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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开国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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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茗雪坐在精致的桌椅旁,手边是新磨好的墨锭,和不常见的大楚律法。

    甚至这律法也与别处不同,末尾的几册里,多了几卷规束男子,允许女子自立门户的律法。

    苏茗雪低着头,数着条数,总共十二条,首条便是允了大梁女子自立户,可分田,可行商,可做工。

    除了不可入仕,其余权力皆是比肩男子。

    苏茗雪垂眸,合上书卷叹了口气,不期然对上上首座位上,巽丝学师明媚眼眸。

    女子月白衣衫,丹钗华盛,却厚涂唇脂,浓扫蛾眉,浓艳轻语,巧笑嫣然。

    巽丝摇了摇团扇,笑道:“开国皇后创律法时,曾多填一卷,初时众臣争议不已,但开国皇后力推下,还是有三条留了下来。”

    “何人知是哪三条?”

    众女统一垂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法卷,巽丝轻笑摇头,点了最合她眼缘的苏茗雪:“你来答!”

    堂下女子虽各有特色,但若论容貌,剩下人加起来,也不足以与苏茗雪媲美。

    巽丝平生最爱无足三样:美服、美酒、美人。

    苏茗雪抬起头,沉思片刻,结结巴巴 道:“一、开设稷下学院。二、保留聘用女官。三、女子可参与修制律法。”

    巽丝摇了摇扇子,眉头微挑,笑着点点头,虽然答得坑坑巴巴,倒是都对。

    众女见苏茗雪答完,皆是松了口气,刚要抬起头,巽丝又问,“那诸位觉得,哪条最重要?”

    众人放下提起的心,自由发挥倒不难,一时各种说法都有人出声。

    家族势小,多言可入稷下学院;家族鼎盛,多言可任女官。

    也有崔心瑜这等,另辟蹊径,扬言修制律法。

    巽丝学师皆认真倾听,微笑回应。

    苏茗雪倒是果断地选择稷下学院,言语讷讷,却也头头是道,巽丝惋惜的看了她一眼,道:“予曾听过个故事。”

    众女屏息,巽丝摇着团扇娓娓道:“街口曾有两人,一人唤阿大,家中素有权势,堪称街口一霸。一人唤阿小,力不能扛,状态时好时坏。”

    “一日,阿小状态上佳,抓住阿大家人错处,带着众人合力将人送入牢中。”

    众女相互看了眼,“那阿大,岂不是要报复?”沐修棠轻声道。

    巽丝笑着点点头,“自然,但到底阿小眉清目秀,素来单薄,他也不好直接动手,担个欺负贫弱的骂名。”

    众女嘴角微勾,眼里闪过丝狡黠,她们素来出身高贵,见过不少不自量力宵小之辈。

    若她们是阿大自有磋磨阿小的办法。

    巽丝见状叹息声,“那阿大倒也不是吃素的,唤来阿小道:你与我摇骰比试,三局两胜,输者脱光了绕村子走一圈。”

    “阿小忌惮阿大势力,又觉摇骰公平,他素来擅长,便答应了阿大请求,赛前他还左右摸了遍骰子,确认确实没有问题,才开始比试。”

    “第一局,他便摇出三个六,满堂彩。”

    众女坐直身子,脸上兴趣盎然,莫不是这阿小要赢?这倒难得。

    巽丝继续道:“那阿大确实手气不如何,摇了三个一。”

    众女莞尔,巽丝却突然道:“判官判,阿大赢。”

    “怎得,不该是阿小赢,他的点数可更大。”上官淑夺声道。

    巽丝轻嗯声:“阿小也是这般问,但那判官本是阿大家的下人,判官义正言辞道:这局本就是点数小者赢。”

    众人唏嘘。

    巽丝嘴角微扯,“阿小也只能无奈吞了苦楚,下一把使劲摇着骰子,运气也不错,如阿大那般,三个一。阿大却摇了三个六。”

    上官淑冷哼声,“这回偷鸡不成反折把米。”

    巽丝眉眼冷淡的扫了她一眼,淡淡道:“这局判官判,阿大赢。”

    众女坐起,一时沉下声不说话,还是简晔晔打抱不平道:“这回总不该是点大者赢吧?这不公平!”

    巽丝学师放下扇子,一反常态的正经,“有何公平不公平,这关公平何事?从阿小接受判官是阿大的人那刻,他便已经认输了。”

    “阿大的判官,对阿小谈何公平?”

    众女心突的狠狠坠了坠,堂上气氛压抑,巽丝见状拿起茶盏,轻啜一口道:“别急,这事儿,还有后章。”

    她放下杯子,敛了敛袖子,又收整衣袖做足了姿态,惹得众人吞咽好几口口水,才缓缓道:“那阿小受尽了屈辱,自也不甘,但势单力薄状态还时好时坏,这般情景下,硬拼?”

    阚芃举着手,突然直起身子,急道,“那自是不行!”

    巽丝看了她一眼,眨了眨眼,“可她虽有聪明才智,表现却时好时坏,虽有伙伴家人,但她伙伴家人却都与阿大交好,甚至不少都在阿大手下做事,没日没夜规劝他算了吧,忍忍就过去了。”

    众女心中无端涌上丝窒息,坐在角落神游许久的李佩终的出了声:“就这般无助可怜?”

    若是她的父母阿兄,定不会如此待她。

    巽丝瞧了她一眼:“无助倒是无助,只是可怜?何处可怜?何人可怜他?”

    “他的伙伴与家人,不过求他忍一忍,不要违抗,那整个家族的名声利益就能保下来。”

    “他的父亲能因此升官,他的母亲会因他退让被人夸赞,他的兄长也能因为家族兴盛,继承好大笔财富,家族欣欣向荣,将来兄弟姊妹们皆能幸福美满。”

    “这般大的好处,他若违背了,究竟何人会可怜他?”

    李佩怔住,不确定的坐在位置上。

    众女更像是泄了口气,原本摩拳擦掌,收拾阿大和判官的心都消了下去。

    刑部左侍郎之女甄满涵道:“如此,还复什么仇,还不如”好好讨好阿大

    巽丝点点头,轻快道:“对呀,阿小也是想通了关节,头也不转的跪在阿大家门口,认真道歉,眉眼干净的哭上一哭,哀兵一唱,阿大就原谅他了。”

    众女面面相觑,被突然一转的话风吓到,就这般简单,这事就了了?

    那这阿小倒也真是能屈能伸,被人逼着脱光衣服绕着街头走,竟也不气。

    巽丝拿起扇子欢快道:“不仅如此,他还活得很好呢!有府邸有田产,身子健康,路上遇到阿大还能说笑上两句。”

    “那阿大素来又喜美貌少年,对他改观不少,一来二去,阿小全族竟然在阿大的提携下,过的很是不错呢。”

    众女哑然,事情是这么个事情,听的却怪,总感觉漏了些什么,还是李佩开口道,“那阿小呢?他可开心欢喜?”

    巽丝拿扇子抵了抵鼻尖,神情莫测,轻声问道:“为何问他开不开心,快不快活。”

    “父母亲族皆过的不错,他快不快活有何重要。”巽丝喃喃道,放下团扇。

    开国皇后的后半阙故事里,阿小从不曾快活,他只压抑自己往前走,直到复仇成功,只是他反抗的那篇,自皇后死后就成了禁书,她能多言的也只余这半阙。

    苏茗雪抿唇感受到了巽丝学师的欲言又止。

    青铜钟沉闷的声音,悠悠传至书堂。

    众女起身行师礼,余下的各有各的可去之处,稷下的课诗书礼外,多了经史律法,课程散漫,但考核严苛。

    只膳心堂,众女齐聚,偶也疑惑两句。

    “你们说,巽丝学师那故事,是何意思?”上官淑撇嘴,竟有些茶饭不思。

    众女见状,也吐出心中疑虑,沐修棠道:“该是说弱肉强食”

    颜思若呛了两声,“那也可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只这阿小,最后到底就这么过去了?”李佩突的插道。

    “没有,阿小最后复仇成功,还成了新的判官。”阚芃呆呆道,正打算接过帕子的手,因众女突然齐聚的视线,停了下来。

    李佩看向她,疑惑道:“你怎知?”

    阚芃木然,“这是开国皇后留下的六则故事中一阙,不过后半阙丢了,只有最后一页,写了这阿小最终赢了阿大,还成了判官。”

    “不过”阚芃顿了顿,“三十不到便死了。”

    “可”阚芃又顿了顿。

    众人顿时柳眉倒竖,恨不得伸手去掐她的脖子。

    阚芃似是有所察觉,缩了缩脖子,闷了半天不出声,还是蔺琴心上手,狠狠摇了摇她的胳膊,“你说是不说,说不说!”

    阚芃咬唇回过神,缓缓道:“故事最后,阿小死了,但不知前阙到底发生何事,只一句‘世上皆是阿小,世上终无阿小’,结了尾。”

    众人相视,皆觉比话本子古怪了些,也未提复仇方法,莫不是杜撰出来诓人的。

    静思堂内,巽丝摇着团扇,娇笑道:“我就是把下半阕讲出来了,你们就敢听吗?”

    素音到底不是寻常闺阁女子,立刻屏退左右,自己踏步绕着静思堂走了圈,才喊着学师们围在一起,静道:“今日之话,出门你大可不相认,若是有一人泄露,我们四人都跑不了。”

    另两学师点点头,好奇道:“那阿小究竟用了何办法。”

    巽丝迟疑瞬,还是忍不住低声道,“也不是多精巧的办法,他等来了另一个阿大,就唤他阿庞。”

    “阿小怂恿阿庞去与阿大比试,挑拨离间最终骗得阿庞杀了阿大,又趁着阿庞的信任杀了阿庞,竟成了村里新的阿大。”

    素音默然,“美人计?亦或离间计?”

    “但开国女皇留下了两句大逆不道的话。”巽丝凝神悄声道。

    素音和另两学师心跳加快,却也还是凑上前,等着巽丝说完,巽丝扯了扯衣袖,让自己得以凑得更近,道:“皇后说,你不能只看世道对阿小的压迫,你还当看到世道中阿大对阿大的约束屠戮,顺从依附,利用规则,伺机而动”

    素音哽了瞬,捏了捏巽丝的袖子,问道:“还有呢?”

    巽丝扯着嘴角,开国皇后过于豪迈,最后两句话,她实在不知如何去说。

    她吞吞吐吐半天,垂下头低声道:“还有两句,战至终章,片甲不留千万千万不要妄想说服。”

    素音眨了眨眼,语结愣在原地,半天结结巴巴道:“倒是,我等从不曾想过的路子”

    这般豁出去的恐怕也只有开国皇后那般豪杰。

    巽丝点了点头,要不说人家能死死拿捏大梁国几十年,话语间心志坚定,手段狠辣程度就不是她们能比的。

    这边众人对复仇手段心心念念却不敢伸张,苏茗雪却对大梁律法来了兴趣。

    每日泡在藏书阁,大梁书贵,一本书册往往要好几两,够寻常人家小半年嚼用,苏茗雪虽不缺钱,却也不好多藏比对。

    如今入了藏书阁,满阁三楼的书籍,密密麻麻排列,她随意抽出本,都是庙堂外少有孤本,这般珍贵书籍,竟然排了三层之高。

    处处放着鼠药焚香,来回侍者众多,穿梭登记巡查。

    她更听说,白鹿院那边,藏书阁藏书更深广,难怪天下学子皆一心奔往白鹿。

    她拿着方才抽好的书,寻了处角落,脱鞋上座,担心伤了书,藏书阁内不供茶水,女侍们只管登记整理,从不主动打扰。

    她便拿着书本从下午看掌灯时分,藏书阁关门,才趿着鞋慌张走出门,站在路口停了会儿。

    前不远便是山间小阁,苏茗雪垂眸心下惴惴,知事拖久反而不好,该是趁梁梏如今尚存怜悯,打铁趁热才好。

    她踽踽犹豫会儿,还是转过身,朝朝晖园行去。

    明日,明日她必去。

    山间小阁里,夜间黑沉,月光微弱烛光摇曳,幽静山林间,只余寥寥几声微弱蝉鸣。

    奉行垂着头,捧着剑垂头守在门外,奉史处理完刺客的尸体,浑身土腥味踏至门前。

    奉行抬眸瞧了他一眼,眼神微闪,奉史立刻会意,静悄走至门边坐下。

    苏姑娘今日又未来,殿下已延后几日行程,宫中派人催了好几次,每多催一次,殿下的脸色便黑沉一分。

    “进来!”梁梏沉声道。

    夜幕笼罩下,整个山间压抑诡谲,黑夜中梁梏的声音沉冷肃杀,仿若重锤重重直敲心底,震得心跳都加快许多。

    奉史咬牙爬起身,弯着腰推开门,房间内烛火幽幽,一簇一簇烛台间隔不小,每踏入段光处,他心头就紧上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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