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郡主
正室内,梁梏穿着黑色宽袖交领束腰长袍,绣暗金四爪蟒纹,内衬白缎内衫,矜贵高雅。
高大身影牢牢占满身后太师椅,手搭在椅背上,指节修长,微微曲起贴合弯曲藤蔓。
刀刻般深邃眉眼,在烛火中半隐半现,让人瞧不清脸色。
奉史拱手过头顶,报:“殿下,人已处理好,是郭培的人,利将军那边出了问题,鹿鸣阁传来消息,利将军人被郭培的人控制起来。”
梁梏支起胳膊,手指撑住头,垂眸作沉思状,脸上神情淡淡,似是一点都不惊讶听到利丰被郭培控制的消息。
良久他重新坐起身,瞧了眼身侧漏更时辰,道:“既如此,传旨让利丰卸了兵权,回京城。”
奉史顿了顿,头却低的愈发低,轻声道:“诺。”
迅速撤了出去,门外奉行垂着头闭眼假眯,瞧都未瞧奉史,奉史没好气翻了他一眼,头也不回撤出小院回去休息,准备明晨轮班。
只盼望苏姑娘能来,苏姑娘可千万要来。
还未到午时,日光微弱,腿脚间热风缠缠,空气沉闷,似是大雨将至的模样。
众女下了课,正待去膳心堂蹉跎一顿,忽地远方马蹄阵阵,车马奔袭,两对侍者紧跟前方高大车马后,奔徒而来竟然面不改色。
众女昂首远眺,上官淑仔细扫了眼那精致马车,车门还飘着玫红车帘,显得是闺阁女子车架,惊疑道:“好大的气派。”
车马将至百米外停了下来,素音学师从静思堂走出,簇到车前。
车中先下来位桃红素衣婢女,素髻金钗,远远站在车上瞥了眼学堂外几人,方踩着椅凳走下,轻唤声,“郡主!”
车内人听到呼唤,也伸出手,素白玉指轻挑车帘,人未出头上金钗发饰先展露头角,满身珠翠绫罗,四层内衬的锦绣罗缎,走动间翩跹华贵。
沐修棠后出学堂,顺着众人视线瞟了眼,叹了口气,“她怎么来了?”
松木开口道:“是护国公的掌上明珠,嘉音郡主利芸。”
众女闻声眼神闪烁,嘉芸郡主不是随利小将军留在西陵?
护国公利峥知命之年战场遭人暗算,半瘫在家,圣上为表宽慰,不仅封了利小将军三品左副将军,还抬举封了护国公唯一嫡女利芸,为三品郡主,享百户邑。
走近些众人终的看清女子样貌,圆脸高鼻,五官小巧精致,稚气未脱的模样,嗓音却带上几分粗粝骄纵。
她敛着衣袖,跟在素音学师后,腰杆挺直步履轻快,若不是素音学师前方拘着,怕是能走的更快。
众人见素音学师走来,忙下台阶行礼,利芸昂着头站在素音学师身后,也无多在意,眼神直勾勾地打量行礼众人。
在扫到崔心瑜时,眼前一亮,脚步轻快走上前拉住崔心瑜的衣袖,突的道:“这位姐姐瞧着好生面善。”
崔心瑜顿时受宠若惊的退后两步,利芸却已转过头看向素音学师,“学师,便让这位姐姐陪我逛学院吧!”
素音嘴角微勾,眼睛看着崔心瑜那张清丽飒爽,不卑不亢却总让不由自主心生亲近之意的脸,点了点头。
利芸霎时眼角带笑,自来熟的挽上崔心瑜的胳膊。
苏茗雪好奇的抬起头,忽地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崔心瑜,若不是那个梦,她也难免对她生出好感。
这莫非便是传说中的,‘眼缘’?
谁知她甫一抬头,未看清崔心瑜的脸,反倒对上利芸好奇不经意溜来的眼神。
利芸呆了瞬,眼底划过丝惊艳,随后嘴角扬了扬,道:“好生漂亮的女郎!”
众人顺着利芸的视线,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苏茗雪今日一身鹅黄襦裙,耳挂明月珰,银链步摇,三分清丽七分娇媚。
利芸笑了笑道:“这位小姐如何称呼。”
苏茗雪福了福身,柔声道:“回郡主,臣女乃户部郎中苏弘易之女苏茗雪。”
“苏茗雪”利芸喃喃重复道,嘴角笑容古怪的僵了起来,她突的回转身子,冷声道:“南陵人?”
苏茗雪闻言抬眸对上利芸变得轻蔑鄙夷的眼神,心口跳了下,垂下头道:‘是。“
利芸冷哼声,众女不知为何,从利芸的冷哼声中听出’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意味。
尚灵如见状立刻移了两步,挡在苏茗雪身前,缓声道:”郡主不是要参观学院吗?这天色眼看撑不了许久,不若快些开始?“
利芸眼神冰冷,回转眼眸间,见四周女郎竟皆有维护之意,更是冷笑声,觉得这苏茗雪定是两袖善舞,虚伪奉承之辈,一心想让对方露出马脚。
顿时转头看向身后素音学师,”素音学师,我还想请这位苏小姐,陪我参观学院。“
素音学师难为的看了苏茗雪一眼,嘉音郡主说是来参观稷下,实则是替皇后,来探望殿下,承的是娘娘的意。
稷下本就是本朝皇后打理,她实在不好推拒强硬。
苏茗雪见状思忖片刻,朝素音学师点了点头,素音才松了口气,应承利芸道:”好。“
众女见状担忧的瞧了苏茗雪一眼,这苏茗雪怎得总这般倒霉。
苏茗雪直起身,脱离众人跟在利芸和崔心瑜身后,向前走去,本就是午膳,崔心瑜带嘉音郡主去膳心堂再正常不过,众人见状也跟了上去。
可才入桌,利芸便作起妖来,一会儿唤苏茗雪帮她递水,一会儿麻烦苏茗雪站在桌旁帮忙布菜。
崔心瑜放下茶盏,不动神色扫了嘉禾郡主一眼,又见四周多递来的愤慨眼神,嘴角扯了扯,轻轻按住嘉音郡主的手。
利芸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但是等苏茗雪夹菜时,却侧过身狠狠撞了她一把。
膳心堂内,众人瞧着利芸脏污的绣鞋,粉色缎面的绣鞋,沾了粘腻塌软的绿菜,油腻恶心。
利芸抬眸轻描描的瞥了苏茗雪一眼,挥手示意身后上前擦拭的婢女退下,伸出脚向前移了两步道:”有劳苏小姐了。“
杯盏掉落的声音,众女瞧着眼前荒诞的一幕,不知说些什么好。
便是郡主,有皇后撑腰又如何,这般折辱士家小姐,不怕沾染个跋扈刻薄的骂名?
利芸冷笑声:“苏小姐人缘倒不错,只是不知众位小姐可知你在南陵所作所为,你这般落井下石,两面三刀,毫无顾忌地背弃殿他人,众人可知晓?”
苏茗雪瞳孔紧缩,幸而利芸反应快用鼻音盖住,殿字听着并不明确,但这番话已足矣惹得众人好奇不已。
苏茗雪轻吸口气顶着众人视线,诧异问道“郡主可是在说笑?”
言语间竟好像真的不知利芸是何意思,利芸眨了眨眼,眼底闪过丝疑惑。
突的,一对轻甲黑衣侍卫闯入,立在两旁,奉史相继走近,劲装长剑,身姿挺拔,长脸一字眉,眉峰紧凑,眼神凌厉非常,拱手道:“郡主,殿下有请。”
利芸本还惊疑的心落在了来,心口又开始像有小鹿乱撞,反应过来瞬间,利芸便站直身子整理番衣袖,头也不回向外走去。
苏茗雪和崔心瑜被留在桌前,面面相觑皆不言语。
崔心瑜拿着茶盏看向苏茗雪的眼神若有所思,苏茗雪却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遇到前来打探消息,询问利芸话中何意的人,只自顾装出副茫然地模样。
山间小阁内,利芸第三次问身后婢女,身上可否有菜味儿,鞋虽换了双,但她却总觉得还是有股散不去的味道。
婢女苦笑,再三肯定没有,她家郡主一对上殿下,就自怨自艾起来。
利芸等了许久,始终不见人出来,若不是奉史不在,她都要上前问问,刚才是不是诓她了。
又等了半天,终于,奉行拿着一张纸从书房中退出,见到利芸先行了个礼才道:“殿下向来视利小将军为兄弟,郡主为亲妹。”
利芸心口被刺了下,脸色垮了下来,不知所措的看向奉行,奉行却弓着身,眼神躲避的将手中墨迹未干的纸张递了过去。
利芸皱着眉,一把扯过背过的宣纸,翻了个面利落望去,忽地眼睛不可置信的瞪了起来。
奉史从外安布完进来时,正遇上利芸捂着脸哭着跑出去,惊诧得的连连回头,见走廊间奉行也在,连忙凑上去道:“郡主怎么了?手上怎么还拿了张纸?”
奉行瞥了他一眼,伸手比了个二,奉史见状没好气的回了他一眼,伸手从腰带中掏出二两碎银,放在奉行手中,道:“快说!”
奉行瞧了眼手中银子,神色不明,却还是伸着手比了个二,奉史踱了几步,低声回道:“你不要太过分!二十两?”
奉行抬起头,只管望着门梁,静立在原地,奉史见状深吸口气,想到嘉音郡主跑出去时,脸色凄惨,手却死死握住那张纸,似是要将那张纸扣烂进手里,顿时心口如同猫挠般,挠着头绕着门槛来回趟了两回。
才不情不愿的从腰带中取出枚小金锭,恶狠狠的放到奉行手中,还不忘抠出自己的二两碎银,狠声道:“说!”
奉行眨了眨眼,伸着手上下颠了颠,这回果断的将金子塞入怀里,才空出手又比了个二,奉史见状立刻就要上手,抢回自己的金子,奉行才不耽搁道:“两个字,殿下给嘉音郡主两个字。”
奉史停下手中动作,快速道,“哪两个字?”
竟让嘉音郡主那般蛮横赖皮的性子,当场捂着脸哭着跑走。
奉行轻嗯了声,缓缓地将视线移到奉史脸上,扯着嘴角假笑道:“速!滚!”
奉史:“”
奉史无语,滚就算了,还速滚!难怪嘉音郡主哭得那般凄惨。
石板轻桥路上,苏茗雪手握着油纸伞,特意避开了宝珠,朝山间小阁行去,路上不巧刚好遇到哭着捂脸,直冲而来的嘉音郡主。
身后还跟着一大帮女侍,快嘴快舌的哄着,也没能将人哄得停下来,只能跟在后面跑。
苏茗雪远远的侧过身,站在路边,女人似是跑的太急,顺着下坡,一路奔下,竟未注意到她,苏茗雪自然乐的自在,回过身若有所思的看着利芸堪称缤纷的背影。
回想起梁梏在南陵时,虽然一副狠厉生人勿近的模样,但顶着张英俊的脸,难免招惹狂蜂浪蝶,她却不以为意,甚至拿他作赌。
直到她发觉,男人背着她,把她拿他作赌赢回的松狮犬活生生掐死。
那日她绕着回廊,穿过垂花门,准备去门房马厩旁找他,未想却在马厩井旁,捡到松狮脖子上的铃铛。
可那松狮明明该是趁桑耳不注意,溜入后院井中淹死才对,她心生疑窦也不多言,只是自此尽量远着些梁梏。
又从人伢子手中,买了几个骨骼清秀的小僮,预备留着培养作侍卫。
可最后那几个小僮死的死,残的残,她才心里陡觉不对,喊来梁梏,唤人将他狠狠用鞭子抽了一顿。
昏暗的柴房里,阳光隐晦,他看向她的眼神那般忠诚,她错以为自己误会,差点放了他,直到那日醉酒后,嘴唇吃痛缠磨的吻。
苏茗雪站在标志挂帆前,踌躇几息,里面人仿若寻着味。
屏息间列出两队,奉史站在首位直接道:“苏姑娘,殿下有请。”
他这回学聪明了,直接将邀请传达成主子命令。
苏茗雪见状不再犹豫,将伞递给一侧婢女,捂着大氅朝山间小筑行去。
穿过茂盛竹林,踏过扇圆拱门,苏茗雪瞭望一眼不得全景,三层高的木制楼,角挂竹条宫灯,菱形方窗。
院中石板铺就的路径干净却混杂着泥土味。
苏茗雪被引到三楼,内里四扇门被相继推开,再入便是内室。
她扫眼远处桌案上月白净瓶,和身后不远处花中四君子的屏风,心口顿顿,却还是咬牙缓步走了进去。
身后门顺势关上,苏茗雪坐在会客的高背椅上,这椅子太高,她若想坐实,不得不将脚悬在半空。
苏茗雪垂头瞧了眼脚跟,视线里出现双黑靴,她暗自垂眸下了椅,头顶上传来道灼灼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