着一起往下落。
“叮。”
一声脆响。
小东西没来得及用爪子抓住，小方块顺着笼子的空隙掉在地上。
李晃俯下身将它捡起来，颤抖着手将这块东西放在秦礼藏起来的蓝晶旁边。
除了小方块的质感更好、颜色更纯粹以外，两者没有任何区别。从笼子里掉出来的，是一块货真价实的高级蓝晶。
李晃将视线放在笼子里，看到小东西紧紧贴着的那边，笼子边和笼子底相接的地方，被小而尖细的牙齿啃了一小块，上面还留着像是锯齿锯过后留下的轮廓和痕迹。
小东西喉咙里发出低吼，爪子还在努力向上攀爬。
“真的，”李晃抓着蓝晶的手开始颤抖，胸膛不断地迅速起伏着，唇齿间发出细微却激动的声音，“真的不用找了。”
小东西抓笼子发出刺耳的声音，嘴里也开始尖声叫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发出濒临死亡一般的惊恐叫声。
秦礼远远地便听到了声音，飞快地跑进房间，看到李晃腿上放着一个大笼子，脸上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
大喜大悲，该失去的都会失去，但该来的也在无法预料的时间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