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梦魇
顾永乐：“你说偏远的小山村……我以前去过的地方可不少，我可不记得什么——”
余筱雨表情冷淡，抬起手把食指放在嘴前“嘘”了一声。顾永乐下意识闭嘴安静了。
他为自己的反应恼火，但碍于顾儒深还在，不敢发作。
余筱雨也明白为什么顾永乐现在没说辱骂她的话，她不觉得顾永乐落到这个处境还能多有“教养”。
深呼吸，呼吸……余筱雨知道站在她背后的顾儒深起了多大的作用，她明白顾永乐轻视了她，依旧把她当做可以随意拿捏的对象。
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她全靠着顾儒深。没有顾儒深，现在她会在哪里？她会依旧在牢笼里，恶人不会得到报应。她不能拒绝顾儒深的帮助，她心怀感激。
她面对自己的弱小感觉很不满，但她不能向顾儒深诉说，毕竟这份情绪与它相关。这太矫情了，而她又一直是个要强的人。于是她的怒火与怨气无处发泄。
顾儒深担忧地瞧着她。它没有插话，轻轻揉着婚契，想要把那些不知何起的负面情绪都揉掉。
余筱雨还真的轻松了一点。近来她的情绪都太压抑了。
“也不能说是幼时了吧……那时候我九岁？十岁？我记不清了。这么推算，你当时要比我大上几岁。是在你出国留学之前的事情……”余筱雨忽然笑了一声，“那么怪不得，你当时不是一个小孩子了，怪不得能做出那么阴毒的事情。也只有我傻傻的，还一直以为你是好人。”
顾永乐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他目露惊讶，松了口：“是，我是去过一个小村，村名叫……”
他迟迟没说出村名，想来也是，这个小地方顾大少爷是不会记得的。余筱雨就告诉他：“是桑叶村。”
“没错，是桑叶村。你……”顾永乐很是欣喜，他眉头都舒展开了，想要向前离余筱雨近一点，再看清楚一点。
余筱雨做出要后退的动作，顾永乐正要露出的笑容马上停滞了。
余筱雨：“真巧，果真是你。我还以为你死了。”
顾永乐摇摇头：“我也以为你……”
余筱雨：“可别用也，你不配。我以为你死了后，可从来没有找过什么替身，也没做过什么违法的事情。”
顾永乐：“我一直没有忘了你。我不知道你们原来是同一个人，如果我早一点知道，我就不会……”
余筱雨是不愿意总是打断别人说的话的，但顾永乐说的都是些什么狗屁东西。她大声道：“如果你早一点知道！你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你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你在村子里对我做了什么吗！”
“你长得那么好看，你那么彬彬有礼，你在村子里格格不入，村里哪个女孩不喜欢你！”
“你有钱，大方，住在山里的别墅里，哈，好不好笑，贫穷的村庄和空荡荡的大别墅在同一片山里。那么多男孩做你的跟班，他们都讨好你。”
“你对我格外好。你说我与村里其他女孩不一样，你当着所有人的面夸我体贴，夸我漂亮，夸我安静顺从适合做老婆……你真的在夸我吗？”
“女孩子嫉妒我，你与我交好，你与所有女孩子都交好，你钓着她们，你给她们透露出那种——啊，真可惜，你也是个好女孩，要是没有她我就娶你了的观念。”
“当时我多单纯啊，我以为你是个很好的少年，即使她们长相算不上漂亮，见识不多，家境一般，你也平等地对待她们，你对她们一点都不轻视……你装得很好，果然把我骗过了。你引导她们来打我，甚至都试图杀了我，你要害了这一群女孩，不止是我。”
“至于那些男孩……他们为什么也来欺负我呢。说好听点，他们是你的兄弟；说难听点，他们是你的跟屁虫。如果你有在他们面前有表现出对我的重视，他们怎么可能来打我骂我欺凌我。你对他们说什么了呢——说那个女的老是来纠缠我，赶都赶不走，烦死了？”
“你会在私底下偷偷给我上药——为什么要私底下？你完全可以阻止他们，但你没有。你给我上药，我还会心怀感激地说句谢谢。真蠢啊。我甚至要隐瞒着你，不告诉你他们打了我。你夸赞我是个那么体贴的人，为了不破坏你们的兄弟情谊，我当然要瞒着你。”
“不——不是这样的！”顾永乐迅速反驳道，“当时我在村里过得也不好。顾家当时很乱，有人想要绑架我，我隐姓埋名被家里人送去桑叶村避难。我第一次去到这么贫穷落后的地方，我也被同龄人排斥了很长一段时间。你来了后，你和他们每一个人都不一样，你干净漂亮，又有礼貌，我，我，我对你一见钟……”
他似乎想真情流露，可抬眼一看到顾儒深，就把话吞了回去，做出被欺负了的可怜样子。他本就长相帅气，这些日子瘦削了不少，或许真的会有人被他表现出来的脆弱触动。
余筱雨一点都不可怜他，她暗暗警惕，这男人发现硬的不行之后来软的，能屈能伸，很是可怕。她还觉得这很茶气，明明顾儒深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没做，也没说什么，怎么可能欺负得了他。
余筱雨：“嗯。一见钟情。那你要怎么反驳我之前说的话呢？你对我一见钟情……你引导女生针对我，我没办法交朋友；你指挥男生欺凌我，我没办法求助。你说你当时隐姓埋名，是想要暗示我当时你没钱没权吗？这并不影响你做这些事情……如果你当时有权有钱，就是直接把我绑架走了，比现在还要方便，山里一个人失踪找不到是很正常的事情。”
余筱雨原地走了几步，高跟鞋在水泥地上踩出哒哒的声音。她低眉看了看灰尘里明显的脚印，又抬头看了眼窗户透进来的阳光。阳光正透过顾儒深舒展开的身体落在仓库的地面上。
顾儒深厌恶顾永乐，泡泡离他远远的。
余筱雨松了口气：“幸好当时你做不了什么，只能让我被孤立，然后以一个救世主的形象来关心我。你想要我爱你，想要我把你当成唯一的依靠，想要做我世界里唯一的光。可是我从来都不爱你，我只把你当朋友。没想到吧，我那么单纯，被你一骗就骗到了；我那么单纯，对爱情一点想法都没有。”
顾永乐盯着她：“……”
余筱雨：“我后来离开村子……我听说你淹死了，我还为你哭过，这么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好人怎么就死得早？现在想想，我是被村里人骗了，本来他们就不待见我，经常骗我。”
顾永乐：“我也被骗了，他们告诉我你淹死了……”
余筱雨：“嗯，你没有求证，只要你查查就知道是假的。现实就是，你轻易地相信了他们，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顺理成章地认为是自己玩脱了，一不小心真让人把我杀了。”
顾永乐落下泪来，他哽咽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当时太小了，不知道怎么表达爱。我很后悔，所以后来选择了出国，离开这片伤心地……”
余筱雨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她笑了好一会儿，道：“你出国是为了上大学，为了人脉交际，为了国外的事业。疗养情伤？开什么玩笑。你真是后悔，你就应该找到我的遗体，找到我爸妈，承认自己做了什么。就算不承认，你为了自己心安也会找理由给我爸妈一笔赔偿——你根本不需要心安，你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就像人类戏弄路上蚂蚁，蚂蚁伤了、残了、死了，不会有人觉得心不安。”
顾永乐擦着眼泪，他心知自己做的一切都暴露了，没有可以用来反驳的理由了，而且再辩解也只会让余筱雨更加生气。于是他红着眼眶开始道歉，他声音颤抖，那副样子看上去真的很深情。
“可是我不是蚂蚁。”余筱雨困惑地看着他，“我是人。你凭什么这么对待我？你比我高贵吗？你高人一等吗？你为什么要哭呢，你以为我会心软吗？因为我是个善良的人，因为我是个女的，因为你长相俊美，所以我就会心疼你吗？你忘啦，你曾经给我上药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笑的。”
顾永乐的表情僵了一瞬，他确实是在示弱。如今山穷水尽，他只希望能博得余筱雨几分同情，让她祈求背后的顾儒深留给他几分生路。他甚至希望能够不用坐牢。
这叫卧薪尝胆，能屈能伸，顾永乐不觉得屈辱。
余筱雨弄清楚了一切，发泄完愤怒后心里空荡荡：“那不是我的伤口，那是你诡计得逞的勋章。”
她转身去看顾儒深。
顾儒深抬手摸一下她的脸颊，它不明白为什么皮肤上没有泪痕。明明她已经哭得婚契湿答答了。
“我没什么要说的了……”余筱雨站累了，一旁的泡泡聚成一张带靠背的沙发，她舒舒服服地坐下。
放在顾永乐眼里就是余筱雨坐在了空气上。但他完全没有提出疑问。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不觉得哪里奇怪。
顾儒深终于可以自由施展了。
它先是问顾永乐人生里做了什么错事，它要顾永乐从小到大一件件说出来。
余筱雨看见顾永乐得意洋洋地把自己的秘密说出来，他完全没意识到不对劲。余筱雨打了个冷战。
“很冷吗？”顾儒深问她。
“不冷。”余筱雨问，“我能和他说话吗？”
顾儒深：“当然可以。”
顾永乐正说到欺负她的事情，很多细节比她刚刚说的还要详细。他说有几天他还找小孩在她的食物里偷偷下泻药，所以那段时间她才会腹泻，不是什么水土不服。顾永乐认为这件事做错了，他懊悔地说：“我应该直接在水缸里下药的。”
余筱雨忍不住问：“为什么？”
顾永乐：“水缸的水是一家人一起喝的。你一来，大家都生病，他们觉得你不详，我就可以邀请你来我家住了。那时候太年轻了，考虑得不够全面。”
余筱雨铁青着脸看他又说了很多错事。
连大学“借用”同学论文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他说自己错了，做事心软留了一线，没有把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封口，差点被举报成功了。
余筱雨骂了一声脏话。
她扯了扯手边的泡泡，又扯了扯顾儒深的衬衫衣角。
“我现在理解为什么你这么厉害也会被骗了。”
余筱雨想了想：“你问他，这辈子有没有做过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等等，不太严谨，你问他，这辈子有没有做过什么与违法犯罪有关的事情”
顾儒深见她来扯自己衣角，就像看到雀儿在啄自己的指尖。它又觉得很是可爱，泡泡也去轻轻扯了两下她的衣角。
它没有耽搁，打断了顾永乐的话，问出了余筱雨的问题。
这次顾永乐说出的事情就多了很多。
有许多余筱雨已经听说过了。顾永乐把公司哪一年偷税漏税，金额多少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因为问题很巧，顾永乐还把“朋友”做的事情也爆了出来。比如有个朋友开洗浴店，拐卖妇女，他也把自己知道的那部分说出来。顾永乐知道这是触碰律法的事，他被邀请去过几次，帮朋友隐瞒了这家店的真相。
余筱雨：“怪不得你绑架我这么熟练……蛇鼠一窝。”
顾永乐又说了不少事情，余筱雨阴沉着脸一件件听着。
“三年前，八月十九号的事情，”他说出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名字，“他来找我帮忙。工地上出了事，在建的楼房塌了，十几个工人被埋在底下……”
余筱雨皱起了眉头。
顾永乐：“我帮忙打点，最后报告出来，工地上没有问题，有九个工人当场死亡，六个工人重伤。”
余筱雨觉得不对劲：“只有九个吗？”
顾永乐微微睁大了眼，他委婉地说：“不只……家属都得到了赔偿金，伤残的工人也得到了公司慰问。”
余筱雨追问：“你还做了什么？”
顾永乐：“我还找人做了份证明，证明这栋楼的材料是合格的。其实那片地我也投资了一点……”
他话没说完，余筱雨站起来，一眨眼几步走到了他身前。余筱雨弯腰抓住他领口，顾永乐不得不抬起头，他被大力拖了一下，几乎要从轮椅上摔下来。
“偷工减料！你知道那片地偷工减料了！那是十几条命啊。他们是谁的父母谁的伴侣谁的子女？”余筱雨想到了余兰生和赵姜，她红着眼质问道，“你到底有没有人性？”
顾永乐被勒得喘不过气，他哑着声说：“公司已经补偿了……”
余筱雨被气得说不出话。她的话都哽在喉头。
顾儒深沉默着走过来，他轻轻拍了拍余筱雨的手。余筱雨松开手之后，它揽着余筱雨的腰把她往后带了两步。余筱雨的身体绷得紧紧的，它轻轻抚摸她的背，让她放松下来。
顾永乐靠在轮椅仰头喘气，他的脖子上勒出了一条红痕。
余筱雨放松下来，顾儒深才收回了手。它沉默着，走到轮椅前甩了一巴掌。
顾永乐完全没反应过来。那一巴掌的力道极大，直接把他从轮椅上扇了下去，轮椅被带着砸在了他身上。他的脸狠狠砸在了地上，半边脸全红了，鼻血滴在地上，与灰尘混在一起。
顾儒深回头看一脸惊讶的余筱雨，它用很无害的表情，兴致勃勃地邀功：“这样心里会舒服一点吗？我看电视剧里都是这么做的。”
它又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表情：“这次我应该没做错吧？”
余筱雨眼眶还是红红的，她真心实意地露出一个笑容：“没错。”
她站着，顾永乐仰视着她。
余筱雨：“痛吗。他们会更痛吧。”她听不下去了，摇摇头转身准备离开。
走了两步，她又回头问道：“顾永乐，你有杀过鸡吗？”
顾永乐双手撑在地上努力想坐起来。这个问题太突兀，他愣了一下才回答：“没有。”
余筱雨的心事完全解决了，她大步离开仓库。
顾儒深跟上余筱雨的脚步，同时拿出手机打电话叫几个助理进来记录顾永乐的话，记录完就把证据和他一起送进警局。
仓库外停着几辆车。
余筱雨找到了来时坐的那辆，顾儒深快步走上前帮她拉开了车门。
“这也是电视上学的吗？”
“不是。”顾儒深不好意思地眨眨眼睛，“是我想这么做，我想对你好。这次我应该没做错吧？”
阳光落在它的脸上。
仓库外的空气清新，她与梦魇作了告别。
“没做错的啦，你不用这么谨慎。我很喜欢。”
余筱雨低头看见司机投过来的带着笑意的眼神，仿佛在说你们感情真好。她的害羞后知后觉，红着脸迅速坐进了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