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恩人
护士给卫致远处理伤口。
病房里还有另外几个伤者。靠近门口的病床上躺着一个疲惫的男人，满脸风霜，仰面躺着，睁开无神的双眼看着吊瓶的水滴。墙边有几把椅子，一个母亲靠着墙闭眼休息，看不出是睡是醒，她的七八岁的儿子坐在她身边吃半块面包，把面包屑抖在地上。
卫致远右边的病床上半躺着一个黄毛，嘴里叼了根没点燃的烟，不知道在打什么游戏，手机外放声音，很吵闹。
好熟悉……余筱雨的手指轻轻颤抖。不知不觉间，她出了一身虚汗。
一个熟睡的老人翻了个身，他被吵醒了。老人咳嗽了一阵，缓慢举起两只手捂住了耳朵。
余筱雨走过去：“你把声音关了好吗？很多人在休息。”
黄毛瞅她两眼，把声音关了，把嘴里的烟吐出来扔进地上垃圾桶。
他没有拒绝。他的反应怎么会这么熟悉？
余筱雨心慌，无助地退到顾儒深身边。
“在医院不舒服？要不要先出去？”顾儒深悄声问她。
是医院的原因吗？
不是的……
余筱雨眼前迷离，她看到一片澄亮的流动的光，在夜色中流淌。她看见星星，不，那不是星星，只是她太饿了，饿得眼前模糊。
可是……我刚刚才吃完饭啊？
“……小雨？小雨？”
是谁的声音？
余筱雨躺在白色的床铺上，她闻到消毒水的味道。隔壁床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他在说：“护士姐姐，这个药好痛……拜托轻一点……”
“……小雨！小雨你还好吗？”顾儒深扶住她往下滑的身体，余筱雨的脸色煞白。
天旋地转，很大一股力量，仿若命运的修正，把她从床上拖了下来，摆弄她无力的四肢让她站直，站着。世界没有一丝声音，幻作无声的默剧，病房里的一切在翻转，床铺、墙壁、人、灯、空调……余筱雨站立不稳，一张白色的被子无风自动盖住了她的脑袋，她眼前的流光退去，先是黑暗，再是暗沉的光。这光越来越盛，愈来愈温暖，直到声音再次出现。
“小雨？醒了吗？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余筱雨听见顾儒深焦急的声音，她喉中干涩，点点头便算是回答。她以为自己点头幅度很大，在顾儒深眼里只是很艰难地颤动一下。
卫致远先前在上药，药膏太疼，他麻烦护士动作轻一些，话还没说完，就见恩人姐姐晕了过去。
“……拜托轻一点……啊！快去看看她怎么了？”
不用卫致远说，护士也连忙去看余筱雨情况。病房里另外一个护士按了最近墙上的按钮。
余筱雨听见护士道：“应该是低血糖，来，喂她喝点。”
卫致远：“严重吗？”
护士：“别站着了，去床上休息一下，不算严重，来喝点葡萄糖。”
顾儒深扶着她到卫致远左边的空床上躺下，扶着她的背喂她喝了一杯甜甜的水。喝完了余筱雨都没反应过来，她轻轻咬了两下塑料杯口。
顾儒深没有常识，而余筱雨的思维缓缓地困惑地想，刚吃完饭，还吃了不少甜点，怎么会低血糖呢。
顾儒深又给她倒了杯水，余筱雨喝了半杯喝不下了，她摇摇头拒绝。她靠在顾儒深怀里，这动作令她面向了窗户。
窗户，熟悉的窗户，每一个噩梦里都有窗户。
封闭的窗户，虚假的窗户，毫无希望的窗户，充满绝望的窗户，令人恐惧的窗户，被窗帘掩饰虚伪的窗户，永远透露出日光的窗户……
余筱雨的眼睛流下眼泪。
顾儒深高度紧张着她，马上帮她拭去：“很难受吗？”
“拉……拉开……”她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这个简单的动作令她累得喘了好一会气。她指向窗帘。
顾儒深没有走，泡泡刷一下拉开了窗帘。
病房里没有人觉得有问题。
窗外是黑色的天空，入夜了。远远近近有高楼矮房，窗子发出灯光，充满生活气息。中间是路，是长长的远远的高高的路，是一条长长的车海，车灯光亮，如同流水淌银。
余筱雨仿佛又处于幻觉奇景之中。
窗户吹进来一阵风，微冷。
余筱雨打了个寒颤，泡泡立刻围上来把冷风隔绝。这下子她清醒了不少，灵魂被这风吹得总算落到了实地。她清了清嗓子，说得出话了。
“那个小孩，”她还很虚弱，声如细丝，“叫他不要坐在那里。”
顾儒深：“嗯。”
也没见它做什么，小男孩抱着面包坐到母亲另一边去了。
过了十几秒，一个男人匆匆走了进来。他手上有一杯热水，很烫，他捏住杯口的位置。这热水是准备吹凉一点给老人喂药的，但他没注意到椅子，被拦了一下，踉跄几步，差点摔倒，一整杯热水全撒了。
全洒在小男孩原先的位置上。
要不是余筱雨提前令他换了个位置，这孩子要被滚烫的热水淋头了。
半睡的母亲被惊醒，她急急地看自己孩子有没有出事，小男孩懵懂地看着她。
母亲松了口气，叮嘱他坐好，抽出几张纸巾擦地上的面包屑，去阳台拿拖把回来把地面拖干净了。
男人差点闯祸，道歉后惊魂未定。他第二次拿着一杯滚烫的水进病房时，动作肉眼可见的小心了许多。
顾儒深察觉到了什么，它摸摸余筱雨的额头，问她：“刚刚你昏过去一两分钟，是做噩梦了吗？”
余筱雨：“可能？”
顾儒深：“别怕，我在。”
余筱雨：“我才没怕。”
“我怕。”顾儒深提醒道：“梦里看到有什么危险你要提前告诉我。”
余筱雨昏昏糊糊休息一阵，灵光一闪，问它：“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顾儒深：“猜到了。噩梦没有那么简单，它们太真实了，对吗？”
恐惧从心底滋生。
余筱雨那么虚弱无力，被子如有万斤重，她依旧挣扎着要去抱住顾儒深。世界如深海，它则如浮木。
顾儒深看向又把面包屑吃到地上的小男孩。
——顾儒深很轻松就让他躲开了命运原本的磨难。
“不用怕，再多噩梦都不用怕。”顾儒深笃定道，“只要有我在，你的噩梦也只会是噩梦，我不会让它们有任何成真的机会。”
它不是浮木。
它会是世界之外另一片坚实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