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鼓舞士气
急促的马匹踏地声由远及近,黑色骏马穿过士兵,一声嘶鸣,稳稳停在营门处,柳清打出手势,周围的士兵不再戒备,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近前,脸上尤带惊讶:“我早知道伯父随方少将军的援军一道过来,但你怎么也来了?”
柳家世代从军,血脉中带着的天赋,柳清从少年将军一步步走到今日,也不过刚及冠的年纪。青年甲胄加身,剑眉星目,脸上尽是关切。
柳家本家在京城,柳父在许多年前战死沙场,柳母身体不好,慧心堂对这位英雄遗孀多有照拂,一来一回两家多有走动,柳清与姜婉能称得上青梅竹马。
姜婉想起那既定命运中的结局,柳清竟是为了替她护住陶子亦那草包而被乱军杀死,便觉得惋惜。
论才能,十个陶子亦也比不上一个柳清。
“阿婉?阿婉?”
她发呆的时间久了些,猛然回神,便见柳清眼里明晃晃的担忧,当即伸手一指身后二十多辆马车:“我是来送粮的,感谢将士们守住边疆。这几百石粮虽然不多,却也算是小小心意,粮食由朔风县金家贡献。”
四百多石粮不少,于军中人数而言却算不得什么。绝不值得她长途跋涉,还要自行筹措粮食,再送到疫病爆发的边军。柳清正要说她胡闹,便听她又补了半句。
“顺带找柳将军说说河间府鼠疫,以及方少将军援军被投毒的事。”
要说公事,便用公事该有的称呼,“鼠疫”和“投毒”也都压低了声音。
柳清脸色大变,深深看了她一眼:“随我来。”
营帐中只有他们二人,柳清盯着姜婉,脸色几经变换:“阿婉所言何意?”
鼠疫不止在军中爆发、方少将军那头有人蓄意下毒,这两件事都非同小可,单独拎出来一件都骇人听闻,消息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她是怎么知道的?
如果是假的,把消息送进她手里的人打算做什么?
“说来话长,”姜婉落座,点了点对面的位置,示意他坐下说话,“得从我扮作学徒,随爹爹出发开始说起。”
柳清见她轻而易举掌握话题节奏,只觉得阿婉与上次在京中见面时大不相同,稍有错愕很快便想通了。
也对,短期内三番五次的经历生死危局,若是半点不变才不对劲。
姜婉只隐瞒了自己经历中怪力乱神的部分,其中凶险,叫柳清屡屡皱眉。
话音落下,半晌寂静,她抿了一口茶水,等他愣愣回神:“我本以为鼠疫只在军中蔓延,难怪刺史……”
他咽回后半句,愣了愣神,突然反应过来蹙眉呵斥:“姜婉你简直胡闹!坠崖、遇到山贼、鼠疫,要是出了半点差错,你现在还能坐在这里吗?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出事,伯父该怎么办?沧州这是什么好地方吗?你不该来啊!”
柳清领兵作战久了,身上难免带着杀伐之气,尤其此时发火,显得有些吓人。
姜婉却是不惧:“沧州急报,病患肯定少不了,就算我爹爹过来,加上陶景人手也不够,我想着跟来哪怕是打个下手也好。”
“大姐收到姐夫的家书,说他们染病又遭遇暗算,被围困在一处,生死不明,若是爹爹自己,过来治病已经够忙了,哪有时间去找人?”
更何况还有那会在爹爹背后捅一刀的陶景。
治得好功劳都是他的,治不好要推爹爹出去当替罪羊。
姜婉沉下脸,她无凭无据,陶景的事不好说,只能及时刹车,换了话题:“该说的我都说了,现在是不是轮到阿清了,方少将军他们在哪?”
柳清摇头,不愿透露太多:“沧州军将士们染的是鼠疫,未免疫病扩散,方少将军驻扎在百里外。”
他想想,补了一句:“放心,伯父平安无事。”
姜婉心知在原本命运里爹爹就不会在半路出事,听了这话仍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转而又问:“我大姐夫那边……人还在吗?”
“两月之前契丹那次偷袭,我们损失惨重,丢了北河、新雍两座城池,你姐夫他就在其中一座。”他久经生死,到了这种时候仍觉得难过,却不得不给出最糟糕的答案,“如今渺无音信,还活着的可能性不大,抱歉。”
姜婉沉默一会才道:“我知道了。”
这事不急着告诉大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该有个结果再说,以免大姐整日胡思乱想,干熬心神。
“沧州军中疫病的情况如何?”
军中情况绝对称不上好,正是因为如此,柳清才不想她卷入其中,张口便道:“不急于这一日,姜伯父与陶太医最迟后日便到。”
姜婉眉宇冷肃:“这病一日都耽误不得!我早在朔风县就已试过,我可治鼠疫。”
说一不二的气势叫人忘了反驳,柳清反应过来,脸上没绷住露出几分愕然。
两月之前契丹袭营大胜,却只取两城没有追击时,柳清就已察觉不对,随后他请来不少医师,诊断为鼠疫,他便把发病者单独隔离到一处。
然而这病蔓延极快,得上基本就是死路一条,折腾了两个月,如今已折损不少将士,谁也说不好明天谁会发病,可能是昨日还在一起训练、一起聊天的兄弟,也可能是他这个定海神针一样稳定军心的将军。
情况与姜婉预料的差不多,甚至还要好上一点。
“生病的将士们不能就这么等死,我带人去隔离区治病。”
又想到病患的人数,补充:“我带来的人手不够,可能需要借用沧州军的军医和士兵。”
“去隔离区?”柳清皱眉,唯独这一点他不松口:“不行,必须等伯父他们到了再说。”
陶御医与姜伯父奉旨治病,阿婉若是横插一手,稍有差错都不是小事,此等大事,他不能由着她胡闹。
“爹爹与陶御医再怎么说也只有两人,到时候熟悉情况、研究药方就要不少时间,但我不一样,我带来了三百青壮,这些人哪怕只留下半数,也有一百余人,再加上营地的随军医师,堪称十拿九稳。”
“鼠疫这病拖不得,从发病到死亡的速度很快,你应该也知道,我既然跟着来这就不可能置身事外。”姜婉无比坚定:“你如果不同意,我就带着愿意跟随我的人直奔隔离区,哪怕只是做力所能及的小事也要去。”
柳清最是知道她有多执拗,沉默半晌才长叹一声,道:“既如此,军医处会配合于你。”
姜婉深吸一口气。
“我能平安抵达军营,要多谢诸位一路护送,虽然李县令招募时说的是没有酬劳,但我愿意一人赠与五两银子聊表心意。”
感谢魏家,他们是彻底吓破胆了,临出城非得派人送过来几锭金。瞧瞧,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她站在马车上,看着自己带来的三百来人,更远处是好奇张望的士兵,她在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毫不怯懦,承诺送出银子时也毫不心疼。
话音落下,人群中传来轻微骚动,落在身上的热切目光简直是恨不得将她点燃。
“我将深入隔离区为生病的将士们诊治,就如同在朔风县那样,但是现在有一个非常严重的状况摆在面前——”
“追随我的仅有三十位娘子,就算娘子当做郎君用,郎君当作牲口用,我仍是想不出这么点人该如何救治那数千名生病的将士。”
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
远处围观的士兵们中间也传来短暂的骚乱,但是很快就被压住。
姜婉目光灼灼的看着众人,扬声道:“直到我看到了你们。”
“诸位都经历过疫病,在你们中,我还看到了许多曾在人手不够时主动站出来的熟面孔,你们承担过一部分必要的工作,没人比你们更清楚隔离区里有哪些必要工作,也没人比你们更清楚该如何分工。”
她视线一点点扫过,帮过忙的人都下意识的昂首挺胸,顷刻之间,精气神便大不相同。
这就是士气。
“你们就是我此刻最需要的助力,是我最该争取的人。”
她顿了一会,目光落在更远处的士兵们身上。
“是谁替我们挡住了契丹人的铁蹄?是谁守住了边境这道屏障?”
“是沧州军浴血奋战的将士!”
“正是因为有他们戍守边关,朔风县、以及无数个像朔风县一样的县城、村落才能安稳太平。我只是个医女,我对契丹人夺命的刀剑无可奈何,也幸好我是个医女,我能对肆意收割将士们生命的疾病绝不姑息。”
“我相信,愿意为将士们做些什么的肯定不止我一个,从前没有机会,可是现在,一个机会被摆在你们面前——”
“留下来,告诉疫病,它嚣张不了太久!”
不止招募的三百轻壮热血沸腾,偷偷竖起耳朵的士兵们有的捂住胸口,有的湿了眼眶,有的面露惭愧,有的恍然大悟。
大楚士兵地位低下,同级别的武官地位比文官低得多,在这样重文抑武的制度下,参军在很多时候变成了一种惩罚罪人的手段,少有人是真正为了保家卫国,姜婉这一番话影响的绝不止三百轻壮。
终于有人第一个站出来:“我留下。”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她不是不忐忑,不是不害怕大家如果不卖她这个面子该怎么办,直到此时,说要留下的声音此起彼伏,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稍后所有人排队到吴灵那领银子,想要离开的也没关系,五两银子的承诺依旧有效。”
最终三百人中,竟留下了二百三十人。
这个数字远远超出她自己的预计。
柳清站在不远处,看着人群中的姜婉,只觉得她如同经过雕琢的璞玉,露出那饱含生机的盈盈绿意。